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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两晋(6)

山水诗是由谢灵运开创的而逐渐占领诗坛的,并由谢眺发扬光大而最终取代了玄言诗的。二谢是山水诗蓬勃推进的主力军。谢灵运生于晋太元十年(385年)。他是车骑将军谢玄的孙子,年少时代就以“好学,博览群书”和文章美而闻名朝野。他不耐寂寞而又富于创新,性情奢豪,车服艳丽,对于自己穿用的衣服和器物,经常改换样式,而每一次的改换总被世人接受并受到推崇。最著名的就是“谢公屐”,谢灵运在诗歌领域也同样身手不凡,他最先以大量的山水诗“实绩”向兴盛一时的玄言诗发起了冲击。他写山水诗,与他的爱好分不开。谢灵运热爱大自然。宋景平元年(423年),他任永嘉太守时,郡内有名的山水,他都“肆意游遨”,有时“遍历诸县,动逾旬朔”,甚至连民间听讼的官司,也不很关怀。每到一名胜佳地,都有新作出现。这些诗作只要有传进城市,不管是仕宦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争相抄传,一夜之间,全城尽知,远近钦慕,名声直达京师。景平二年(424年)宋文帝登基以后,谢灵运见原来官位不如自己高的人都超过自己,心中十分气愤,便经常称有病不上朝,却在家里“穿池植援,种竹树槿”。有时外出游览,一日行走一百六七十里,甚至经旬不归。他对于游历名山大川有着持续不衰的热情和癖好,“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千重,莫不备尽”。有一次去临海观赏风景,他特地选最难走的一条路,跟从者有几百人,伐木开道,轰轰烈烈,临海太守甚至以为土匪来了。文帝让他任临川内史,他却本性难改,“在郡游放,不异永嘉”。谢灵运的山水诗,基本都这样创造出来的,因而诗中不乏清新动人之句,例如“密林含云情,远峰隐半规”,“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孟夏非长夜,晦明如岁隔”等等,特别是景平元年初春写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他一生中最名盛的山水诗句。他对这两句诗也十分满意,曾对人讲,这两句诗是在梦中遇见谢惠连时突然冒出来的,正所谓“此语有神助,非吾语也”。谢灵运写山水诗是由爱好而致的,他对于玄言诗的进攻也是不自觉和无意识的,他虽然从玄言诗的营垒中冲杀出来,但他的山水诗毕竟还没有摆脱玄言诗的束缚。他的作品被人们称作“有句无篇”,就是因为他的作品有老庄余音,爱引经聚典,且过于雕琢,一篇或几篇中才偶有一二佳句。谢眺生于刘宋末期的大明八年(464年),大部分文学活动都在齐代。谢眺继承了谢琨的传统。青少年时代即以“好学,文章清丽”而闻名,后任宣城太守。他的诗大多是此时写成。宣城是当时江南大郡,经济发达,又有敬亭、双溪等名胜,因此,他在宣城所写的山水诗,脍炙人口的佳句颇多,例如“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苍翠望寒山,峥嵘瞰平陆”,“余雪映青山,寒雾开白日”等等。但是谢眺仕宦之路不顺,三十六岁就被下狱死去。他的诗歌对黑暗现实和仕途充满不满和畏惧。由于有这么一股情感在胸中骚动,所以他的山水诗成就很大,不但彻底摆脱了玄言诗的影响,而且极为清俊秀丽,当时的一代文宗沈约说他“每诵名句,渊然泛然,觉笔黑之中,笔黑之外,别有一段深情妙理”。不但其“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等佳句象萧疏淡远的水墨画,而且每首诗都以流动的情感贯穿始终。他不再是“有句无篇”,而是全篇浑然一体,因此有人说他的山水诗“已有全篇似唐人者”。经过大谢,特别是小谢的拨乱反正,玄言诗终于从诗坛上销声匿迹了。山水诗的兴起,前继玄言诗而后启唐诗,成为中国诗史上一个著名的过渡阶段。

陶渊明其人其文

陶渊明字元亮,名潜,世号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人。他的远祖是东晋开国名臣陶侃。他出生时家道已然中落,少年时代父亲便去世,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太元十八年(393年)以前,他在家过着清贫而自得的生活,在一篇《五柳先生传》中写到:“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簟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示。忘怀得失,以此自终。”对此生活,他十分满足,戏称自己是无怀氏和葛天氏时代的人。尽管如此,但作为一个有学识有志向的青年人,起初他并不甘心身处贫贱之中。他“游好在六经”,给儿子俨取字“求思”以“尚想孔伋”,仰慕刑无、荆轲一类气干虹霓的英雄好汉。

太元十八年(393年)他第一次出任江州祭酒,但不久就看透官场内幕,明白自己政治理想难以实现,便弃官而去。弃官虽然痛快,但生活无保障,他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经常“偃卧瘠馁”,没有饭吃。为了生活,他又不得不去做官,他不再想猛志之事,纯粹为填饱肚子而“自役”。此后,曾任镇军、建威参军。从晋太元十八年(393年)到晋义熙元年(405年),这十三年断断续续的做官生涯中,他对变化无端的社会和污秽的官场忍无可忍,经常幻想“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憧憬的是“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的家居生活,和“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的田园风光。一想到自己心被形役,被迫束于尘网就愤愤不平。

义熙元年(405年)底,他出任彭泽县令,八十多天后,郡里派出一个督察县、乡,宣达教令的官吏督邮到他那里。县吏请他换好衣服前去拜见,他长叹一声:“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当天就自动解职,回到老家。

归隐第一年,他把自己解脱束缚、奔向田园的归途和心情描述如下:“舟遥遥以轻风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来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他的身心得到解放。陶渊明隐逸诗歌选材平淡,又用白描手法,但却有一股耐人寻味的意蕴于其中。义熙二年(406年)他把自己的家居环境写成:“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霭霭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他平日生活是:“野外罕人事,穷苍寡轮鞅;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他与农民的往来是:“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他的喜悦与担心是“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他劳动生活的情景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他完全与农民融为一体,踏踏实实地成为了有血有肉、彻头彻尾的农民。

陶渊明的隐逸诗歌处处渗透乐观霍达的精神。劳动生活再苦,就连家庭遭受火、水、兵灾,他都能从容对待,也不愿向官场乞求。义熙二年(406年)夏,家中起火,又遇大风,须臾间把仅有的家产烧光,他只好搬往南村营造新屋。当年秋天一个晚上,他回到被焚的故居,仰望着“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将圆”,心中却想的是“形迹凭化生,灵府长独闲;贞刚自有质,玉石乃非坚”。在《责子》诗中,他慈祥地和儿子们戏谑:“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褒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迁居南村后,他与农民关系依然十分融洽,“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每逢春、秋暇日,大家一起登高赋诗,有时则与大家共同探讨争论书中某些疑难句子。他充满热情地写下他与农民度过的快乐日子:“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他经常长时间坐在屋外菊花丛中,两手摘取满把菊花,思绪飞扬,不知今夕何夕,欣然吟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欢;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诗句。闲远自得,真若超然于宇宙之外。在饮酒时,他与农民不分你我,亲似一家:“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陶渊明虽不懂音乐,但身边却保存一张无弦琴,每逢酒后,便在琴上抚弄,以寄托内在的深远之趣。不管富人穷人访问他,只要有酒,他就摆出来,与之共饮。如果他先醉倒,便说:“我醉欲眠,卿可去!”有人曾见他在酒刚酿熟时,取下头上葛巾漉酒,接着又将它戴到头上。行为放达,以至于此。但是陶渊明毕竟不是干庄稼活的行家里手,身体也并不强壮,又无人帮助,因而他大部分时间过的是穷困僚倒的日子。他经常陷入“弊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披褐守长夜,晨鸡不肯鸣”的困窘境地。宋元嘉三年(426年)夏旧谷吃完新谷未熟之时,他有时十几天才吃几顿饭,正所谓“弱年逢家贫,老至更长饥;菽麦实所羡,孰敢慕甘肥”;有时饿得没法,只好沿门乞讨:“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尽管如此,他仍矢志不改:“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所归”。

陶渊明一生好酒,但却经常处于无酒可喝状态。江州刺史王弘想结识他,他偏不去,只好借渊明去庐山的途中,派人赍酒于半道邀之。颜延之和渊明关系友好,东晋义熙十二年(416年)曾路过浔阳,知道陶渊明他们每天喝酒,至醉方休。颜延之离开时留下二万钱,陶渊明却全部拿去送给酒家,想喝酒就去。他说:“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在一生最大嗜好不能满足,甚至连饭也吃不饱时,他仍不愿去投靠官府。陶渊明的政治理想是虚拟的乐土桃花源。宋永初二年(421年),57岁的陶渊明写下中国文化史上第一篇完整的乌托邦之作,把他的隐逸诗歌推向一个新的高峰。他先用散文描述桃源周围的幽美闲静,使之与丑恶现实作比较,接着以生动的笔触描绘其中的土地、田园、房舍和耕田劳动中的安乐和幸福,然后写桃源人的好客和对渔人的款待,并指出幸福的原因恰是与动乱社会的隔绝,最后以“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暖交通,鸡犬互鸣吠;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点明自己的愿望。

宋元嘉四年(427年),陶渊明死于故乡。从《五柳先生传》到《归去来兮辞》,再到《桃花源记》,陶渊明走着自己独立的创作道路;他的隐逸诗歌象纬线一样交织着它们,组成他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陶渊明性情之真率,态度之达观,归隐之真实,待到后代文人的不断赞扬。他所开创的质朴中富于华美、平淡中富于丰满的诗风则长期以来影响着后来的诗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