书城文学智慧札记(社会探索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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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文明的记忆与文化

【布罗茨基】

在我们愉快的进化过程中,记忆是我们失而永远不能复得的尾巴的替代品。它指导我们的一切活动,包括迁徙在内。除此之外,我们的回忆过程明显带有其他的返祖现象,比如说,这个过程从来就不是直线的。而且,一个人记忆得越多,他距死亡越近。如此说来,记忆出现差错未尝不是件好事。它酷似一条尾巴经常卷而后舒,舒而再卷,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我们在叙述的时候,也应该如此,尽管这样做会使人觉得叙述空洞而乏味。其实。乏味正是现实生活中最常见的特征,我们感到不解的是,它在以现实主义为奋斗目标的十九世纪散文作品中为何没有市场?

作家纵令有非凡的才能,可以在纸上描摹最细微的思想感情的起伏变化,而要再现尾巴的卷曲的神奇功效,这个努力却注定要失败,人毕竟是进化了。

回顾既往的岁月会将历史理直、理顺,几乎将它磨灭。但是什么也不可能恢复其本来的面目,哪怕是手写的由弯弯曲曲的字母构成的文字。要是在俄国的土地上,那条尾巴至今悠悠然不肯退去,这种努力便更是痴心妄想了。

印刷的文字若单单是忘却的标志,问题尚算不得太糟。事情的可悲在于它同样不能表现眼前的现实。

至少我有如下的印象:任何来自俄国领土上的经验,即便以摄影的精确度描绘出来,也难落上英国语言,在其表面遗下可见的痕迹。当然,一种文明的记忆不可能,也许不应该成为另一种文明的记忆。然而,语言若不能再现另一文化的丑恶现实,必然产生最拙劣的同义反复。

历史注定会重演,因为它同人一样,可作的选择不多。但是我们总该弄明白,在我们同一个异域国家的,如俄国的,独特的语义学打交道时,不能成功的症结何在。我们被自己的思索和分析的习惯所害--比如说,我们用语言解剖经验,于是我们的思想便被剥夺了直觉可能带来的优点。一个清晰的思想固然美妙,但它始终意味着浓缩含义,斩断零散的头绪。而在现象世界里,零散的头绪极为重要,因为它们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