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暂时落幕
开封,樊楼。
这里是开封最大的酒楼。据说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只要可以说得出名字的,樊楼里都有。但樊楼,最出名的却是沉香女儿红。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传闻中,只要上樊楼来闻一闻那醇厚的酒香,无论是酒中英雄还是杯中豪杰,都会醉得不知天南地北。
但此刻,上玄却想砸了这樊楼的招牌。
什么闻闻酒香都会醉,他一早就订下了这贵宾室,独自一人灌了不下十坛的女儿红,却一点醉意也没有,反而越喝越清醒。
难道真是人想买醉的时候,却偏偏醉不了吗?
上玄目光徒然一沉,冷冷地扫了眼一直伺候在旁的店小二。
“有多少女儿红全都给我端上来!今日若是我醉不了,就将你们这樊楼的招牌拆了!”
可怜的店小二不自觉地退了两步,额头满是冷汗。
“怎么?连你也看不起我吗?”上玄忽然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那店小二,那阴沉的神色竟将那店小二吓得双腿一软,跌到地上。
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上玄又狠狠地一推,红着双目,怒吼:“滚,去拿酒!”
“是!是!爷,您稍等——”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飞奔离去,转身的时候,那双惶恐的眼里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看着慌忙离去的身影,上玄忽然大笑了起来,直到笑得声嘶力竭,笑得浑身无力……最终,他跌坐回桌旁,疲倦地伏在桌面上。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你——”
真是足可以将人打下地狱的话呢!
心,太伤太痛,却是无处发泄……如今他这样做,若是传了出去,配天、配天怕更是厌恶他了吧……但厌恶就厌恶吧,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啊!就算自己心痛而死,也不会再回去求她……
蓦地,一道破空之声迎面而来。
上玄身形未动,只是举起右手两指一夹,已准确地接住那把飞刀。
没感觉到任何杀气,上玄缓缓抬起了头。
只见刀上插着一张纸条。这暗器显然不是为了伤人。上玄取下字条,展开一看。
“容配天遇险,速到城外十里坡。”上玄冷笑,手上微一用力,纸条在他掌间顿时化为粉碎,“她遇险关我什么事?”
随手一甩,将飞刀直射了出去。
正好拿着酒急急忙忙赶来的店小二,才刚跨进门口,只觉颈边一凉,一柄飞刀已从耳边直直滑了过去,削去颊边几缕发丝,“叮”的一声,插入他身后的梁柱。
店小二吓得手上一抖,“咣啷”一声将手上所有酒坛皆打得粉碎。
“扫兴!”上玄冷哼一声,竟从椅上站了起来,丢下几锭银子,拂袖而去。
出了樊楼,上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竟微微有些失神。
右边是回燕王府的路,而左边则是通往十里坡的方向,
“我为什么要管她!”他冷哼了一声,往右边踏出两步,却又猛地调转过头来,往十里坡方向直奔而去。
街道的另一角,一道紫色的身影从角落里慢慢走了出来,那双漂亮天真的圆眸里写满了得逞的轻笑。
“这个燕王世子看来真是陷得很深呢!情之一物,真是害人害己啊!”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宁静的黄昏……宁静的开封……宁静的容府……一切,似乎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但配天知道,这些只是表相,暗藏的风暴可能就在猝不及防间将一切摧毁。
那天,当她将关于慕青云的事告诉大哥后,大哥只淡淡说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比起大哥,她还是少了那么一分冷静与从容。对于历经风雨、身经百战的大哥来说,这世上怕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动容,即使现在危机已暗暗潜入了容府。
但这一次的危机却是自己带来的,大哥的身上已压了太多的重担,她真的不想再加重一分。
天魔教……九宫八卦阵……猛然间想起爹所遗留的手札之中,似乎曾提到过这九宫八卦阵。难怪她老觉得这阵名如此熟悉。
配天连忙站了起来,打开床头的暗格。
这份手札是爹一生的心血,里面记载了各种奇门遁甲之术,当时爹曾称自己在这方面有天分,所以希望自己能继承他的衣钵。为了完成爹的愿望,这十八年来,她一直努力研究奇门遁甲之术,除去爹临终前来不及写下的“流火阵”,她几乎继承了爹所有的东西。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最好,一定,不会让爹失望。
翻开手札,配天看到了一段记载——
建隆十四年,圣音教企图血洗中原武林。圣音教乃塞外一神秘邪教,教主上官无天武功高深莫测,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更以九宫八卦阵为一绝。此阵变中有变,阵眼每隔一段时辰便会变换位置,变幻莫测……而后,上官无天甚至夺取唐门至宝——噬情之露,妄图以此控制武林……中原八大门派费尽心机才将圣音教教众拦截于雁门关外,上官无天却以九宫八封阵困住武林八大门派。一场血战,八大派几乎精锐尽失……
建隆十四年……这是发生在十八年前的事了,但关于这段武林旧事,爹也只记载到这里……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能只有十八年前参与这一战的武林人士知道吧?
但既然十八年前九宫八卦阵为上官无天所创,那么,这天魔教又与圣音教有何关系?
正自沉思,门外忽传来了侍婢的声音。
“配天小姐,刑部的张青大人求见。”
张青?他来干什么?自那次自己把他带进九宫八卦阵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配天淡淡地道:“请他到偏厅等候,我随后就来。”
侍婢应声离去。
收起了手札,配天站了起来,隐隐间感觉到又有事情要发生了。
再穿过这个林子,便到十里坡了。
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配天的。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便可以将自己引来,也许是陷阱,可他发现自己竟根本不顾忌这些……
上玄苦笑,忽然间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连忙撑住身旁的树木,甩了甩头。
难道这是女儿红的后劲吗?想醉的时候醉不了,现在不想醉了,头竟开始有些晕了。
默运了真力,想驱散些酒力,却发现自己连一丝真力都提不起来了。
不对,这不是酒的后劲,而是……
上玄神色一凛,他真是太大意了,那些酒竟被人做了手脚了。
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上玄再次甩了甩头。
该死!果真是个陷阱吗?
才跨出两步,眼前却是一阵铺天盖地的黑暗。
恍惚间他看见林中似有人影在晃动,但还未来得及看清,已“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隐隐间,他听到那些人用怪腔怪调的汉语说了一句“容配天”……那口音,竟似是辽人……
配天走进偏厅的时候,看到一名眉清目秀的蓝衫男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身姿挺直,目光沉稳不散。
上一次配天并没有多注意张青这个人,此刻看来,他应该是一个极认真的人,也是一个充满正气的人。
“张大人!”
“配天姑娘!”张青站了起来,“冒昧前来打扰,真是抱歉!”
“张大人请坐!”配天示意张青坐下,便也跟着坐下来,淡淡地问,“不知张大人找配天有何事?”
张青正色道:“六日前,我抓到几名辽国奸细。严刑逼供下,那些辽人透露,近日已有很多辽国高手潜入大宋境内,正在准备一场暗杀行动。可惜那些人却说不出具体的行动时间、地点,只是说到时自有其他人前来接洽。这几日我们经过多方探查,却最终未果。”
“我哥可知道此事?”
张青摇头,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似有难言之隐。
配天一怔,不禁微微蹙眉,大哥虽是枢密院枢密使,但她却不是朝中之人,这件事张青不与大哥说、竟与她说,于情于理都不合!
“张大人,是要配天帮忙吗?”配天神色不动,淡淡地问。
张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配天。
“这封匿名信是昨夜有人送到我那的。信中言明,朝中有辽国内奸,要与潜入境内的辽国高手联合进行一场暗杀行动,但具体实情却不肯相告,只是要我不得告知任何人,于今日辛时之前,带着配天姑娘前往十里坡,方可告知真相。”
话落,他看了配天一眼,却见她只是默默看着信,神色淡漠从容。
张青轻叹了口气,“我知此事匪夷所思。也许,这是一个可怕的陷阱。我已于容府门前徘徊了一日,不断在权衡利弊。但为了大宋安危,我不得不下决定——”张青忽然站了起来,单膝跪了下来,“为了大宋,还望配天姑娘与我去一趟十里坡。”
配天将张青扶了起来,“张大人快请起!”
“配天姑娘——”
“我身为枢密使的妹妹,自当也应为朝廷尽一份心力,不是吗?”配天面上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只是那一双眼眸却隐隐透着一丝犀利的光芒,“无论那是不是陷阱,我都与你走一趟。”
张青心中一热,“若此事真是个陷阱,张青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会将配天姑娘安全带回来。”
配天转头望向门外,只见夕阳已落下,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当配天和张青赶到十里坡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色凄清,只有一轮冷月高照,淡淡的月光照出一片昏暗。
十里坡上并无任何人影,张青与配天互望了一眼,两人皆提高了警戒。蓦地,身后有剑气袭来,二人连忙侧身避过。
但转过身时,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小心,这些人看来武功不弱。”配天淡淡地道,“叮”的一声,已拔出了腰间的软剑,月光下,映出一片冷冽的寒光。
张青点了点头,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忽然,从西面的丛林划来数道破空之声,轰然一声巨响,不知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炸了开来,形成一股强烈的气流。
配天和张青连忙往旁边一跃,分别避开了那股气流。
四周烟雾弥漫,一时间看不清任何情景。
“张大人——”无人回应。
“张大人——”
配天再度唤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心中不由得一沉。蓦地,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自西方的丛林中一闪而过,连忙提剑直追了上去。
前方,那一袭白影衣袂飞扬,轻功似是极高,带着她在丛林里绕来绕去,整整绕了大半个时辰,配天目光一闪,这人,似乎是在拖延时间……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此时,张青也在这丛林之中,但与配天所走的地方却是相距甚远。
他的心中焦急不堪,隐隐间觉得事情不对劲,但烟雾散去之后,他却没看见配天的身影。
配天姑娘是自己带进来,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自己真是死上一万次都不能赎罪了吧?
深吸了口气,他平定下心神,正欲跨出步伐,耳畔忽地隐隐听到有人在对话,足下一点,已跃上枝头,凝神观望。
“老头,你应该知道出卖小姐的下场是什么?”
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冷笑着,提刀一步步靠近地上跌坐的老人,满身狰狞的杀气。
老人浑身是血,喘着粗气,不断地往后挪,但挪到树下之时,已是退无可退。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当诛!为了我大宋的将来,我绝不会让你们这些人——”
那黑衣人冷笑道:“即便你说出来,也是没人相信吧?以少主和小姐的身份,你以为就凭你几句话就可以让人相信吗?”
老人冷哼了声:“那两块玉玲珑合起来就是一个‘辽’字,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死老头,你以为我会让你说出来吗?”
那黑衣人举起明晃晃的长刀,一刀便朝老人砍了下去。
“你去死吧!”
刀锋,蓦然顿住,那黑衣人蓦地瞳孔睁大,嘴角不断地涌出血液。
“嘭”的一声,他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老人家,你没事吧?”
张青收起长剑,连忙将那老人扶了起来。
“你——你是张青大人吗?”那老人忽然激动起来,紧紧拽着张青的手臂,“张大人,我终于等到你了——张大人……”忽然,他呕出一口鲜血来,此时张青才发现,他的胸口被一剑贯穿,已是回天乏术。
“老人家,你就是那个写信的人吗?”张青连忙为他输入一些内力。
老人困难地点了点头,呼吸忽又急促了起来,脸色铁青,“张大人,快救——快救指挥使大人——他——”后半句话已是再也说不出来,不断呛咳。
“赵上玄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张青不解,却见那老者已出的气多,入的气少。
“快告诉我,内奸是谁?”张青急喝,那老者只是将他手臂越抓越紧,几乎要勒出一条印子来。
“是——是——”老人喘着粗气,蓦地瞳孔放大,恐惧地看着张青的身后。
张青霍然回首,却看见了容配天。
“配天姑娘——”
“张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配天急忙赶了过来,她追到这里的时候,那道白影已然失去了踪影。
那老人看见配天,竟像看见鬼怪一般,指着配天的腰间,咿咿啊啊地发出古怪的声音。
张青顺着望去,看见了配天腰间的那对玉玲珑,眼眸一闪。
配天皱眉,正欲开口,却见那老者浑身一震,竟断了气息,双手无力地垂下。
“老人家——”张青疾呼,但老者已无回应。
配天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沉默不语。
她刚才看得很清楚,在老人断气的那一刹那,眼眸中所闪过的光芒是笑意,一抹得逞的笑意。
濒死的人,不应该有那样的笑意。
天际,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朵乌云掩住了月光,顿时满世界的黑暗。
配天忽然觉得心底阵阵发寒。
她知道,从踏入十里坡的那一刻起,她就掉入一个可怕的陷阱之中了。
张青慢慢地站了起来,那目光却是落在配天腰间的玉玲珑上。
“配天姑娘,那对玉玲珑可否借来一看?”
配天默默地解下玉玲珑,递给了张青。
此时,忽然风吹过,吹走了天边那一抹乌云,月儿从云层里窜了出来,霎时又照出了一片光亮。
张青拿着那对玉玲珑,仔细端详着,忽然他目光一闪,将两块玉玲珑合并了起来。
“叮”的一声,在那一刻,那两块玉玲珑就像被装了磁石一般,互相粘合起来,而且完美得无一丝缝隙。
玉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辽”字,张青的手禁不住一颤。
配天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话,但那眸光却越见深湛起来。
“送信的人就是这名老者。”张青缓缓地开口,一字一句似乎都说得很艰难,“但他没来得及告诉我内奸是谁便遇害了。”蓦地,他抬起头,直逼配天,“但刚才他曾与那黑衣人说过,合起来有一个‘辽’字的玉玲珑,就是最好的证据——”
配天深深望进张青的眼里,目光中并无半点动摇,“你相信吗?”
平静的话语,坚定的眼神,让张青的神思有些恍惚起来,他真的相信吗?但这老人临死前的话语,神色……都让他不得不信。
紧紧拽着手中的玉玲珑,张青咬了咬牙,将玉玲珑交还给了配天。
“指挥使大人也在十里坡,我们只要找到他,也许便可以真相大白了。”
话落,他转身带头离去。
配天低头看了眼那个呈现出“辽”字的玉佩,紧紧握于手心之中。
“你要小心……圣女他们不会放过你们容家的……一定要小心……”
慕青云临死前说的话语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原来,这宁静的背后,真的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风暴……
月已上中天,当两人再度回到十里坡的时候,张青发现不远的地方竟隐有灯火闪现,似有一座小屋。
刚才似乎并没有看见这座小屋。
张青双眉微皱,回头看了眼配天,见她依旧一副淡定从容的神色,在自己怀疑她的情况下,竟依旧能保持如此平静,如果不是自己误会了她,便是她的城府太深。
心底蓦地涌上一丝寒意,张青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以容隐手中掌握的兵权,如果容府真的背叛大宋,那么……
“张大人!”
张青一怔,停住了脚步。
“那里很可能是个陷阱。”配天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张青看了那小屋一眼,“但指挥使大人很有可能就在那里,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话落,张青率先飞奔而去。
灯光渐渐清晰了,张青“嘭”的一声,撞开了房门。
门里,一名玄衣男子正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四肢被绳索牢牢缚住。
“赵大人。”张青连忙冲过去,为上玄解开了绳索,探了探上玄气息,张青微松了口气,“还好,似乎只是被下了迷药!”
配天站在他们身后,一直微蹙着眉心,为什么这里竟没有一个人看守?
蓦地,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小屋的木门竟自动关上了。
“参见小姐!”
配天霍然转身,就见几名辽人打扮的汉子正朝着自己单膝而跪。
“容配天,原来我信错了你。”张青的脸色很苍白,目光中满是悲愤和失望。
配天暗暗握紧了手中玉玲珑,一字一句道:“这是一个陷阱。”
张青一怔,就在这时,里屋忽然传来一道娇笑声,“配天姐姐,到这时候,你还演什么戏呢?这个人既然得知了我们的秘密,杀了他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笑声中,一道紫色的娇俏人影已缓缓步出了里屋。
那紫衣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容貌天真秀气,眉宇间一片无邪的孩子气。
配天迎向少女那双圆眸,神色冷峻。
少女依旧一脸无邪天真的笑容,“看见了吗,现在连燕王世子都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用他威胁燕王,燕王必定就范。”
“你以为我会让你们这些辽贼得逞吗?”张青愤怒地掺扶起依旧昏迷的上玄,直直望向配天,“容配天,枉皇上如此信任你大哥,原来你们竟与辽人勾结,但大宋怎可落在你们这种人手上?”
紫衣少女挑眉一笑,却是默不作声。
配天神色未变,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动手杀了他?”
这句话,她显然是对那紫衣少女所说。
张青脸色一变。
那紫衣少女一怔,唇角却勾出一抹轻笑,“配天姐姐竟这么心急啊!”
“你不动手吗?那么——我杀!”配天目光徒地一寒,“叮”的一声,软剑已出,一剑便疾刺向张青。
那一剑,刺得狠而疾,几乎未留一丝余地。
张青手扶上玄,根本就无路可退,就在他闭目等死之际,又闻“叮”的一声,他睁开眼睛一看,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柄弯刀,牢牢架住了配天的软剑。
救他的,竟是那名紫衣少女。
配天冷笑,“为什么阻止我?”
少女眼珠滴溜溜一转,满脸无辜,“配天姐姐何必心急呢!一刀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不如将此人留给我,我会帮你好好地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女眼中那阴恨的神色,让张青心底一寒,看似天真的少女竟有着如此歹毒的心肠。
“要杀便杀!”张青冷哼了一声,脸上并无惧色。
此时,张青感觉上玄动了一下。
“赵大人!赵大人!”
上玄缓缓睁开了眼眸,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微微呻吟:“我——我在哪里?”
“赵大人!”
“张青?”上玄侧头一看,见到张青不禁感到诧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缓缓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配天,你——”惊异于她手中的长剑,还有眼前那柄弯刀,上玄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张青咬牙道:“赵大人,容配天和容隐都是大宋的内奸——他们抓你来就是为了以你为人质,逼燕王爷就范。”
上玄一怔。容隐和配天竟是大辽奸细?
那紫衫少女唇角一勾,收回了弯刀,拍了拍手,“配天姐姐,这燕王世子可是对姐姐痴心一片呢,若不是我以你遇到危险为陷阱引他来此,还真是不好抓住他呢!”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原本紧闭的房门,被踢了开来。
“你们这些辽贼,还不快放了上玄!”
门外,已被官兵团团包围,而当先一人,是一名锦衣玉带的老者,正是燕王赵德昭。
真正的主角终于登场了?
配天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现在,她唯有自救。
“容配天,没想到你竟和你大哥勾结辽人!”燕王鹰般的利眼中寒芒一闪,“本王早就对你们容府的人留心已久,这一次,罪证确凿,看你还有何话好说?”
配天淡淡看了燕王一眼,她虽什么话也没说,但那一眼却是何等凌厉。
“容配天,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燕王目中的神色又沉了一分。
配天冷冷一笑,忽然手中剑光一扬,一剑就刺向上玄。
上玄眼里有什么神色一闪,却未还手。锋利的剑锋就这么架上了他的脖颈之上。
“赵大人——”
张青惊呼声未落,只觉右腕一紧,浑身一软,竟半点力道都使不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配天竟在瞬间便制住了两个人。
“容配天——”燕王一惊,他没想到儿子竟这么容易就被配天一剑架住,他目光阴狠地盯住容配天,“快放了上玄,我还可以在皇上面前给你们容家说一说情。”
“王爷若是再上前一步,刀剑无眼——”配天握剑的手又再度紧了一分,“还请王爷退后几步。”
“你——”燕王恨恨地一咬牙,“让道。”
“走。”配天冷喝了一声,拖着上玄和张青二人离开了小屋,消失在丛林之中。
“燕王可真有个好儿子呢!”那一身紫衫的少女,唇角微微一扬,牵出一抹冷嘲的笑,“这么容易便被制住了啊!”
“哼!”燕王冷哼了一声,调转马头。
目送着燕王大队人马离去,紫衣少女微哼了一声。
“圣女,现在我们怎么办?”其中一名辽人装扮的汉子问道。
“这个容配天真是太聪明了呢!”少女微笑着,目光中却露出了一抹歹毒的阴狠,“我最不喜欢聪明的人,那么,我们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助燕王一臂之力吧!”
天已微亮,丝丝曙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了头来,带来了一丝光亮。
浓密的丛林中,配天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淡淡地对上玄说了一句:“谢谢!”
上玄方才是故意不还手,让自己离开,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上玄轻哼了声:“如果连容隐都背叛大宋,那大宋早就完了,还需要等到今天吗?”
“赵大人——”张青不解,他虽也不愿意相信容配天是辽国奸细,但事实俱在,罪证确凿,容不得他不信。
而且,刚才容配天还要出手杀他?
上玄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冷冷地道:“她若要杀你灭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张青一怔,上玄说得并没有错。如果容配天要杀自己在去十里坡的路上便可以杀了他,那时,他根本就毫无防备,何必要等到事情败露才动手?
难道那时她故意击杀自己,是为了试探出什么吗?
配天淡淡看了上玄一眼,那一眼隐隐含着感激。
上玄别过脸,冷冷地道:“你不用感激我。容隐与我向来水火不容,也许,我一会突然改变了心思,帮着那伙人彻底地打垮容隐。”
他语气虽冷,但目光中却隐含着自嘲。
配天知道,他定是还在介怀上次的事。
深吸了口气,她看向张青,“张大人,我知道,你此时心中还对我存有怀疑,我只希望,张大人可以帮我一个忙,到时,便会真相大白!”
事情似乎变得与原计划有些不同,这个容配天当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呢!
紫衫少女抬头望了望天,竟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不,她绝不容许自己失败……
身后忽地响起一道轻微的异响,紫衫少女回过了头,看着那名白衣长发的女子,唇角微微一扬,“配天姐姐,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啦!”
“你究竟是谁?”配天淡淡地问,脸上并无太多激动或是愤怒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嘛!我叫上官小颜!”少女向四周看了一眼,忽然眼珠一转,笑得一派天真,“配天姐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你想见他们?”
上官小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配天姐姐愿意带我去见他们吗?”
配天目光徒然一寒,“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
话落扬手间,一抹华光乍现。配天一剑便疾刺上官小颜的命门。
“叮”的一声,银芒一闪,弯刀架住了长剑,上官小颜脸上依旧笑意连连,目光中却掠过一丝杀意。
“配天姐姐,你怎么可以不打一声招呼便对我下杀手呢?”
“我说过,要带你去见他们。”
上官小颜面色微微一变,“你不会真杀了他们吧?”
配天并未答话,而是再度提剑疾刺。
“叮叮叮……”铁剑交鸣声中,两人已交手了不下数十招。
忽然,配天脚下一个踉跄,上官小颜一刀已划过了配天的左肩,霎时间鲜血淋淋。
“哎呀,我出手太重了!”上官小颜脸上满是歉疚之色,看着配天的目光中却暗含着一抹深意,“原来配天姐姐身上带伤啊!是谁这么大胆啊?”
配天捂着肩膀,退了两步,淡淡冷冷地道:“伤我的人已经死了。”
“是张青还是赵上玄?”
见上官小颜问得急促,配天唇角微微一勾,转身便飞奔离去。
“容配天,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上官小颜连忙举步追上。
两人直追到了丛林深处,配天忽然停下了脚步。
上官小颜一怔,却见配天的身前拦着一名玄衣虎袍的男子,正是赵上玄。而张青却是闭目躺在上玄的身后,浑身是血,似乎已断了气息。
“容配天,枉我刚才出手相助,没想到你竟下此毒手?”
上玄紧紧盯住配天,目光中满是怒意。
容配天真的杀了张青?上官小颜暗中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他是你们这次计划中最重要的棋子,不是吗?只要他一死,你们就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证。”
“啪啪啪——”上官小颜笑着连拍了几下手掌,“没想到我竟错估了配天姐姐的狠绝,为了保住容家,即便知道对方只是枚无辜的棋子,也能狠得下杀手?”
配天冷冷地道:“若论狠绝,配天自当甘拜下风。从送信的老者开始,到出现的黑衣刺客,都是你们安排的人,是吗?不惜牺牲自己人的生命,以达到目的。”
上官小颜娇笑道:“配天姐姐真是聪明呢!你在小屋里出手要击杀张青,其实是为了试探我的,对吧?”
“从张青收到那封匿名信开始,你们便开始一步步收网了!你们的目的,只是要张青作为重要的人证,好置容家于死地。所以,你们一定会保住张青的命!”配天目光又寒了一分,“张青只是人证,而这物证,自然是这对玉玲珑。”拿出那对玉玲珑,配天紧紧盯着上官小颜,“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就是一开始要夺玉玲珑的人!”
“不错不错。配天姐姐猜得几乎是滴水不漏。传闻容配天心思缜密,聪明过人,看来,真是所言非虚呢。”上官小颜笑得愉悦,但目光已渐渐变得阴狠,“可惜呀,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事又怎样?虽然张青已死,但燕王已经介入此事,你们容家也逃不了吧?”说着她看了上玄一眼,“我说得对吗?”
配天冷冷地道:“燕王怕是一早便已介入此事了吧?”
上官小颜挑眉一笑,正要答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躺在地上的张青手指微微动了下。
“容配天,原来你们设计骗我!”上官小颜脸色阴沉了下来,眉宇间满是戾气。
张青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真是一招阴狠的毒计啊!差一点,我就真的误中你们这些奸人之计,害了容大人和配天姑娘。”
“就算被你们知道了,又如何?为时已晚!”
上官小颜冷冷地一扬手,林中顿时窜出了数十名黑衣刺客。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马蹄之声,四周出现了很多官兵,纷纷搭起弓箭将众人围在中央。
燕王从士兵中缓缓走了出来,冷冷地看了眼面前的情景,右手才刚刚举起,忽听上玄一声断喝:“爹,你不要误中了奸人诡计,容配天是被陷害的。”上玄说着有意无意地拦到配天身前,挡住了那一排利箭。
注视着面前那道宽阔的背影,配天心中一恸。
张青也急忙道:“燕王爷,此事纯属误会,不要误杀了大宋真正的忠臣。”
忽然,林中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另一帮人马已出现在燕王后方。
为首一人仅着一袭简单青衫,但那目光却是凌厉而逼人。
“容隐。”燕王目光徒地一沉,面色变了数变。
没想到容隐竟这么快便接到了消息。
“燕王爷也接到消息前来擒拿辽国奸细吗?”容隐骑马向前,面上的神色淡漠依旧,竟是望也不望配天一眼,目光全数落在燕王赵德昭身上。
燕王抚须微微一笑,目光中的寒意渐渐退了下去,“本王方才差一点便误中奸人之计,幸好令妹聪慧,引这些人说出了真相!”话落,他鹰般的目光一闪,“来人,抓住那些辽国奸细,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上官小颜环顾了四周的形势,忽然大笑了起来,“燕王爷,你果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呢!”笑语方歇,她从怀中掏出了几个东西,往地上一丢,顿时轰然一声巨响,尘烟四起。
“配天——”上玄下意识地便转身护住身后的配天。
“赵上玄——”身处在那温暖的怀抱中,配天忽然间觉得心中微微一热,似有什么东西深深烫进了心底。
等烟雾渐渐散去,林中哪还有上官小颜和那些黑衣人的身影。
竟从数百大军中毫不费力地脱身而去,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场阴谋就此落下帷幕,容隐等人即使知道此事与燕王脱不了关系,但苦于并无证据,于是太宗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只是燕王并不甘心,这明显是一个铲除容隐的好机会,却白白流失了。
其实到最后,若不是上玄挡在配天身前,他定是将配天和张青乱箭射死,到时赵炅那里他也自备好了一套说词,即使不能彻底铲除容隐,但容配天一死,也能对容隐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可惜,功败垂成!
从配天套出上官小颜的话中,上玄便已猜到此事与爹脱不关系,要彻底地铲除容隐,上官小颜唯一最好借助的便是燕王的力量。
只是,那天,他也成了爹的一枚棋子了吧!
爹可能早已知道了自己对配天有意,所以,连他都隐瞒了。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处理得不慎,到时,大难临头的是我们燕王府。”
“为了一个容配天,难道你竟希望爹死?”
“上玄啊上玄,你太令爹失望,也太令爹痛心!”
樊楼贵宾间里,上玄一杯接着一杯倒酒,却无法消除心中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夹在爹和配天的中间,他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伤害到另一方,但他不愿,不愿任何一方因他而受到伤害。
一个是他最亲的人,一个是他最爱的人,他又该如何选择?
再度拿起一坛酒壶,他猛地就要灌下去,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扣住。
缓缓侧过头,他看见了一双熟悉而刻骨铭心的眼眸。
“酒喝多了伤身。”
配天拿下他的酒坛,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意吗?”上玄冷笑,目光中却满是自嘲。
见配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上玄不禁别过脸,望向窗外。
“我想,我是在意的。”半晌,配天终于淡淡说了一句。
上玄一怔,不敢置信地回过了头。
“即使是立场不同,身份不同,即使自己一直在逃避,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的感觉。”配天一直直视着上玄,目光都未曾移开过,既然决定承认自己的感情,那她就不会再回避。
上玄唇角一扬,却牵出一抹苦涩的轻笑,微低下眼眉,“承认了又如何,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在你的眼中,我始终是乱臣贼子,不是吗?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到敌对的局面。那时,你会选择你大哥,还是选择我?”
“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选择好了!”
上玄蓦然抬首,身子却是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配天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那人来人往的街道,“大哥在汴京最大的敌人,便是燕王。你说得不错,终有一天,当矛盾真正爆发的时候,你我定会走到敌对的战场。我无法想象,那时,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这些皇权兵势之类的东西,真是让人厌倦了!”
上玄握紧了拳头,“你想离开开封?”
配天微垂下眼帘,“与其到时在战场上对敌人心软,不如早些离开,也许还不会拖累大哥。”
上玄沉默,她竟要离开?
那么,他呢?他该怎么办?
“离开开封,我想这一路上肯定会有些寂寞吧?”
上玄愕然,他已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紧紧盯着配天的背影,他哑声问道:“你——你愿意让我做个同路人吗?”
配天回了身,唇边竟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想与我做同路人吗?要放弃一切,并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事!”
这是上玄第一次看见配天微笑,他心中一窒,心中所有压抑的情感顿时都爆发了出来。
他站了起来,紧紧拥住配天,就仿佛在拥抱一件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容配天,你可不要后悔!”
安心地埋首在那具温暖的怀抱中,配天静静地闭上双眼,“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只是大哥!
她注定了要对不起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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