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多烟头?”梁旭蹲下身体,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
烟头虽然被水泡过,褪了色,变了形,但还是能看出它们是褐色的,而且过滤嘴的地方有黑色的弧形图案。
这烟不是鸡屎烟吗?梁旭很惊讶。
“可能是有人来这里钓鱼时留下的吧,以前偶尔也会有胆子大的人来这里钓鱼,最近闹鬼闹得凶了,也就没人来了。”马光洗完脸,甩着湿漉漉的两只手看着梁旭。
“你见过这种烟吗?”梁旭指着地上的烟头问马光。
马光走过来,蹲下身体,捡起烟头看,然后说:“没见过。”
“这是鸡屎牌的。”梁旭肯定地把烟头扔在地上。
马光以为梁旭在开玩笑,苦笑一下,先跳到了船上。
梁旭的心里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个黑洞使他呼吸困难,而且有种泰山压顶一般的沉重感。这说明什么呢?这能否说明那些烟头是父亲梁志辉扔的?
烟头出现在河对岸,这说明梁志辉与洛永是在河对岸钓的鱼,可洛永为什么要对警察和他说,他们俩是在河此岸钓的鱼呢?
还有,洛永为什么要对警察和他撒谎说,是梁志辉主动并且突然找的他呢?
[五]
夏日午后寂静的村庄小巷里,人们像是都故意藏了起来,空气中飘浮着一股类似水果腐烂而产生的酸味儿,也是人去楼空后常会有的味道。
梁旭与马光脚步沉重而缓慢地朝前移动着,整个行走的过程中,他们竟然只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洛叔的妹妹洛琴。
当时洛琴拎着一个小皮包,迎面而来,穿着短裙和高跟鞋,神情冷峻,气质不俗,走在这乡间的路上,倒显得有些突兀。
“洛姨。”
梁旭本想等洛琴看向自己时再与她打招呼的,可她明显准备对他视而不见。
洛琴轻轻地“嗯”了一声,与梁旭擦身而过。
梁旭扭头看了洛琴的背影一眼,心里有些不满。
“平时我见了她都不说话的。”马光在一旁说,“好像谁都是她的仇人。”
“大家都这么说她,她的脾气一直就这么坏吗?”
“反正我是没见她有好脾气的时候。”马光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就是因为她的坏脾气,才把她妈都给气死了。”
“啊?”梁旭很惊讶,“气死了?”
“是的,是上吊自杀。”
“你是说洛叔的母亲?”
“当然,洛永和她是亲兄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光说:“因为吵架,洛琴的妈本来是挺好的一个老太太,有一天洛琴突然跟她大吵了一架,其实也只是洛琴自己在吵而已,她妈一声没吭。”
马光说:“那天几乎全村人都被惊动了,大家纷纷跑到洛家劝解,可根本劝不住,除非用胶带封住洛琴的嘴。洛琴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指着她妈大喊大叫,骂不绝口。”
马光说:“这之后她妈就变了,成天把自己囚禁在家里不见外人,可能是觉得被自己的女儿骂了没脸见人吧。”
“为什么?”梁旭十分困惑,“洛琴的精神有问题吗?”
马光说:“那谁知道,只知道她恨她妈。我也是听说的,年轻时候她喜欢过一个男的,但是她妈坚决不同意,硬是给他们拆散了。这不,洛琴就和她妈结上仇了,多少年放不下这件事,看来她当年爱那个男的爱得是很狂热呢。”
“为什么拆开?”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那时才多大啊。”
“怪不得洛琴这么多年一直不结婚。”
“没错,就是在气她妈呢,在跟她妈作对,这是一种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报复母亲的行为。老太太大概也是后悔了吧,要不然女儿骂她,她怎么一声不吭呢。”
梁旭忽然想到了父亲的死,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个朦胧的想法,如果父亲的死与洛永有关,那么,会不会父亲就是当年洛琴爱的人?
“你明天真的要回铜城吗?”走到洛永家门口时,马光问。
梁旭点了点头。
马光神情萧索,说:“那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们一起喝点儿酒。”
梁旭的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暖意,点了点头说:“那好,我去告诉洛叔一声,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好的。”马光抬起脚继续朝前走。
梁旭听见厨房有动静,就走进厨房,看见洛永正在做晚饭。
“我晚上在马光家吃。”他说。
洛永忙碌着,头也不回地说:“啊,好,那我自己吃。”
梁旭转身欲走,忽然想起在河对岸看见的烟头,于是脱口问道:“洛叔,那天我爸突然来找你,你们两个去钓鱼,是在瓦河南岸钓的,还是在对面北岸钓的?”
洛永的背影忽然颤动了一下,然而,慢慢转过来的那张脸却很平静。
他用沉着老练的目光看梁旭,随即微微笑了一下说:“在河的南岸啊,好好的为什么要过河去钓鱼?钓鱼的地方那天我不是都指给你和警察看了吗?为什么这么问?”
梁旭变得很紧张,有些慌乱地说:“哦,是这样,刚才我和马光在对岸发现了一些烟头,很像我爸喜欢抽的那种烟,所以我就以为你们是在对岸钓的鱼呢。”
洛叔听了这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连笑了好多声,笑得夸张,神情有几分僵硬。
“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你爸抽烟。”
梁旭难堪地笑了笑。
洛叔随即很抱歉地收敛起笑容,长叹一声道:“你爸出了这样的事,都怪我,我那天阻止你爸时再坚决一些就好了,他也就……”
“对了,那天是我爸突然来到你家的吗?还是你们事先通过电话?”
梁旭打断洛永的话,突然又问。
洛永又是一愣,脸上微微变色,直直地看着梁旭的脸。
“我不是对警察说了么,是他突然来找的我,为什么这么问?”
“哦,没……没什么,因为我爸一直喜欢钓鱼,所以我想他可能找你的目的就是来钓鱼的。”
“也许吧。”
洛永目光阴郁地看着梁旭,眼神像一把刀,要把梁旭的胸膛割开,要看他的心。
“那我走了。”
梁旭逃也似的离开洛永家,早已浑身是汗。
[六]
梁旭和马光坐在院子里吃饭,吃着吃着头顶的天就黑了。他们俩实际上也没什么可聊的,聊得最多的是各自的童年生活。夜越来越深,两个青年人酒兴阑珊,于是结束了这顿酒饭。
梁旭感觉自己是有些醉了,脚步蹒跚地出了马光家的院子,朝门口的黑暗中走。
马光家挨着田野,是村庄里住处最偏僻的住户。乡村没有路灯,到处漆黑。梁旭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
巷子里太寂静了,梁旭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串急促的脚步声,待他回头,只见朦胧的月光下,一个蒙面人正手持尖刀朝他直冲过来。
他惊得大叫一声,转身想跑,却绊着了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头时,蒙面人已经朝他扑过来。
梁旭躺在地上,一只手抓住蒙面人持刀的手,一只手被对方的手按在地上。
蒙面人本是打算偷袭梁旭,突然刺他一刀,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可是他的动作没能像预期中那样流畅迅捷、神出鬼没。
“你是谁?干什么?救命,来人啊……”梁旭大惊之下语无伦次地连说带喊。
蒙面人压住梁旭手腕的手一把掐住梁旭的脖子,梁旭的喊声立即被遏制了。
“你是谁?你是……洛叔?”梁旭艰难地从嗓子里往外挤着话。
蒙面人愣怔了一下,不过那愣怔转瞬即逝,稍稍松懈的手又忽然加大了力气。
“你杀了我爸。”情急之下,梁旭埋藏在心中的怀疑就这么脱口而出,说得竟是这样自然、坚定。
蒙面人的身体本来并没有散发出这样重的杀气,在听了梁旭的话后,他突然之间变得杀气腾腾、极为疯狂,一心要把梁旭掐死。
梁旭阻止刀子的手很快没了力气,另一只手不断试图抓蒙面人的脸,或者将他推开,可他的力气实在不如对方,对方毕竟是个身体魁梧的中年男人。
梁旭试图挣脱蒙面人的手,并使出全部力气大喊救命。
“救命!救命……”
蒙面人的双手异常凶狠地扼着梁旭的脖子,似乎要直接把梁旭的脖子扭断。不过他很快便松开梁旭,然后站起身准备逃跑,因为他的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和质问声。
“喂!你是谁?”是马光的声音。
蒙面人起身后转而冲向马光,手里的尖刀在身前比画着,像是提醒马光要意识到眼前的危险,在警告他躲开。
马光一见那刀子朝自己刺来,立即朝旁边躲去,但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也摔倒在地上。
蒙面人没有攻击马光,而是经过他,直接朝马光家的方向跑去。巷子的尽头是庄稼地,他要逃跑。
梁旭爬起来追了过去,经过马光,跟着蒙面人冲进庄稼地。
马光紧随梁旭身后,也冲进庄稼地。
村民们被惊动了,聚集起来,循着追逐的响动,纷纷追来。
那些玉米秧已经长得很高,几乎淹没梁旭的头顶,叶子像锋利的沾水的鞭子一样不断抽打着他的脸和胳膊。前面什么也看不见,乱糟糟的一片黑暗,只能凭身体摩擦玉米叶子的哗啦哗啦声追赶前面的蒙面人。
当梁旭一头撞出庄稼地来到一条乡间小路上时,看见蒙面人正顺着小路朝北面的树林跑。他脚下一急,踩到一个土坑里,身体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并滚了半圈。
马光从后面赶上来,一把将梁旭拉起来。
他们俩一起跑进树林,像被追赶的鹿一样在那些坑洼不平长满杂草的路上跳跃。前面逃窜的黑影跑起来倒并不如他们灵活,眼看很快就要被他们追上了。再往前就是阻挡去路的瓦河了,黑黢黢的河水正在漠然地流淌着。
无处可逃的蒙面人迅速弯腰脱鞋,手里抓着两只鞋,大概是想抛入河中,然后游到对岸去。在梁旭和马光离他仅剩十多米距离时,瓦河平静的水面突然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撕破,那是一只大蟾蜍的硕大头颅。
大蟾蜍在水里扑腾着直奔蒙面人而去,动作无比迅疾。
蒙面人吓得掉头朝梁旭这边跑,但跑出去还没有五步,就被已经跳上岸的大蟾蜍用像子弹一样射出去的长舌卷住身体。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蒙面人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吸进了大蟾蜍的嘴巴里。
梁旭和马光以及随后赶来的几个村民,都目睹了蒙面人被大蟾蜍吞进肚子的全过程,终于见识到了跳上岸的大蟾蜍的庐山真面目,也见识了那大蟾蜍让人惊恐无比的速度。
“我的妈呀,那是什么?”有个村民震惊地喊着,转身往回跑。
这个村民的喊声和跑动,又一次引起了大蟾蜍的注意。巨大的蟾蜍连爬带跳地追向如木桩一般愣在河滩上的这些人。
人们惊恐地呼叫着,转身往树林里面跑,简直是跑疯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不管了,哪怕跌倒,哪怕摔伤,只要能爬起来就要朝林子的另一边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当这几个人终于跑出树林时,迎面一伙打着手电的村民拦住了他们,问他们怎么了。
梁旭喘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头看见马光也跟着跑出了树林,身后并没有那只大蟾蜍。他稍稍放心,身体一软便瘫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大脑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