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香港,医疗确实是香港很大的一个负担,要花很多钱,但是现在并没有真正恶化。今年刚刚涨了钱,今后住医院,一天一百块钱。一百块钱,在家里吃饭也差不多是那个钱,基本就是一个吃饭的钱,但是可以住院,所有的医疗费、住院费全都包括在里面。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我现在没看到香港人担心医疗体制会发生变化,穷人富人都可以使用,关键是要排队,排队是有福利国家的特点。
昨天一个朋友讲,他女儿在英国留学,要看病,英国看病不要钱,但是她要排队,排了六个小时。一种方法——有钱优先;另一种方法——排队。但是也有处理得比较好的办法。我曾在美国呆了很多年,美国看病有一个麻烦事,你看病打电话给医院,说我得看病,医院说我给你排,三个礼拜以后你再来,三个礼拜病已经好了,不用再去了。好处在哪儿?看的时候,医生要看半个小时,非常仔细,但是坏处是排队的时间很长。在香港,你到医院看病,医院有标准,每看一个病人不超过十分钟,看完以后开药就走了,这样排队比较短。在美国我怕看病,香港就不怕,去了就看,很快就看完了。其实二者都是有利有弊。
关于我们的讲话能不能影响中国的政策,是不能影响,但是大家都要关心公共卫生问题,因为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所有人都要关心公共卫生问题,关心社会公正问题,关心环境污染问题,关心艾滋病的问题,如果关心形成一种公众舆论,就一定会影响政府的决策。有些政策的出台,比如五个“协调发展”,都是因为最近出了很多的问题,不断有很多人来关心,社会的舆论压力加大,这样政府会做一些事。我个人当然没有太大的作用,如果大家都关心,就有作用。
提问:
问两个问题:第一个,政府的主管部门对您的观点是怎么看的,他们是否认可和接受?第二个,北京医科大学已经合并到北京大学,去年北京医科大学校庆的时候,北京大学领导宣布北京大学要筹资数十亿,建一个五千张床位的盈利性的医院。一个掌握了大量公共卫生医疗资源,又以人文精神著称的北京大学,要创办一个盈利性医院,这件事您是怎么看的?
王绍光:
第一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因为中国政府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有具体的部门,部门里是具体的人,他们的看法不是一样的。卫生部门的看法比你想得复杂,他们一讲很多复杂的东西,我就不懂,他会讲你大概说得不错,但是里面的问题非常非常复杂。
昨天会上有几个学者,都不是卫生专家,他说这些问题需要专家看吗?大家都能看出来。实际涉及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必须同时有答案才行。
第一,为什么人的问题。医疗体系为什么人服务,到底是为全体的人民服务还是为富人服务,尤其是医疗体系,医疗体系多少年来一直是排斥在各种享受福利的范围以外。
第二,提供什么样的服务。我们想象最好的情况,就是所有的人看病都不要钱。有人理解的健康权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健康成了权利,我有病政府一定要给我治好。所有的人、所有的病都包下来不太可能。把各种情况分类,首先是公共卫生问题,因为有很强的外部性,如果我得了传染病,不治是对所有人的威胁。第二部分是基本医疗问题,就是常见病、多发病,因为很多,再者,如果不治,小病就会变成大病,所以一般国家都会把常见病、多发病包括进来。第三个是锦上添花的事,要花很多的钱,像血癌等病,花钱非常多的,西方有些国家就包括下来,但是有些国家不能包括下来。到底哪些应该包在政府应该提供服务的方面,这个要研究。
第三,怎么提供。是用“一根针、一把草”的方式提供,还是用高科技的方式提供,治感冒喝一碗姜汤,还是吃一片阿司匹林,还是打吊针。
这三个问题是互相牵连的,用什么方法提供,可能影响到提供什么,提供什么,又影响到包括谁。这三个问题不是卫生部门能解决的,卫生部解决不了。卫生部也有很多的抱怨,说我们之所以要以药养医,是因为财政不给我们拨钱,我们也要吃饭,别的地方能挣钱,我们为什么不能挣钱?所以说这是整个国家发展的走向到底怎么设计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卫生部门的事情。
怎么能够影响政府整个政策的走向,怎么能够做到五个协调发展?现在有些人有一点点信心,很多人觉得没有什么信心。如果形成公众舆论,如果各个阶层的人都来表达自己的正确意愿,表达自己的希望,这就有利于影响政府的决策。我觉得个人、个别学者说话很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大家都能发言,都能说话。
要把中国目前存在的现象纵向、历史、横向地比较
提问:
今天两位教授讲得非常好,在国内很少看到这么畅所欲言的讨论。我想问几个问题。
第一,王教授您在国外读政治学有什么体会,它实用不实用,还是只是一个空头的理论?
第二,像我所了解的高级医疗器械,在国内一般是西门子、通用、飞利浦,它们能卖得动最主要还是由于政府的公关能力非常强大,一般国内的企业没有办法跟它们竞争。我在新西兰呆过十年,我有一个朋友换心脏要花30万人民币,护士到家看病,基督教还唱歌鼓励。但是那个地方确实看病要等两年,有的人就等死了。
王绍光:
政治学可能就是所有学科里面最没用的东西,人人都可以谈,不学也可以谈。政治学有一个好处,我看历史的东西比较多,看各国的东西比较多,这就有一个比较的视野,看问题不仅仅要看中国,不仅仅要看中国的现在,要把中国目前存在的现象纵向、历史、横向地比较。如果有人讲中国什么什么东西是最差的,我认为其实也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比中国还差。但是要讲中国好的,我可以讲历史上好的,其他国家也有好的。因为必须要有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所以,我学政治学,不仅仅在政治学本身有收获,更多的是作历史和横向的比较。
昨天开会有两个专家提同样的看法,我非常赞同。国有企业改革抓大放小,现在有人讲抓大放小的政策是错误的,对此我不评论。但是在公共卫生的改革里一定要放大抓小,就是把大医院、贵族医院、盈利性的医院放掉,政府不管了,爱盈利不盈利,有人掏得起腰包愿意花钱,让他花,没关系。但是小的,社区里的医疗点、卫生所、卫生站,政府得管,因为贴近老百姓的生活。王晓庆愿意砸钱,到北京开,开就是了,如果中国有人愿意花钱,那花就行了,但是政府不能资助,不能做锦上添花的事。
新西兰的例子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人类社会永远都面临一些选择,没有最好的选择,一定都有利有弊。新西兰看病排队,加拿大、欧洲国家也都得排队,美国倒是有些贵族医院不排队,但是用钱排队,谁钱多谁可以先看病,出现双轨制,一条轨是政府提供的,基本所有人都能保证的,另外一条是锦上添花的。香港除了公立医院也有私立医院,不愿意排队可以直接花钱,花上多少钱,马上可以看病。香港是亚洲最富的地区之一,私立医院的数量不够。香港人都享受不起私人医院,很多有钱的人还宁愿排队到公立医院看病,在中国内地办大量的私立医院,要么赚不了钱,要么贫富差距悬殊比香港还要大。问题很复杂。
是政府管得多,还是市场化不足
提问:
刚才几位教授提到的医疗卫生体制市场化的问题。我们知道,中国属于转型国家、转型经济,处在向市场转轨的过程中,医疗卫生领域跟其他很多的领域一样,都还有一些计划经济时代残留的特征。比如像官方的垄断,也就是医疗卫生机构的垄断,有很多的社会资本没有办法进入这个领域。对劳务价格,还是处于政府定价的阶段,所以很多的医疗人员劳务成本、价值得不到反映,也得不到补偿。政府对医疗机构管得过多过死,像一些高福利国家的医疗机构,其实它们效率低的原因也在这方面,就是政府的管理使它不能自我发展,没有在市场中竞争的可能性。您刚才提到医疗机构效率低下的问题,是不是一方面由于市场化过度带来药品过多使用、检查手段滥用、大处方的问题;另外一个方面是由于市场化不足导致的。这是两方面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王绍光:
这个问题非常专业,胡女士是真正的专家,她写过好多篇关于中国医疗卫生的文章。有一篇文章讲到中国城市和农村人口得病的模式不一样。如果分收入阶层的话,也能看出来,不同收入等级的人得病的模式也不一样,比较富的人、城市的人得的都是富贵病,农村里得的还是第三世界的病,是传统的病。
中国确实是转型国家,有计划经济残留下的很多问题,同时也有市场经济带来的问题。但是效率下降,我怀疑还是市场化转轨的原因。写1993年、1998年国家卫生调查报告的时候,在卫生经济所做的多元模型里,我看是把收入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医生的利用和病床的利用,医疗设施的利用下降是主要的原因,当然不排除管得过多的问题。
管得过多,是因为公共卫生和医疗这块有很多市场失灵的地方,凡是在市场失灵的地方,一般都用监管的办法。其他地方也是管得比较多,即使政府不管,私人也管。像美国M。HO,MedicalHealthOrgnization,作为管理型的健康组织,实际是一种保险,是保险公司提供的医疗服务,但是非常麻烦,有一个清单,什么样的病可以看,什么样的药可以吃,你看病以前先打电话。
人类社会永远都面临有得有失,到底怎么选择,这最后是要靠大家来选择的,大家觉得排队是比较好的方式,就排队,大家觉得谁的钱出得多,谁就优先得到服务的方式比较好,那就选择那种方式。我想大多数人还是选择排队,就是西方发达国家也是选择排队的方式,比较公平,而且对穷人来讲,最不怕排队,因为他有时间。
最原始的药,可能是最好的药
提问:
我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要是建立一个完善的公共卫生体系,在中国肯定避免不了贫困、人口多以及老百姓医学综合素质差的因素,这是不是影响建立一个完善的公共体系的主要原因?
关于医学综合素质差,我比较有切身体会,因为我在调查农村个体诊所医疗用药问题的时候,发现滥用抗生素、激素比较多,已经超限度了。问个体诊所的时候,医生会说,我不这么用没办法,为什么呢?老百姓来了以后,我打一针退不了烧,他第二次就不来了,要按正常正规的方式,有一个阶段性过程。所以,这种现象也是逼着个体医生药物滥用的原因。这三个矛盾是不是也是困扰公共卫生体系的问题。
中药西化,我有切身的体会。双黄连本来是中药,但是现在弄成西药的模式,造成副反应非常大,前几天,有报道说吃龙胆泻肝丸得了尿毒症。您是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王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