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科学的神化。有神奇的药,吃一片打一针就能解决问题,这种神化哪里来的?倒回去20年,中国老百姓相信针灸神化,可以止疼,不需要麻醉。当时中国有幅非常著名的画,叫《无影灯下送银针》,在无影灯下做手术不需要用麻醉,用针灸就可以了。社会背景是完全不同的,为什么在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对中医中药的神化演变成对西医西药的神化,这是怎么产生的,还不清楚。
在城市里也一样,找最好的大夫,开好药,这个药吃了就能好。但是实际的情况是,昨天有一个教授引用了一句西医很著名的话,说的是医生能做的事:有时候我们能给大家看病,把病看好,很多的时候,可以帮助你克服病带来的痛苦,我们永远都可以给你一点点安慰,医生的职能就是这个,真正能看好病是非常小的部分,更重要的是给大家帮助,让他克服病痛带来的痛苦,更重要的是给予心理上的安慰。
医疗越来越先进,报纸上经常有这样那样的文章,因为文章都是药物代理写的,这样就造成了误区,本来不需要吃药的病,大家都吃药。在美国要开抗生素非常困难,不给你开抗生素。开药,就开三天的药,如果得感冒,就回去多喝开水,不用吃药了,现在的药一般不是治病人,而是医治感冒带来的症状,不是治感冒本身,也不是治感冒的药,而是能帮助你稍微轻松一点的药。
你刚才讲素质的问题,但是素质哪里来,为什么中国人都迷信,到底哪里来的?科技是有局限的,药是有局限的,往往是最简单的方法、最原始的药更有效,阿司匹林可能是最好的药,而医生可能会给你开更贵的,这一点老百姓要清楚。刚才讲大公司的推销,不仅仅在政府那边有强大的网络,在媒体上也是铺天盖地,这是难以抗拒的。
最重要的是公众舆论影响提问:报告实际让我们很好地反思了一下“非典”。因为王教授是研究政治和公共行政的,实际这就是一个政治和公共行政的问题,但我们在座的很多人不知道。那些制定政策的官员,如果他的政策错了,对社会造成很大的危害以后,社会根本就不知道,老百姓不知道。我们付出了昂贵的学费,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只是少数的专家学到了,整个社会没学到。作为专家,比如作为研究政治的专家、研究公共行政的专家,怎么能够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王绍光:
不让反思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坐在家里反思。信息也不是不存在,我所有的信息全都是从网上来的,就是卫生部的网,有一个叫“中国卫生统计摘要”,一直到2003年最新的统计摘要都放在网上,所以不能说没有披露这些信息,信息都在网上。当然需要一点背景知识,需要一点比较的视野,比较别的国家,比较历史,有了这些数据以后,可以分析得出一个结论,这需要专业上的东西,但是信息都在网上。
不仅有必要让大家在私下反思,在这种场合反思,也需要谈,谈出来是很有好处的。但是某些人往往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惧,老觉得这些问题不存在,一反思就出来了,从不认为问题本来就在,反思可能会解决问题。这是一种传统,要克服不是很容易。所以我一直相信,我为什么愿意到这种场合讲,是希望这些知识大家都能了解,都跟朋友讲,慢慢形成一种公众舆论,最重要的是公众舆论的影响。如果关起门让专家出主意,十个主意可能有八个是不对的,让老百姓都表达自己的看法,这可能能使中国公众关系的走向真正实现“三个代表”——代表大多数人民的利益。
提问:
我注意到您说要形成一个公众舆论,像现在研究者之间的讨论、提出来的问题,怎样才能影响决策者作出相应的改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这些比较专业人士提出来的意见,怎样才能往上影响决策者?如何能够让社会各阶层的人们都能够有一个比较具体的理解?因为只有在理解的基础上,才能讨论,才能够具体地参与,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觉得今天的讨论,在应用方面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怎样形成这样一个公共舆论。我们怎样能够让这些讨论不仅限于在讲座上,或者只是在少数的学术杂志上,被少数人讨论的东西,而是要渗透到社会各方面,让大家都能够有一个了解和讨论的机会。王教授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怎样形成一个共享的信息资源和开放的话语空间?
王绍光:
现在条件越来越好,形成开放的话语空间条件越来越好。改革开放以前,要控制信息、控制舆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当时中国就几十家报纸,中央几家大报,各省各市的报纸,还有全国加起来的一千多家杂志,其中大部分是科技类的,人文新闻的杂志非常非常少。当时中国也就几十个广播电台、几十个电视台,当时没有网络,没有互联网,全中国的电话到1978年才一百多万部,绝大部分电话在公家的办公室里,私人有电话的都是高级干部。公众一般没有电话,更不要谈手机、短信息。
现在状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中国报纸几千家,杂志上万家,包括县一级的电视台总数有两千多家,加上每个电视台有很多的频道,又有互联网。1997年,中国第一次做互联网调查的时候,当时全国只有62万户互联网用户,到今年7月份统计,互联网的用户总数已经达到了6800万,我相信现在已经超过’7000万,中国很快就会是全世界互联网使用者最多的国家。短信息也已变成非常重要的沟通渠道,中国人用短信息是世界上最多的地方。我前不久去中山大学,因为食堂的服务水平太差,去年中山大学的学生组织了一次罢食,整个动员靠发短信,大家互相发,同学都不去,事情就成了。这种短信息的方式很容易流动。互联网上有很多的BBS讨论版,不管是艾滋病,还是“非典”的反思,都有大量分析的东西。现在的空间比以前大得多。
乙肝患者的支持者应成立非政府组织
提问:
说到公共卫生问题,据说中国的乙肝病毒携带者已经达到1.2亿,前段时间还发生了一起求职者自杀的事情。我的朋友有患乙肝的,也有没患乙肝的,我想对没患乙肝的人说,乙肝的传播渠道是可知的,不必害怕,但是他们不相信我的看法。我想问王教授和周教授,面对这种问题,落实到我们自身能做的,怎样说服他,让他放弃恐惧?
王绍光:
这方面,除了政府,除了媒体,还需要患者以及理解这些患者的人,成立一些非政府性的组织来组织一些活动,在国外基本都是这样的。有些病大家不了解,会产生误解,这也非常正常,因为大家都有恐惧感。艾滋病国内还是有非常多的误解,乙肝也是一样的。乙肝不会因为日常的接触就会传染。但是大部分的人,包括我们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果不了解,也以为乙肝非常危险,吃顿饭就传染乙肝了,所以对乙肝的带菌者抱歧视的态度。这需要政府、非政府组织,包括各级教育机构要传播对这些病的正确认识,不是仅通过一条渠道,而应该多管齐下,才能解决这些问题。我倒希望乙肝患者的支持者成立一些非政府的组织。
政府被捕获将是非常危险的现象
提问:
如何看待中国现在的决策腐败问题?
王绍光:
我不太懂什么叫决策腐败。这样理解不知道对不对:在决策层里面有些特殊的利益集团,他们对决策的影响比我们一般民众的影响要大。如果是这个意思,就是一个比较危险的趋向。从过去几年的情况看,是越来越危险,有钱有势的阶层,现在很可能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决策上,声音比政府还大,更不要说比普通的民众大。
这是最近的例子:六月份,中央银行为了抑制房地产的泡沫化发了一个通知,结果这个通知在八十几天内就被房地产商颠覆掉了。这是第一次有钱的人比政府的声音还大。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有钱的人声音不大,没有钱的人声音大,那倒不必担心。如果有钱人的声音大到影响了政府,这在西方政治学和社会学有一个理论来解释,叫“捕获理论”,政府一旦被变成有钱有势的群体的捕获物,变成他们的工具的话,就非常可怕。
我今天讲的指导思想上出现失误的现象,仅仅是因为没想清楚,今后若是演变成“我就是为富人服务的”,这就不是说道理能说清楚的,就会比较麻烦。如果中国出现了政府被捕获的状态,那就是非常危险的现象。
如果想看矿难,就去国家安全生产局的网页,每天都要报,必须报上去,除非被隐瞒,但是那个数字一直是上升的。我最近看了一下矿难和公共场所事故的统计,每天都有日报,每个月有月报,你可以根据日报、月报统计出的趋势分析,变化是很快的。中国的煤矿业可能是现在最危险的行业,中国产煤比美国稍微多一点点,但是生产每万吨煤矿工死难人数比美国多得多,从这儿可以得到数据,但是老百姓不知道。如果房地产出现泡沫的话,将是非常可怕的事情,香港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我1996年、1997年在香港做访问,当时香港的房地产一片繁荣,有专家说这是泡沫,但是大家想的是,房地产价格在涨,我一定要早买,以后还可以增值。大家都抱期待的心理,房地产一再升值,结果泡沫一旦破灭,下降50%、60%,20%左右的家庭变成了负资产。你买的房子500万元,交了100万元,贷款了400万元,贷款的利率放在那儿,按照400万元的利率放在那儿,但是把房子卖了也交不起那笔钱。现在很多人觉得中国的房地产有巨大的泡沫,如果不说清楚,还有人盲目投资,不管是房地产商,还是一般的购买者,如果再去买,今后可能会倾家荡产。就像艾滋病,对艾滋病的揭露、病源的讨论是有益的。过度控制舆论不会使问题去掉,而会使问题越来越严重。
结语
李楯:
今天王教授讲到这些问题,使我想到这么一点。联合国在世纪之交提出“千年目标”的时候,当时各国元首确立新世纪的目标,其中第六项就是对待艾滋病、疟疾和其他疾病,把这个作为一个非常大的战略目标提出。当时我对比了那个时期的十五规划,做出来就有很多的讨论。我感到联合国提出这个,中国的首脑也都认可这个,当时都参与了,提出的八项目标和十五规划提出的十几项目标之间差距非常大。
这就有一个思路问题,作为一届政府首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是经济增长,还是像联合国千年目标提出的,第一项解决贫困问题,第二项解决最基本的小学教育,然后是性别平等、疾病等这些问题。中国在20年前最初提出改革的时候,改革的目标非常明确,叫做“四个现代化”,实际现在改革的领域越来越宽泛,改革越来越深入,但是我们究竟要往什么地方走,有一些人是有迷茫之感,我们究竟往什么地方走?
在这样一种前提下,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是由谁来决策,是少数人决策,还是在决策中有一个公众参与的过程。既然现在是市场经济,不同人群的利益主张已经不同,那么在这种多元一体的格局之下,我们能不能形成一种合而不同的构架,使我们有一个比较好的、使更多的人能够接受的决策机制?按照一种什么程序决策?王教授今天讲的这些,如果不仅仅考虑到公共卫生政策的话,我们应该有更多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