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恳求说:“请你为我去一趟好吗?”凯瑟琳明白,尽管发生了那种事,马歇尔还是想见见艾克并同他聊聊,况且这是为丘吉尔举行的欢迎宴会,但她还是认为,丈夫未免太宽宏大量了。最后,她只好让步了。
“我终于同意去,”她后来说,“艾森豪威尔在宴会上非常有礼貌。丘吉尔为总统干杯,大家为女王干杯。”
接着,艾森豪威尔总统转向,向站在丘吉尔夫人旁边的马歇尔说:“现在我要向马歇尔将军干杯。”
马歇尔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件使他伤心的事。这位自认为半生都是控制不住脾气的人,现在却越来越改变了脾气。他总是希望别人行为端正,而当别人行为不端正时,他只是感到无可奈何,并不发火。倒是马歇尔夫人感到委屈并为丈夫抱不平。渐渐地,随着岁月流逝,她也成熟了。已是90岁的她,对马歇尔的传记作者说:“不要为麦卡锡那件事去批评艾森豪威尔总统,他为弥补这件事,已经为乔治和我做了一切可能做到的事。”
5退休生活
马歇尔退休后,仍保留现役陆军五星上将军衔,支领全薪,享受五星级的一切福利待遇,如政府提供的办公室、一位助理、一位秘书和一位勤务兵。如果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他退休后却只能拥有少将军衔,并根据在军队服役的成绩领取退休金。建立永久五星军衔的法律,是在1948年杜鲁门提请国会通过的,马歇尔是陆军的首席五星上将。
跟许多退休军官不一样,马歇尔无需寻找新住宅。1942年,凯瑟琳在利斯堡买下了多多纳庄园,在大战结束时又在派恩赫斯特买了另一处房子。凯瑟琳一直都在盼望能同丈夫过上清静的日子,但这种愿望在乔治退休后的头两年内却难以实现,因为马歇尔的各种应酬实在太多。
1951年底,杜鲁门希望马歇尔再次出任美国红十字会会长,他谢绝了。他接受了不领薪金的“美国战争纪念文物委员会”主席职务,他的老上司潘兴将军曾担任此职。此外,他还担任了不领薪金的“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基金会”主席职务,这是为他的母校筹集资金的。
1952年初,英国国王乔治六世去世。美国政府宣布,马歇尔将军将于这年夏天率美国代表团前往英国参加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加冕典礼,英国朝野对此安排非常赞赏和高兴。在过去的几年里,马歇尔同英国军政界人士有过广泛的交往,赢得了英国人的普遍信任和尊重。英国人对马歇尔夫妇和美国代表的到来给以非常热情的欢迎和款待,这给马歇尔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向杜鲁门夫妇描述了出席宴会时的情景:
我在一切场合都受到非常客气和热情的欢迎,特别是在重要宴会上——白金汉宫和兰开斯特大厦的座位安排方面受到礼遇。美国代表团只有我一人被邀请参加这些宴会。白金汉宫的宴会是我所见过的最辉煌的聚会。女王这一桌大约有30人,围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坐在大厅的中央,四周是12人一桌。我是在女王这一桌,艾丽斯公主是我的女伴。我想我是这一桌惟一的平民了。我坐在公主和太后之间,与女王隔两个座位。
马歇尔夫妇兴高采烈地从欧洲回国,但不久他又染上可怕的流感病毒。自从作了肾脏手术以来,他好像特别容易染上这种病毒。他急欲“摆脱周身的病菌”,因为希腊王后弗雷德丽卡将陪同丈夫保罗国王于10月30日来美国访问,她邀请马歇尔当“私人主宾”,出席希腊大使馆举行的答谢宴会。马歇尔不想错过这一良辰,但却无法摆脱那些令人讨厌的病菌。
医生们决定为他转院,为他作更周密的治疗和护理。艾森豪威尔总统为他派了专机,马歇尔住进了总统专用病房。但他的病情仍未见好转。弗雷德丽卡举行宴会的日子过去了,这使他万分失望。她的确让他倾倒,其程度之深很少有其他人能取而代之,而且越是到了体弱年迈之时,这种情感往往变得愈加强烈。
几天之后,弗雷德丽卡一阵风似地来到病房,好比一道阳光顿时驱散了满天愁云。她喜形于色地对马歇尔说:“两天后我就要回希腊了,所以,我丢下了所有的事情,取消了一切约会,不顾一切地飞到这里来了。”
那是一个幸福的下午,她容光焕发,满身活力,散发着她爱用的“欢乐”牌香水的气味,滔滔不绝(又全是些妙言隽语)地谈论着欧洲各种各样的问题,其高雅、亲切、引人入胜,简直要把病房变成皇家客厅了。他们的谈话被凯瑟琳的例行探视打断了。弗雷德丽卡嫣然一笑,说声必须“回到日程上去了”,然后在马歇尔眉间吻了一下,便翩然离去,留下马歇尔兴奋得久久不能平静。
马歇尔高兴之余,提笔给他心目中的另一位美人宋美龄写信,破例提到他为之倾心的希腊王后:“她是撇开招待会到这里来的,她极漂亮,极风趣,称得上是‘工作’王后,因为她确实把全部时间精力都献给了本国人民。”他接着写道:“她走后,我不禁想到,说来真有意思,每当我接待如此高贵的女子,竟总是在医院里。”
马歇尔在医院里得到消息:鉴于他在美国国务卿任期内始创马歇尔计划的卓越贡献,诺贝尔奖金委员会决定向他颁发和平奖。艾森豪威尔总统致电祝贺。马歇尔于1953年11月2日写信给总统表示感谢:
关于授奖一事,我还没有得到正式通知,只知道仪式将于12日在斯德哥尔摩举行。我打算乘船走南路,以避开恶劣天气。不消说,我听到获奖的消息深感意外,我是代表美国人民接受这一荣誉的,正因为有美国人民我才有可能荣获这一奖励。
经过近十天海上航行和空中飞行,加之途中不得不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和法国巴黎稍事停留以恢复疲劳,两周后才总算顺利到达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他的老部下,驻欧美军司令汤姆·汉迪后来说,“我认为这次横渡大西洋的旅行真把他害苦了,我看他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1953年12月31日,马歇尔的73岁生日是在回国途中度过的。他回到派恩赫斯特后,立即卧床休息,惟一让他感到宽慰的,是那位中国美女的信正等着他呢。宋美龄在给他的祝寿信中写道:
转眼便是您的寿辰,到那一天我将格外思念您,祝您长寿幸福……请转告马歇尔夫人,我送她的手提包上绣着的中国字,意为“长寿。”按中国人的习惯,祝丈夫或夫人“长寿”,也就是同祝夫妻长寿。
在此后两年中,马歇尔与宋美龄、弗雷德丽卡书信不断。弗雷德丽卡不愧是位“工作”皇后,她在信中恳切地求教马歇尔,应如何应付日益恶化的希腊局势。但她或许没有想到,这使马歇尔深感为难,因为这很可能招致现任国务卿杜勒斯的强烈不满。
马歇尔对弗雷德丽卡推心置腹,向她倾诉了自己心中的伤痛。他向她透露,杜勒斯对他并不友好,并说他从未向任何人谈起过麦卡锡对他的攻击,以及艾森豪威尔在为他辩护问题上是多么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但他却无可奈何,只能表现出对受到如此不公正待遇毫不在乎。他提醒王后,他在政府中的影响已今非昔比了,1956年3月他在给她的信中写道:
共和党内各主要集团,为在大选前竭力诋毁民主党政府所做的一切,现正在攻击对外援助工作,对我极表敌视……您也许还不知道这一点,即在这一代的知名人士当中,迄今我所受到的恶毒攻击,其程度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深。
有鉴于此,我担心我的协助……只会引起报界恶毒和充满敌意的攻击。
弗雷德丽卡回信说,尽管如此,她还是想亲往美国同他谈谈,请他帮助动员各方力量,促使美国政府认识到,帮助希腊度过当前的危机是多么重要,并提出她可否作为马歇尔夫妇的客人,悄悄前来多多纳庄园拜访他们,以便晤谈和策划。
一般情况下,王后的建议定会使马歇尔既感动又高兴,但眼下却是非常时期。他立刻回了信,说他和凯瑟琳“非常高兴,并极感荣幸”,但却难以接受王后的建议,因为他们夫妇现在在北卡罗来纳州派恩赫斯特一幢小房子里过冬,凯瑟琳还照料着身患重病的姐姐。拒绝王后来访实在令人不安,因为她是“我们最愿意款待的客人,何况这位非凡的王后和她的国家正面临着一场可怕的危机。”
接下来,马歇尔写了谢客的真正原因:
显然,您以为可以秘密来访,其实非但不可能,而且会立即招致敌意,甚至恶毒攻击。
说来也怪,要是您不这样知名,不如此美丽动人,敌对情绪倒会小一些。
就个人而言,我必须承认,(我的顾问们)几乎一致认为,恶毒的政治对头们一见到我就忍不住兴风作浪。我制定的政策使美国纳税人破费了几十亿美元,他们对此耿耿于怀。如今正是竞选蛊惑人心的混乱之际,他们再也不愿我从中施加影响,插手国事了……
我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贤仁如您,定能体谅我的处境。这些话实难落笔,但论情论理我又不得不说出来,谨致更为深切的爱慕和忠贞之情。
崇拜、忠于您的
G. C.马歇尔
写此信时,马歇尔心中一定异常难过,因为他意识到,这次劝阻弗雷德丽卡,也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了。
马歇尔退休后,一些好心人劝他写回忆录,他却坚决表示自己不写,甚至连短篇的回忆文章也不写。1956年,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校友和他的幕僚敦促他准许一位可能为他写传记的人向他采访,他同意了。
1956年秋天,他开始在多多纳庄园同“马歇尔基金会”选定的传记作家谈话,后又继续在派恩赫斯特谈,偶尔也在五角大楼谈。他的身体越来越衰弱,走路也开始困难了,但他的记忆甚好,喜欢回忆往事,特别是他的少年时代。一次次谈话占去了他几个月中的大部分时间。1957年春,他抱怨自己难以记清细节,提议将谈话推迟到夏天再进行,此后除了简单回答几个小问题外,谈话再也没有恢复。
1958年8月,马歇尔再次住院检查身体,艾森豪威尔像往常一样送去鲜花以示慰问。马歇尔告诉总统,他入院将近一周,一切都顺利,不久可出院。然而,他跌了一跤,断了一根肋骨,又住院疗养了一段时间,开始迅速恢复,胃口大开,体重增加了5磅。
1959年初,医务人员听到马歇尔挣扎的声音,连忙走进他的房间,发现马歇尔中风,已经不会讲话了。医务人员一面急救,一面召来救护车把他送进医院。中风使马歇尔瘫痪了,但到夏天他已经能坐在轮椅上接待来客,有时还可以同老朋友偶尔说几句话。
凯瑟琳一直守候在丈夫身边。马歇尔的继子、继女和教女,以及过去曾在他手下长期工作的老部下,如鲍德尔、弗兰克·麦卡锡、卡特等纷纷到医院探望。英国首相丘吉尔在艾森豪威尔总统陪同下,也来医院看望这位老伙计。但连续发作的脑痉挛已使他只能依靠导管进食和呼吸,他已认不出他的老朋友了。丘吉尔不禁潸然泪下。
两个月前,马歇尔还亲自执笔给弗雷德丽卡写信,现在,他却连由他人代笔写信也做不到了。1959年春,华盛顿流传马歇尔终于不治病危的消息。消息传到雅典,希腊王后发来急电:“时刻惦念,盼早日康复。弗雷德丽卡。”
世间伤心事,再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一位伟人渐渐老去、日见羸弱,一病不起,乃至下世。1959年7月,乔治上校给马歇尔昔日的副官卡特将军写信说:“沃尔特·里德医院的这段日子真不好过,十天之内,马歇尔将军的体重又掉了5磅,只剩下136磅,瘦得不成样子。”他还谈到,马歇尔夫人日夜在床边守护,自3月份以来,她只离开过六七次。
尾 声
1959年10月16日,在历经旷日持久的病痛折磨之后,乔治·马歇尔终于停止呼吸,悄然离世。
艾森豪威尔总统当即宣布全国举哀一日。凡是真正了解马歇尔对国家和国际事务所做贡献的真正价值的人,无不对这样一位伟人的谢世表示惋惜和哀悼。
丘吉尔在伦敦把人们的心情归结为一句话:“他是(当代)美国最后的一位伟人。”
杜鲁门加上一句:“他是我们这一时代伟人中之伟人。我衷心希望,当我跨进另一个世界时,马歇尔能收我为他的部下,这样我就能够报答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以及他为国家所做的一切。”
葬礼的筹备工作已在进行之中。人们不会忘记,长年以来,马歇尔曾先后为哈定总统、罗斯福总统、他的挚友英国陆军元帅迪尔爵士和他最崇拜的楷模和良师潘兴将军办丧葬。现在该轮到别人为他举行葬礼了,然而,这次则要遵照马歇尔的遗嘱进行操办。
1959年10月17日,适逢周末,马歇尔长眠棺中,停放在华盛顿的伯利恒教堂,供人瞻仰。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络绎不绝,以表达对他的崇敬和哀思,并最后看一眼这位伟人那非凡气质的面孔。弗吉尼亚军校学员和三军的代表一起参加护灵。
随后的一切,都一丝不苟地遵照马歇尔个人的吩咐进行,即“简葬于我,一如美国陆军为自己祖国光荣尽职的每一位普通军官。切勿铺张,力戒盛典。葬仪从简,仅限亲属参加。不事声张,尤为重要。”
尽管如此,政府还是决定为他举办一个尽可能简短的仪式。10月20日,机动灵车载着灵柩前往迈尔堡大教堂,在那里举行简单仪式。
在亲属进入教堂之前,前总统杜鲁门和他的军事助理哈里·沃恩、现任总统艾森豪威尔和他的助理罗伯特·舒尔茨先后步入教堂,局促不安地并肩坐在第一排,交谈着惟一共同的话题:乔治·马歇尔的优秀品德。在他们两旁,一边是凯瑟琳和她的子女,另一边是马歇尔将军战时的助手和部下,其中两个人不为外人所知。其一是曾跟随马歇尔去中国和莫斯科的勤务兵温中士;另一个是马歇尔战时的理发师托塔洛,他曾在开罗、德黑兰、波茨坦和五角大楼为将军操刀整容。
仪式就像马歇尔所希望的那样简短。多年为马歇尔服务的教士卢瑟·D·米勒知道他的主人不要悼词,他在祈祷中惟一提到马歇尔将军的一句话是:“请带走您忠实的仆人乔治。”
简短的圣公会仪式结束后,灵柩被放在炮车上,护灵队、亲属、执绋者一同前往无名英雄墓山下的一块墓区,在那里埋葬着莉莉和她的母亲。人们听到了护灵队施放的尖厉的排炮声,随后是缓慢而悲凉的安息号声。
乔治·马歇尔在他第二次结婚29周年后五天,他79岁生日的前两个月,结束了他尽职尽责的一生。一切都悄然无息,简朴无华,毫无排场,其井然有序和朴实无华,一如乔治·卡特莱特·马歇尔一生之为人处事和组织指挥历次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