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她跟她丈夫的感情不和谐?”
“她还没结婚呢,哪来的什么丈夫。”袁筝说。
“喂,梁旭,出来。”马光站在洛叔家门口喊。
梁旭和袁筝赶忙跑过去,急切地问他情况如何。
马光说:“不怎么样,我跟村长他们说,他们都不信,说你是看花了眼,说你是一个城里人,跑到农村来很容易因为看错东西而大惊小怪。”
梁旭非常惊讶,“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外星来的。再说,那东西一次次攻击我们,这可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呀!”
马光说:“这我当然说了,可他们还是不大相信,觉得河里不可能有怪物。”
梁旭说:“那怎么办?”
马光攥紧拳头,说:“反正我一定要为我弟弟报仇,他们要是不管,那就我们俩管,明天再去寻找那个怪物怎么样?”
梁旭本是打定主意要明天回学校的,他对那个怪物并没有如马光那般的切齿仇恨,可又不好在面对马光时表现出他对父亲出事的漠不关心,只好勉强答应。
[三]
洛永家的房子是谷库村里唯一的二层小楼,晚上梁旭就住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
梁志辉凭空消失了,只留下钱包和手机,这两样东西之所以留下,是因为它们压根儿就没有被带去河边。
梁旭枕着手臂躺在床上,把梁志辉的手机开机。他翻开父亲的手机,本是出于无聊和好奇,可是很快一个电话号码引起了他的注意。通话记录里有一个尾号为0020的电话号码,这不是洛叔的电话号吗?梁旭坐起身体,看通话时间,通话时间竟然是在父亲失踪之前的那天晚上。
洛永曾说,那天梁志辉是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前的。可眼前的事实分明是,前一天晚上他与梁志辉是通过电话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小细节反过来说呢?梁旭想不明白。
这天晚上,梁旭在内心隐隐感到一种不安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是现实里真实发生过的,睡梦中,梁旭与梁志辉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重新上演。
那天午后,梁志辉突然给梁旭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多少年未曾联系,梁旭看着陌生的号码,还以为是打错的。父子俩站在校门口的街道边,恍若隔世地看着对方。父亲看着儿子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当年的那个小孩完全不见了;而儿子看着衰老的父亲,也觉得不可思议,感到眼前的形象始终无法与记忆中当年的形象重合。
如今的梁志辉胖了不少,皮肤松垮地套在骨头上,头发不再浓密,像一片破烂的布盖在脑袋上,发出灰白的陈旧的光来。
父子俩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吃饭,饭馆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阳光从窗口倾斜地照进来,把眼下的餐桌切割成两块。他们俩不饿,谁都没有吃太多,只是长时间地相对沉默。
梁志辉抽烟的时候,抓起烟盒问对面的梁旭是不是抽烟。
梁旭摇了摇头,他是抽烟的,可他不想当着父亲的面抽。
“这个烟盒很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烟盒,这种烟叫什么名字?”
梁旭盯着烟盒说。
烟盒是硬盒包装,全部是褐色,就像是直接用一张牛皮纸做成的,任何文字和图案都没有,素净到极致。烟也是褐色的,好似雪茄。
“叫鸡屎烟。”梁志辉说。
“为什么?”
“不清楚,他们都那么叫。”
“这名字太奇怪了,官方名字也是这个?”
“谁知道呢,这是一种地方烟,别处没有卖的,我是觉得这种烟特别好抽,又不贵,所以带回来很多。”
梁旭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仔细端详,发现过滤嘴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弧形图案,看起来还真像是鸡屎呢。
那次见面很快就结束了,谁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触碰到对方的禁忌。因此,梁旭的梦也就无法做得更长。
[四]
“河里有怪物,没错。”谷库村里那个叫宋德的老人说。
“你也遇见过?”梁旭问。
当时是在第二天的午后,梁旭与马光蹲在宋德家院子里的一棵杏树下。那是一棵无比高大茂盛的杏树,庞大的树荫几乎把整个院子覆盖。
“要说捕鱼,方圆百里谁也不如你,所以我们想让你给我们出出主意。”马光说。
“我的主意就是,你们别去打那个怪物的主意,以后离河远点儿。”
“我一定要杀死它。”马光说。
“就凭你?肯定杀不死它。”宋德说,“连我都不敢去打鱼了,把船乖乖地往岸上一扣,离河远远的。我早说是水怪,他们都不信,非说是水鬼,都说我怕鬼,我能怕鬼吗?”
两个热血正在滚沸的年轻人,只好失望地离开宋德家,看来没人能帮他们。
马光跟宋德借走了他那把许久未用的渔叉。那把渔叉足有两米长,前端是三齿的,每一齿都很尖利,杆是木头的,虽然多年没用,但前齿依然锐利发光。
“这把渔叉……简直可以猎杀鲨鱼。”梁旭盯着马光扛在肩膀上的渔叉说。
“宋德是捕鱼大王,河边的船就是他的。”
他们俩一起走在去往瓦河的路上,阳光照在潮湿的地面上腾起热气,热气摇曳如鬼魅,树林中鸟儿的啁啾声时断时续。这是一个幽静平常的夏日午后。
他们把铁皮小船推入河水中,这次是梁旭划船。
马光双手紧握渔叉,左手在前,右手在后,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水面上扫视。
这次还是先去的下游,顺着水流,划出去很远也没有找到那串白色的泡沫,于是梁旭掉头往回划,逆流而上。往回划时是由马光控制船,梁旭拿着渔叉,做随时向怪物发起攻击的准备。船又返回到谷库村时,那一大片生满芦苇的区域中,似乎有几块白色的泡沫正在漂浮着。
“好像在那边。”马光划向芦苇。
梁旭握紧渔叉,心像是快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那个区域有太多分散视线的东西,上游冲下来的很多生活垃圾都停留在那里,所以白色泡沫很难被从一堆生活垃圾里辨别出来,这就是他们刚上船时没有注意到泡沫的原因。
怪物的出现让两个青年猝不及防。
小船离河岸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水面上突然露出了那个梁旭并不陌生的绿色圆形,它从正前方的一些漂浮物间向二人迎面游来。
“快,换你来划船。”
梁旭慌忙把手里的渔叉递给马光,接过双桨控制住船,可是双手发抖,双腿发颤。
那个绿色的圆形在他们前面五六米远的地方突然潜下去,于是水面上泛出一个大水花,然后绿色的圆形无影无踪。
“它是不是要从水下面游过来了?”梁旭焦急地问。
马光不语,跪在船头,挺直上身,交替俯视船两边的水面。他手里的渔叉正垂直地指向水的方向,一待那东西浮上来,他必然要狠狠地扎下去。
水面平静了足有一分多钟,那是何等漫长又何等短暂的一分钟啊。
正当梁旭和马光狐疑对视、对现状迷惑不解的时候,怪物猛从船的正下方冲上来,“当”的一声撞在船底。整条船当即被顶了起来,可见那由水底向上冲击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
梁旭虽然身体抖如筛糠,但因为紧握双桨,在小船剧烈摇晃的时候他的手死死地抓着船桨,身体只摇摆了几下便站稳了。
马光却因为手持渔叉重心不稳,当船突然被撞击的时候,他的身体猛然朝旁边一歪,差点儿掉到水里去。他右手握着渔叉,左手伸出,一把抓住船沿,坐在船里不敢随便乱动。
“船别停着不动啊,成靶子了!”马光冲吓傻的梁旭大喊。
梁旭手忙脚乱地划着船,把船划得晃晃悠悠。
怪物突然出现在船的右侧,并从右侧撞击铁皮小船。
小船瞬间朝左边倾斜,梁旭和马光险些一起滑入水中。
梁旭跌坐下去,身体几乎瘫痪了。他抓住船边固定船桨的地方,以使自己不掉到河里,只感到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马光手中的渔叉已经掉了,但幸好是掉在了船上,也幸好他那只手犹如钳子般死死地抓住了船沿,这才在几乎就要掉到河里的时候及时稳固住自己的身体。
“它在右边呢!”梁旭惊恐地喊。
马光一把抓起渔叉,把身体扭向船的另一边。他目光凶狠如鹰隼一般,紧盯着船的右侧,手中的渔叉已经高高举起。
怪物又一次浮出水面,这次浮出得比较多,露出了像是甲鱼壳的绿色圆形。这回马光和梁旭终于看清了,实际上那绿色的圆形并非是一只大甲鱼的壳,而是一只大蟾蜍的脑袋。
无比巨大的蟾蜍。
大蟾蜍的头露出水面,身体漂浮在水面以下。它那两只漆黑的圆形眼睛,此时正在注视着梁旭和马光。它的嘴巴上面是绿色的花纹和蟾蜍身上特有的储藏毒素的疙瘩。
梁旭与马光全都惊呆了。
大蟾蜍的头突然一沉,消失在水面以下,但是没有潜入水底。水里的一大片黑影正在快速朝小船逼近,就像皮影戏里的人物一般清晰却又含糊。大蟾蜍的四肢不停游动,两条长长的后腿一蹬一蹬,水面上翻动起像被大风吹拂时的波澜。
“快跑,快往对岸划。”马光反应过来,连声大喊。
梁旭爬起来,抓住双桨拼命地摇动起来,此时他虽然身体绵软无力,却发疯地使出全身的力气往河的对岸划。
“快!”马光惊恐万状地喊。
梁旭扭过头看了一眼,见大蟾蜍已经追了上来。
马光举起手中的渔叉,双手握在靠后的位置,腿的姿势变成了一个站在船尾的深蹲一般的弓步。他在大蟾蜍的头冲过来的一瞬间,快速把手里的渔叉刺下去,凶狠有力,一下子扎中了大蟾蜍的头。
梁旭听见了渔叉的钢齿碰到蟾蜍头骨的声音,仿佛感到自己的骨头正被一根铁棍凶狠地敲击。
一股血水立即喷出来,溅到马光的脸上。
马光拔出渔叉,身体朝后跌倒,躺在船里。
大蟾蜍因为剧痛在水里翻滚,一时间水面像烧开的水一样激烈沸腾,而水也正在慢慢地变浑浊,是血的颜色使河水不再清澈。大蟾蜍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梁旭和马光虚脱一般地跳到岸上,站在岸边朝水里张望,看见那串白色的泡沫正在往下游远去,他们同时吁了口气,一起瘫坐在地上。
“宋德说得对,凭我们俩是肯定杀不死这只蟾蜍的。”
“你说……那些失踪的人是被这只蟾蜍吃掉的吗?”马光递给梁旭一根烟。
“应该是吧。”梁旭打了个哆嗦。
“大蟾蜍吃人?把人当成昆虫用长舌头卷进肚子?”
“太恐怖了。”梁旭抽烟的手在颤抖。
“报警,我们得报警。”马光满脸是蟾蜍血,猛地站起来。
“你先把你的脸洗了吧,怪吓人的。”
马光走到河边蹲下来洗脸,洗胳膊。
梁旭站在马光身后等待,忽然注意到地上扔了很多烟头。那些烟头被水泡过,大概是被前几天那场大雨浇过,现在它们重新被太阳晒干,有些褪色和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