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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夏商周的文明进程(4)

九年,武王先毕祭祀文王,然后前往东方举行阅兵,到达盟津。设文王的木主,用车子运载,置于军中。武王自称太子发,表示是以文王的名义征伐,不敢独断专行。然后向司马、司徒、司空、诸节告诫:“要小心谨慎,说到做到!我无知,全靠先祖留下的有德之臣,我这晚辈继承祖先的功业,当致力于赏罚,以巩固他们的功业。”终于起兵。师尚父下令说:“集合起你们的部下,带上你们的船只,迟到者斩首。”武王渡黄河,船到河心,有白鱼跳进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拾起用来祭祀。渡过河之后,有一个火团从天而降,落在王的屋顶上,凝固成乌鸦状,它的颜色是红的,降落时声音轰隆隆。当时,诸侯不约而同前来盟津会盟的有八百诸侯。诸侯都说:“纣可以伐了。”武王说:“你们还未知天命,现在还不行。”所以班师回来。

过了两年,听说纣昏乱暴虐更甚于前,杀死王子比干,囚禁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着他们的乐器去投奔周。这时武王才向所有的诸侯宣告说:“殷犯下大罪,不可不合力讨伐。”因而遵循文王的遗志,率领战车三百辆,虎贲三千人,穿戴甲胄的战士四万五千人,东进伐纣。十一年十二月的戊午日,军队全部渡过盟津,诸侯都来参加,武王说:“要勤勤恳恳,不可懈怠呀!”武王因而作《太誓》,向众人宣告:“现在殷王纣竟然听信妻妾之言,自绝于上天,违背日、月、北斗的运行,疏远自己的同祖兄弟,竟然废弃其先祖的音乐,采用淫乱的音乐去窜改典雅的音乐,以取悦于他的妻妾。所以现在我发要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要努力呀,男子汉们,不会有第二次了,更不会有第三次了!”

二月甲子日的凌晨,武王一早就赶到商别都朝歌郊外的牧野,举行誓师。武王左手拄着黄色的钺,右手握着以白色旄牛尾为饰的旗,用来指挥。说:“一路辛苦了,来自西方的人们!”武王又说:“啊!我的友好邻邦的君主,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以及庸、蜀、羌、微、彭、濮各族的人民,举起你们的戈,排好你们的盾,竖起你们的矛,我要宣誓了。”王说:“古人有句话‘母鸡是不叫明的,如果母鸡叫明,必定倾家荡产’。现在殷王纣什么都听女人的,自弃其先祖的祭祀不予回报,抛下自己的家族和国家,放着自己的同祖兄弟不用,反而对四方各国犯罪逃亡的人那么推崇,那么看重,信任他们,使用他们,让他们对百姓横施暴虐,对商国大肆破坏。现在我发要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今天的作战,每次前进不超出六、七步,就要停顿整齐一下,要努力呀,男子汉们!(每次刺击)不超出四、五、六、七下,就要停顿整齐一下,要努力呀,男子汉们!希望大家勇武,有如虎、罴、豺、离,我们是在商郊作战,不可迎击前来投降的人,而要让他们为我西方之人所使,要努力呀,男子汉们!你们谁不努力,我将拿他问斩。”誓师完毕,诸侯派兵参加会盟者共有战车四千辆,列阵于牧野。

帝纣听说武王前来,也发兵七十万抵御武王。武王派师尚父和百夫长挑战,用大卒驰击纣的军队。纣的军队虽然人多,但都无心作战,只盼武王赶快攻入。纣的军队都掉转武器攻纣,为武王做内应。武王驰击纣的军队,纣的军队溃不成军,背叛纣。纣逃跑,退入城中,登上鹿台,把他的宝玉都穿戴在身上,自焚而死。武王手持大白旗指挥诸侯,诸侯都向武王拜手致敬,武王也向诸侯拱手回礼,诸侯都听从了。武王来到商的别都,城中的百姓都在城郊迎接。于是武王派群臣告诉商的百姓说:“上天将赐福给大家!”商人一齐拜手稽首共两次,武王也还礼拜谢。于是进城,到了纣死的地方。武王亲自用箭射他,射了三发才下车,用轻剑刺他,用黄色的钺砍下纣的头,挂在大白旗上。然后又到纣的两个宠妾那里,发现这两个宠妾都已上吊自杀。武王又射了三发,用剑刺她们,用黑色的钺砍下她们的头,把她们的头挂在小白旗上。武王做完这一切才出城,回到军中。

第二天,清除道路,整修社庙和商纣的宫室,一百名士兵扛着“罕旗”走在前面。武王的弟弟振铎布列“常车”,周公旦手持大钺,毕公手持小钺,夹立在武王的两边。散宜生、太颠、闳夭都持剑环卫武王。武王进了城,站在社庙南面大卒的左边,左右的人们都跟着他。毛叔郑端着“明水”,卫康叔封铺草席,召公奭帮助拿彩帛,师尚父牵祭牲。尹佚朗读竹简上的祭文说:“殷的末代子孙季纣,废弃先王的美德,蔑视神明,不去祭祀,对商城中的百姓昏乱暴虐,这些皇天上帝都已知道得清清楚楚。”于是武王拜手稽首两次,说:“承受大命,革除殷所受之命,得到上天所降光明之命。”武王又拜手稽首两次,然后出城。

武王以殷的遗民封商纣之子禄父。武王因天下初定,尚未和睦,所以派他的弟弟管叔鲜、蔡叔度辅佐禄父治理殷国。然后又命召公放箕子出狱。命毕公放百姓出狱,在商容的闾门上设立标志以表彰他。命南宫括散发聚集在鹿台的钱财和巨桥的粮食,用来赈济贫苦的野人和贱民。命南宫括、史佚搬走殷人的九鼎和宝玉。命闳夭为比干之墓培土为冢。命宗祝祭享于军中。然后撤兵回到西方。武王巡狩,记录其政事,作《武成》篇。封诸侯,分赐殷的宗庙祭器,作《分殷之器物》篇。武王追怀古代的圣王,因而嘉封神农的后代于焦,黄帝的后代于祝,帝尧的后代于蓟,帝舜的后代于陈,大禹的后代于杞。接着又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是被封的第一个。武王封尚父于营丘,为齐。封其弟周公旦于曲阜,为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其弟叔鲜于管,其弟叔度于蔡。其他人也都依次受封。

武王召见九州之长,登上豳的高地,遥望商的都城。武王回到周,彻夜不眠。周公旦来到王的住处,问:“为什么不睡?”王说:“告诉你:只因天不受殷的享祭,从发没生下来到现在六十年,远郊和远郊以外到处是麋鹿和飞虫。天不受殷的享祭,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功。上天建立了殷国,殷国进用的贤人有三百六十人,却既不重用也不废弃,所以会有今天。我还没有真正得到上天的保佑,哪有工夫睡觉!”王说:“要想真正得到上天的保佑,应依靠太室山,把作恶的人统统找出来,加以贬黜,与殷王受同样的罪。日夜慰劳人民,安定我西方,提倡克尽职守,直到我们的德教弘扬四方。从洛水拐弯处到伊水拐弯处,人们定居在平坦之处而非险隘之处,这是夏人的活动中心。我当南面可见三涂山,北面可见太行山,回首可见黄河,还有洛水、伊水,不要远离太室山。”在雒邑营建周城,然后离去。放马于华山之南,放牛于桃林之野,放下干戈不用,整顿军队,解除武装: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

武王已战胜殷,过了两年,问箕子殷灭亡的原因。箕子不忍讲殷的坏话,只以应当如何保存被亡之国相告。武王也感到惭愧,所以只向他问天道。

武王生病。天下尚未和睦,众公卿都很害怕,进行“穆卜”(卜问武王的下一代,)周公因而祓除斋戒,自愿作替身,想代替武王去死,武王的病有好转。后来武王死了,太子诵代之即位,就是成王。

成王幼小,周刚刚平定天下,周公害怕诸侯背叛周,便摄政主持国家大事。管叔、蔡叔等兄弟怀疑周公,勾结武庚作乱,背叛周。周公奉成王之命,讨伐武庚、管叔,流放蔡叔。用微子启代替武庚为殷的后代,定都于宋。收聚了不少殷遗民,用来封武王的小弟弟封为卫康叔。晋唐叔获得吉祥的谷穗,献给成王,成王把它送到周公的驻兵之地。周公在东方受此吉祥的谷穗,并宣布慎之命。

成王将死,害怕太子钊不能胜任,便命召公、毕公率诸侯共同辅佐太子使之即位。成王死后,召公、毕公率诸侯,带太子钊谒见先王的宗庙,向他反复告诫文王、武王创立王业的来之不易,让他一定要注意节俭,不要欲望太多,以笃厚诚实来治理天下,因而作《顾命》。太子钊因此即位,就是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反复宣传文王、武王的功业,因而作《康诰》。所以成、康两王时,天下安宁,刑罚弃置不用达四十多年。康王命作策毕公按等级划分居住范围,组成周的四郊,因而作《毕命》。

康王死,其子昭王瑕即位。昭王之时,王道略有缺损。昭王到南方巡狩未能回来,死在江上。死了也不告丧,是想掩饰。于是立昭王之子满即位,就是穆王。穆王即位,年龄已五十岁了。当时王道衰败,穆王痛心文、武二王之道已缺损,命伯蜸为太仆,以国家政事反复告诫他,作《蜸命》。天下又重新安宁。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劝谏说:“不可以。先王显示给人的是德行,而不是武力。平时积蓄兵力,只在一定时刻才动用,动用就要等到庶民忍无可忍,就像他们乐意拥戴武王,才能于商的牧野列阵而战。所以先王并非有意要去使用武力,而只是因为时刻关怀人民的疾苦,想为民除害。按照先王的制度,邦畿之内是“甸服”,邦畿之外是“侯服”,设置侯、卫的地方叫“宾服”,蛮夷之地叫“要服”,戎翟之地叫“荒服’。属于甸服的要“祭”(祭祀),属于侯服的要“祀”(祭祀),属于宾服的要“享”(祭享),属于要服的要“贡”(进贡),属于荒服的要“王”(奉以为王)。“祭”是以日计,“祀”是以月计,“享”是以季节计,“贡”是以年计,“王”是以终身计。按照先王的遗训,如果不“祭”就要端正其意志,如果不“祀”就要端正其言辞,如果不“享”就要端正其礼法,如果不“贡”就要端正其名分,如果不“王”就要端正其道德,依次做了而仍不能尽其职守,就要施以刑罚。因而才有对不祭者的刑罚,对不祀者的攻伐,对不享者的征讨,对不贡者的谴责,对不王者的告谕天下。因而也才有刑罚的各种规定,才有攻伐的各种武器,才有征讨的各种准备,才有严厉谴责的命令,才有大告天下的文辞。用命令和文辞宣告而仍然不来述职者,则进一步端正其道德,不必劳民远征。这样才能使邻近的国家无不听从,远方的国家无不归顺。现在从犬戎氏二君大毕、伯士去世,犬戎氏能世守其职,前来奉事天下,而天子却说‘我非要按“不享”的罪名加以征讨,而且还要向他们炫耀武力’,这不是抛弃先王的教训,而使您处于危险境地吗?我听说犬戎氏提倡敦厚的风气,遵循前人的德行而能始终如一,他们是有足以抵御我们的东西呀。”但穆王还是出兵征讨,获取四只白狼和四只白鹿回来。从这以后,属于荒服的国家就不再来了。

诸侯各国中有些国家不太和睦,甫侯把情况告给王,王因而立下各种刑法。王说:“喂,到我这里来!凡是封有国邑和土地的诸侯们,我要告诉给你们如何慎重地使用刑法。如今你们要安顿百姓,应选择的难道不是执法人才吗?应尊重的难道不是刑法本身吗?应掌握的难道不是量刑尺度吗?原告和被告都到齐了,士师就要从(言辞、表情、呼吸、听觉反应和目光)等五辞来观察。通过这些观察摸清情况,即可用‘五刑’来定罪。如果犯罪事实够不上‘五刑’,就用‘五罚’来定罪。如果犯罪事实够不上‘五罚’,被判者不服,就用‘五过’来定罪。属于‘五过’方面的各种问题,如高官显贵不便诉诸刑法的各种讼事,要查核其罪,使罪名与过失相当。凡遇该按‘五刑’治罪而有疑问不得不赦免的讼事,凡遇该按‘五罚’治罪而有疑问不得不赦免的讼事,要仔细查验。取证要从众,审讯要有据。如果没有充分证据便不能定罪,要知道老天在上。属于黥刑而不够定罪的,其罚金为一百率,要查核其罪。属于劓刑而不够定罪的,其罚金为前者的两倍,要查核其罪。属于膑刑而不够定罪的,其罚金为前者的两倍半,要查核其罪。属于宫刑而不够定罪的,其罚金为五百率,要查核其罪。属于大辟之刑而不够定罪的,其罚金为千率,要查核其罪。属于墨刑的罚金条文有上千条,属于劓刑的罚金条文有上千条,属于膑刑的罚金条文有五百条,属于宫刑的罚金条文有三百条,属于大辟之刑的罚金条文有二百条,五种刑罚的有关条文共有三千条。”被称之为《甫刑》。

穆王在位五十五年,去世后,其子共王即位。共王在泾水上游玩,密康公服侍在旁,有三个女子来投奔密康公。密康公的母亲说:“你一定要把这三个女子献给王。兽,三只以上叫‘群’;人,三人以上叫‘众’,女子,三人以上叫‘粲’。王田猎从不猎取三只以上的兽,公行事必虚心听取三人以上的意见,王的妃嫔没有三人属于同族。粲字,是形容美好的事物。众人以美好的东西送给你,你有什么德行配去享用呢?王都不配享用,更何况你这样的小人物呢!小人物占有这类东西,终将灭亡。”密康公不肯献出,过了一年,共王灭密。共王死,其子懿王懿即位。懿王在位期间,王室终于衰败,诗人加以讥刺。

懿王死,共王的弟弟辟方即位,就是孝王。孝王死,诸侯又立懿王的太子燮即位,就是夷王。

夷王死,其子厉王胡即位。厉王即位三十年,贪图财利,亲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劝谏厉王说:“王室恐怕要衰落了吧?荣夷公喜欢垄断财利却不知道大难临头。财利,本是天地万物所生所长,要想垄断,害处太多了。天地万物是供大家所取,怎么可以垄断呢?他触怒的人很多,却不防备大难。还用这些来教王,王难道能够长治久安吗?做为人民的王,本应开发财源而遍施其惠。尽管使神、人万物得其所,仍然每天提心吊胆,害怕引起不满。所以《颂》说:‘追念祖先后稷,能够配享于天,安定我众多百姓,’无不合乎其原则。《大雅》说:‘布施赐予,成我周邦。’这不正是广施财利而又畏惧灾难吗?所以能成我周邦,绵延至今。现在王学的是垄断财利,这怎么可以呢?一个普通人垄断财利,尚且要称之为‘盗’,作为王也这样干,愿意附的人就很少了。荣夷公若得重用,周朝必定衰败。”厉王不听,到底还是任用荣夷公为卿士,让他主持国家大事。

王行暴政,奢侈傲慢,住在国都中的人非议王。召公劝谏说:“人民受不了您的政令了。”王大怒,找到一个卫国的巫士,派他监视非议王的人,凡是报告上来有属于这种罪的都杀掉。这样非议是减少了,诸侯也不再来朝见。三十四年,王的控制更加严格,国都中的人都不敢说话,走在路上只能以目光示意。厉王很得意,告诉召公说:“我能平息人们的非议,使他们连话也不敢讲。”召公说:“这是因为您把他们的嘴堵起来了。堵人民的嘴可是比堵水还要危险。水被堵塞会决堤泛滥,伤人肯定很多,人民也是一样的。所以管理水的人要对水加以疏导,管理人民的人要让他们畅所欲言。因此天子为了了解下情,要让上至公卿下至列士的人都献诗,让盲乐师献曲,让史官献书,让师规诫,让无眼珠的人叙事,让有眼珠的盲人朗诵,让百工劝谏,让庶人街谈巷议,让近臣都来规劝,让亲戚补察过失,让盲乐师和史官来教诲,让老人们来整理,而后由帝王斟酌,所以政事得以施行而不违背情理。人民有嘴,就像土地上的山川是财货之源,平原沃野是衣食的来源。让人开口讲话,好事坏事都能反映出来。做好事而防止坏事,是财货和衣食的真正来源。人民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讲,才能把事办好。如果把他们的嘴堵起来,又怎么能够长久呢?”王不听,因此国内没有人敢讲话,过了三年,竟一起叛乱,袭击厉王。厉王逃亡到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