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从早晨一直打到下午。阵地上,硝烟弥漫,炮声震天。敌我双方伤亡惨重。一轮落日将山岗染成血红一片。
山岗下出现一男一女两个担架工。领头的是一位50多岁的汉子。一个和汉子年龄相仿、身材瘦小的妇女紧跟在汉子后边。两人一人抓着担架的一头,一前一后,在滚滚浓烟中时而匍匐,时而穿行,炮弹不时在他们身边轰隆一声炸响。他们全然不顾,一鼓起朝山岗跑过来。
他们来自岗下的小岗村。战斗打响前,村子里的人都已被部队组织撤离了。唯独他俩坚决不撤。从战斗一开始他们就站在村口焦急地等待着。前边不断传来放爆竹一样急促的枪炮声。
男的突然吼了一声:你在家里等着,我上去看看!说着,一把抓起那副磨得流光发亮的担架就走。女的急急地说了一句,我也去!男的看了一眼,只“嘿”了一声。两人就这样冒着枪林弹雨冲向山岗。
部队越过山岗继续向前冲去。此时山岗上这俩那仨躺满了我方伤亡的战士。两人在山岗上急切地找寻着幸存的伤员。他们找遍山岗终于在一个低凹处发现了两个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的伤员。两个担架工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员的伤势,连忙将那个伤势最重的战士抬上担架。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女人突然喃喃道。女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伤员腰部那块树叶形的黑痣,女人已经三年没见到这块黑痣了。女人惊喜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男人也看清了那块黑痣。男人同样惊喜地蹲下身子,轻轻摸着战士的前胸,那里鲜血还在不断冒着。男人将系在腰间的毛巾拽出,包扎在战士身上,伤口暂时止住了。
快走,快!女人抬起担架粗催着男人。
等等。男人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伤员,又看了女人一眼,很轻但很坚决地说了一句,把他放下。
女人瞪着男人,眼圈红红的。男人弯下腰,女人抹了把眼泪也弯下腰。那名担架上的伤员被抬下,躺在地上的伤员被放在了担架上。
快走,来不及了!男人朝女人吼了一声。女人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躺在地上的伤员的脸,仿佛抚摸一个婴儿。伤员的眼睛紧闭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女人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伤员的脸上。女人一扭头,抓起担架,和男人一起小心地往山下的村子跑去……
当他们安顿好伤员,一路狂奔返回山岗的时候,被他们从担架上抬下的那名伤员已经没有了呼吸。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久久在山岗上回荡。男人一屁股蹲在地上,眼睛红得冒血,两手揪着蓬乱头发。那一刻,男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男人拽着女人返回村子。女人将家中仅有的一点米做成小米粥,嘴对着嘴喂到伤员的嘴里……
远处的枪炮声越来越稀,越来越稀……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悄悄洒在小岗村这户普通农家小院……
30年后的一天下午,日落时分。在小岗村前的一条山道上,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正相互搀扶着,蹒跚着走向前面的山岗。30年前那场惨烈的战斗中几十名年轻的战士牺牲在这里。
女的:老头子,你当时怎么那么狠心,把儿子从担架上抬下,换成另一个战士?他可是咱家的独苗啊!难道你不心痛?
男的:我怎么不心痛?我还指望他给咱俩养老送终呢,可他伤得实在太重了……怎么,你现在后悔了?
女的:瞎说什么,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人家不是爹娘养的?
男的:我说老婆子,你平时连担水都挑不动,抬担架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担架抬得风一样跑,我都快追不上?
女的:我不是想把两个孩子都救活……真是年岁不饶人,现在担架抬不动喽。
男的:谁说我抬不动?你把那副担架找来试试看?
女的:别吹了,快走吧,去看看儿子,他在等咱们呢……
男的:快点快点……
一轮红日正徐徐落下。余晖将整个山岗染得红彤彤的。余晖中,两位矮小的老人相互搀扶着,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两人的步子显然加快了许多。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