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志异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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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孤独重生(1)

[一]

秋天很快又到了,劳动湖公园里的路上撒满落叶。

梁旭一周中至少有五天会在早上和晚上从公园里的路上走过,每次都是孤身一人,步子沉重,速度缓慢,总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那些经常来公园里锻炼身体和打发时间的人,已经几百次看见这个高大的男青年,现在看他从秋天光秃秃的树下经过时,再也不会觉得新奇,对他的存在已然习以为常。

起初梁旭并未觉察到冬天的悄然来临,他依然每天缓慢地走在那条路上,是天上掉下的细碎的雪花提醒了他。他仰起脸,看见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无声坠落,不禁打了个哆嗦,感到凉风正贪婪地往脖颈里面钻,于是他感到了冷。

梁旭的住处是他的姑姑梁凤英帮他租的,他独自居住,平时与姑姑家没有联系,除了姑姑,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连姑父和他们的孩子都不知道。

梁旭每天上班的地方是姑姑所在的那家代理某品牌电脑的公司,能在那里上班有姑姑在暗中帮忙,不过平时在公司里见了姑姑,他们之间也只是销售部经理与普通员工的关系。

梁旭办的假身份证上写着他的新名字——杨丘,所以他的同事们都叫他杨丘。

周六本不该去单位的,但单位里有个被大家叫作萌萌的女孩约梁旭周六上午在单位门口见面,让梁旭陪她去KTV唱歌。

梁旭自然是不想去的,如今他在生活里是个处处小心谨慎、远离人群以至于有些自闭的人,怎么可能愿意与同事去唱歌?而且自从他在山洞里住过后,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唱歌很难听,已经不再唱歌,纵然去了KTV也是干坐在那里听别人唱。

梁旭不愿意去,可萌萌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地哀求他,他无法拒绝她犹如天真小孩一般的哀求,只好勉强答应。萌萌为什么单单让他陪?梁旭知道,因为他让她有安全感,不像其他同事那样常对她有非分之想。

梁旭走在初冬空气干冷的公园里,双手捂着冻得有些发疼的耳朵,走出劳动湖公园的大门,沿着马路继续朝前走,看见萌萌已经站在单位的门口等她。

“你怎么才来?”萌萌远远地冲他喊,一路小跑着过来,嘴里埋怨,“磨磨蹭蹭的像个姑娘。”

梁旭无精打采地站在萌萌面前。

“一看你就是昨晚熬夜了,打起精神啊小巨人,我们要去唱歌啦。”

萌萌身材娇小,说话时眉飞色舞,并且肢体语言丰富,通常是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的,像只小兔子。

“你打起精神就行了,反正都是你唱。”梁旭与萌萌并肩朝前走。

“谁让你不唱的。”

“我没你唱得好啊。”

“哈,这倒是真的。”萌萌高兴地在梁旭的肩膀上推了一把,“等我参加比赛成为大明星那天,我是不会忘了你的,我会记得当年是你每个周末陪着我辛苦练歌的。”

这就是萌萌经常约梁旭去唱歌的目的,她是打算参加明年的一个选秀节目。

“你自己去练才能专心啊。”

“自己去有点儿害怕。”萌萌迈着欢快的步子,“跟你在一起,特有安全感。”

萌萌唱累的时候会让梁旭唱,梁旭不想唱,她逼他唱,梁旭只好唱,那难听的声音把萌萌逗得捂着肚子笑,都笑出了眼泪。

唱完了歌,他们一起去吃饭,虽然他们俩周末出去唱歌的次数尚且屈指可数,但已然形成一种默契,如果梁旭掏唱歌的钱,那么午饭由萌萌请;如果萌萌掏唱歌的钱,午饭便由梁旭请。

梁旭本想自己无论是年纪还是身材都比萌萌大很多,又是男的,当然应该全都自己请,可转而又想,他们是朋友,不是情侣,也无所谓了,何况他惦记着每个月尽量多地节省出钱来,好打到洛姗的银行卡上。

“杨丘,我这么优秀,以后出名了你当我的保镖好不好?”萌萌咬着筷子,对年后的海选充满期待。

梁旭憨笑起来,说:“我适合当保镖吗?”

“当然适合,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

出了饭店后,萌萌独自乘公交车回家去了。

梁旭则开始往劳动湖公园的方向走。

手机响了,是洛姗打来的电话。

“你又给我打钱了是不是?”梁旭接通电话后,洛姗在电话里劈头质问。

梁旭干笑。

“你要气死我吗?我都说不要你打钱了,我又不是没钱,干吗要你的钱?你以为我成了孤儿了就吃不上饭啦?真拿你没办法,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旭还是呵呵地笑,不说话。

“算了,以后千万别再给我打钱了啊,再给我打钱我就加倍给你打回去。”

“那我不是找到个挣钱的好法子吗,以后不用上班了。”

“想得美,你干吗呢?”

“我一个人闲得无聊,到楼下的公园里转转。”

“啊?你傻不傻啊,这天多冷,你别冻感冒了。”

“不能,我这个人轻易不感冒的,感觉好些年没感冒过了,大概是在那山洞里住的。”

“你倒是越住越健康,康俊可就……唉。”洛姗想到康俊从小就遭遇这离奇的不幸,且在少年时早早死去,感到一阵人世诡谲难测的可怕和伤感。

“他一直被囚禁在笼子里,三年没晒过太阳,也没有什么机会活动身体。而我几乎每天都到洞外晒一晒太阳,到树林里走一走,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提到死去的康俊,梁旭更觉凄凉。

“反正不管怎样,不要大意,多穿衣服,初冬时节忽冷忽热,注意保暖。”

“你也一样。”

梁旭感到心里一阵温暖,心想这冰冷的世界上,除了姑姑偶尔会偷着关心一下自己,恐怕洛姗是唯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了。

“明天夏天我就毕业了,听说金融危机,现在工作非常难找,你快好好发展吧,到时候我毕业了去你的城市找你帮忙。”洛姗嘿嘿笑,她已经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

“我能有什么好的发展,我要真有了好的发展,恐怕距离被揭穿身份也就不远了。”

洛姗黯然,只留下一声叹息。

“太冻手了,我挂了啊。”梁旭不知道说什么了。

“哦,好,我无聊时再打给你,拜拜。”洛姗挂了电话。

梁旭因为在电话里与洛姗提到康俊,进而想到康国栋。康国栋现在与他在同一个城市,是梁旭劝他过来的,当初劝他的理由是,这样方便他们两个彼此照顾。康国栋在出院第三天就接到了梁旭的电话,通话后,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想了好久,后来终于想通,与其独自在这里醉生梦死地打发剩下的生命,还不如去找梁旭,与他那种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互相照应着生活,那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康国栋来到这个城市后,在梁旭的帮助下,找了一个更夫的工作,在一家小零件加工厂里打更,在那儿吃,在那儿住,倒也省心自在。

梁旭来到那家小零件加工厂时,是午后四点半钟,虽然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候,但天色已经灰暗。他走到工厂门口,看见门口围着七八个人,有一男和一女正在吵架,男的和女的梁旭都认识,男的是康国栋,女的是加工厂的老板娘。

“怎么回事?”梁旭走过去问。

“我不干了!”康国栋脸红脖子粗地说。

“不干就不干。”老板娘气呼呼地说。

“怎么了?”梁旭的目光在康国栋和老板娘之间来回移动。

“把工资钱给结了。”康国栋说。

“谁稀罕赖你钱了,自己找财务要去。”老板娘说完转身朝工厂门外走去。

“你等我一下。”康国栋大步朝办公楼走。

“怎么回事?”梁旭见两个当事人都走了,谁也没理他,就问一旁的人。

加工厂的一个门卫认识梁旭,小声对他说:“其实不因为什么事,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偷着跑进厂子里来偷铁片,被康叔发现了。康叔呵斥那几个孩子,往门外赶他们。那几个孩子张嘴就骂脏话,骂康叔是傻逼。

康叔生气,动手往门外推他们。其中一个男孩转身用脚踢康叔。康叔就对着那小子的屁股踢了一脚。那小子的家就住在附近,那小子他妈是老板二婶的女儿,康叔踢那小子的那脚,正好被老板娘看见了。老板娘就责备康叔,说不该随便打小孩。康叔说那小子不单溜进工厂偷窃,还骂人和打人,踢他也算正常。老板娘说不管怎样也不能打小孩,打了就是不对,还质问康叔要是打出事了算谁的。康叔说自己那么大岁数,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最后变成了争吵。”

“康叔也是,非跟她那种人较真干吗。”梁旭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呢。”

“两个人全是急脾气,其实主要是因为那小子的妈是老板二婶的女儿,不然老板娘才懒得多废话,换成别人家的孩子,就老板娘那脾气,她兴许亲自用脚踢呢。”门卫说。

这时康国栋阴沉着脸走过来,带着他的几件简单的生活用品。

“走吧。”康国栋说。

“走吧,我先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二]

梁旭安排好康国栋的住处,带着他出来吃晚饭,那时已经天黑,街上吹着深秋的冷风。康国栋还在为午后的那次吵架生气,始终面无表情。

“这家火锅店特别火。”梁旭走进玻璃门,对康国栋说。

康国栋朝人满为患的店里扫了一眼,有些厌烦地说:“闹闹哄哄的。”

“吃的就是这个气氛啊。”

服务员告诉梁旭现在没有位置,要等一会儿。

“走吧。”康国栋不耐烦地说,“吃个饭还得等,买点儿菜回去,我做。”

“既然都来了,等等吧。”

他们很快就等到了位置,服务员带着他们去那张正在清理的方桌时,另一伙等待吃饭的人也朝那张桌走了过去。

“坐这边。”一个身材矮小但是结实的青年抢先一步坐在椅子上,冲他的同伴大声说。

这个矮个子的青年皮肤黝黑,三角眼,对面前的梁旭和康国栋视若无睹。

急脾气的康国栋立即质问:“你怎么回事?怎么抢我们的位置?”

“谁抢你们的位置?”青年冲康国栋翻白眼,“我先占到的。”

“我们先来的吧?”康国栋问一旁的女服务员。

“是啊,这位先生,是他们先来的,你们再等一等,很快就有位置了。”

女服务员上前跟青年说,用哀求的语气。

“让他们等。”青年垂头按了按手机,潇洒地把手机扔在桌子上。

“你凭什么让我们等?”康国栋说,“你算干吗的?”

“我们别抢人家的位置。”与青年同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孩,不怎么高兴地抱着胳膊说。

“没事,坐吧。”青年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不坐,你让他们坐。”女孩转身朝门口走。

“陈淇,别走啊,没事的。”青年起身追过去。

女孩快步走到门口时,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正大步走进来,险些与这个叫陈淇的女孩撞了个满怀。那男人身材挺拔,浓眉大眼的,手里捏着一个手机,像刚打过电话的模样。

“干吗去?”男人问。

“万哥,她要走。”矮个儿青年说。

“怎么了?干吗走?”男人不解地问。

“我没说走。”女孩始终抱着胳膊,“我是到这边来等地方吃饭,没位置。”

“这样啊。”男人伸脖子张望,“这家真火。”

“我占了个位置,她不坐。”矮个儿青年说。

“有位置干吗不坐?”男人问。

“那是人家的位置,廖二是抢人家的座位,人家先来的,凭什么抢人家的位置?”陈淇鄙夷地瞪着矮青年廖二,“你这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我就是地痞流氓啊。”廖二说,“我从小就是。”

男人望着女孩宽容地乐了,说:“就为这事啊,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梁旭拿着一个手机走了过来,把手机递向廖二,说:“你的手机。”

廖二哼了一声,一把抢过手机。

“真高,兄弟你有两米吗?”男人问梁旭。

“有。”梁旭闷声闷气地应一声,转身朝康国栋走去。

“刚才你抢的就是他们的位置吗?”男人问廖二。

“是。”廖二点头,望着梁旭的背影,“这小子真他妈高。”

“刚才他要和你打起来,你能打过他吗?”男人笑着问廖二。

“就廖二那小体格,还不被那小巨人揍得满地找牙。”陈淇说。

“看本事不能只看外表,体格太大反而笨手笨脚的,蠢笨。我还不是吹,万哥你信不信?我要真想揍那小子,几拳就能把他的尿给揍出来。”

廖二说。

“吹吧。”陈淇翻白眼。

[三]

梁旭走在劳动湖公园里的路上,两旁的大树上光秃秃的,树枝也冻得瑟瑟发抖,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迎风行走,整个公园里的景象一片萧瑟凄凉。

“大哥,套圈啊?”

梁旭停住脚步,闻声朝身旁看去,见一个女子在笑吟吟地望着他。

那女子因为长时间在公园里站立,虽然带了手套和围脖,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的脸颊已经冻得发青。

梁旭对她并不陌生,知道她几乎每天都来公园里摆摊,似乎是靠摆171摊给人套圈为生。近来天气转冷,来公园闲逛的人明显减少,眼下公园里人影寥寥,她自然因为没人套圈而生意惨淡。

梁旭摇了摇头,他从没玩过套圈,对那东西也不感兴趣。

“本来一块钱套两把,算你一块钱套五把,怎么样?套两把玩玩吧。”

那女子因为冷,说话时是一晃一晃的,两只脚左踩一下,右踩一下。

“我不玩。”

“试试嘛,每天都能看到你从这里经过。”

梁旭看那冷风中的女子有点儿可怜,又见她身边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被一件大衣和围脖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漆黑而干净的眼睛,正在期盼地注视着他。

“那我玩两把吧。”

女子很高兴,赶忙走上前,已经把手中的一把圈塞在梁旭手里。

“试试运气,都是好东西。”她说。

梁旭接过圈,发现竟然有二十多个,但他没说什么,而是站在摊位前打量那些摆在地上的物品。那些物品种类很多,既有香烟和饮料之类,又有洋娃娃和瓷器之类。他试着朝一个做工粗糙的瓷器饰品飞出一个圈,但是那圈打在瓷器上弹到一边,没有套中。

“就差一点儿,很容易的是不是?”女子说。

梁旭又连着试了几下,不断感觉着圈飞出手时的感觉和圈碰到物品时的反应,很快便领悟到应该如何运用手腕之力了。

“慢慢来,只差一点点。”女子安慰。

梁旭在山洞里一住三年,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就是飞小石头打罐头盒,后来又跑到洞外飞石打鸟,不管是静止的东西,还是移动的东西,他都能弹无虚发地打到目标,在飞东西上拥有的自然不是一般的本事。

梁旭很快套住了那个他不断尝试的瓷器。

“恭喜你,很少有人能套中那个的,这回你可是不亏啦。”女子故意语气酸酸地说。

梁旭笑了笑。

那女子把被套中的瓷器饰品放在梁旭脚旁,又摆了个新的在原位置。

梁旭再次出手,立即又套中一个洋娃娃。

“啊呀,你可真是……如有神助嘛。”女子快步走过去,把那个洋娃娃取了过来。

梁旭接着出手,当然又是套中。

“你……你可别再套中啦,再套中我今天就算白来了,哈哈,头一次遇见能连续三次套中后面物品的呢,你真是……你好厉害。”女子虽然极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种话,但声音里的郁闷和不安已然难以掩饰。

梁旭又连着套中三个物品,期间那本来话很多的女子渐渐沉默了。

梁旭转头看那女子,见她正惶恐不安地看着自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梁旭心里觉得好笑,要故意吓吓她,说:“我能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套走。”

“我……我信。”女子的声音已经颤抖,她可怜巴巴地用哀求的语气说,“大哥我看你还是别玩了,你的钱我不要了,东西你都带走吧。”

“我还没套够呢。”

女子的脸色极其难看,说:“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自作自受,你好好地走路我干吗非让你来套圈。你看我摆个摊也不容易,天这么冷,你全给我套走了,你让我去喝西北风吗……”

梁旭忍不住笑起来,假装对女子的话不做理睬,手一抬就把圈飞出去,这次套种的又是一个洋娃娃。

摊位后面的那个小女孩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梁旭吓了一跳,赶忙绕过摊子朝那小女孩走去,蹲下高大的身体,柔声问道:“你怎么哭了?”

那女孩对梁旭的话不做反应,只站在那里微微扬着下巴哭。

“你要不哭,我就把套到的东西都送给你。”

小女孩立即不哭了,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梁旭。

梁旭一边笑,一边直起铁塔一般的身体,对那女子说:“就这样吧,我走了。”

“这些东西……”

“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要,这些东西我没处用。”梁旭把手里剩下的圈递给女子,掏出十块钱塞在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