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京帮”到后期渐被“晋帮”取代,一是边贸太辛苦,春去冬回,沿途地理条件又差;二是晋商同乡意识强,彼此团结扶助,往往是共同出资共同经营,资本实力更雄厚。此外,传统中国商业与生产紧密结合,而北京本地并无丝、绢、茶、布、瓷等产品的生产优势,加上城市手工业又不够发达,只能做转手贸易,利润小,在与其他商帮竞争中处于劣势。
鸦片战争后,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传统商业秩序被破坏,“商帮”渐渐转化为买办,津、沪、穗等沿海城市崛起,“京帮”本已衰微,无力再应对这一冲击,只能渐渐走出了人们的视野,但“京帮”曾有的商业文化、经营理念、管理技巧等,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应引起今人重视。
老北京的“十八台”
在老北京文化中,平民文化、皇家文化传播最广,而商业文化却因种种原因,渐渐淡出了集体记忆,今天知道“十八台”的人,已寥寥无几。
“十八台”在前门外珠宝市街路西一个小胡同中,即“钱市胡同”,那里是北京最窄的胡同,平均宽仅0.7米,最窄处0.4米,平常人需侧身才能经过。每到早晨,这里是北京钱商、银商会聚之所,是清代响当当的金融街。
古代中国贵金属匮乏,政府法定货币为铜钱,但铸造量远远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唐代、宋代都出现过严重的“物轻钱重”的问题,铸造质量好的铜钱往往被私藏,进一步加重了货币短缺。
明清两代,美洲白银大量流入中国,才解决了通货不足的问题,明代张居正推一条鞭法,农民改用银纳税,刺激了商品经济发展,到了清代,市场经济高度繁荣,问题也逐渐浮现了出来。白银基本依靠外来,政府无法控制,一旦白银外流,必然引发通胀。但清前期、中期因茶叶、瓷器、丝绸等大量出口,白银长期入超,这一隐患未能引起重视。到了清中后期,茶叶种植技术被盗,加上国产茶商不重质量,欺骗外商,遂使印度成了茶叶主要出口国,此外,中国丝绸受到日本的强力竞争,鸦片、洋布大量进口,白银外流给中国商业带来沉重打击。
中国流通的银多来自国外,故制式不统一,成分驳杂,好在政府铸造的铜钱相对稳定。但到咸丰时,太平天国运动爆发,中央政府铸币所仰赖的云南铜矿无法运输,只能自行铸造“当千”、“当百”、“当十”大钱,用料差,大量掺铅,价值却标得奇高,自然被市场拒绝,只有“当十”勉强进入流通,仅值两个制钱。咸丰坏了钱法,各省为了自己利益,也趁机私铸货币,古代中央政府对各省约束力甚小,遂使市场上银、铜皆乱。
于是,钱市应运而生,可货币种类太多太乱,非专业人员不能辨识,故银商和钱商都需找钱经济人。钱经济人有政府颁给的牙帖,相当于营业执照,属专利经营,钱经济人设有钱案子,各方商人来此洽谈,到清末时,钱经济人限定为18人,故钱市只有18个钱案子,这就是所谓的“十八台”。
别小看“十八台”,它对整个北京金融市场有着巨大影响,钱案子论“炮”,一炮银是53两,一炮钱是750吊,但价格每日浮动,即所谓“银盘”,每笔交易,需付手续费2吊。在老北京钱市上,除了钱经济之外,还有钱车子,即帮人兑换银票的商人,但只兑北京内外城银票,一炮银的手续费是240文。
民国建立后,拥有私铸权的“炉房”不再有造币权,纷纷转行,钱市逐渐变成商业街,一段传奇的历史渐被尘埋。
老北京商业诚信从何来
老北京商业诚信名闻遐迩,一度成为城市名片。用今天的眼光看,颇具传奇色彩。
俗话说“逢商必奸”,按说商人们是有条件“奸”的。首先,老北京商业以小买卖为主,欺骗消费者的成本并不高;第二,外地生意人居多,他们结成了各种团体,并不惧怕消费者;第三,政府管理不力,很少主动介入商民纠纷,在维护市场公平方面作为甚少。
那么,为什么老北京商业却能保持良好的口碑呢?
其实,每个经商者都希望把生意做大,要做大就要雇人,再奸诈的老板,也希望伙计对自己诚信,所以任何一个商业体,诚信都是最基本的价值观,因为人们靠诚信而聚合,因奸诈而分崩离析。
老北京商业外部环境差,政府不提供信用、安全、秩序等方面的保证,商家便自己想办法。一方面,利用熟人社会来强化诚信,老北京的店铺中,员工必须有人担保,没担保人连学徒都当不上;另一方面,用共同利益来维系,老北京的店铺普遍采用了分红制,一般规矩,东家拿60%,大掌柜30%,账房先生与员工总计7%,大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此外,当时商家的信誉高度依靠民间口碑,民间口碑没人授牌颁奖,也没人保护认证,一个负面声音就可能令几代人的积累前功尽弃,故经营者倍加珍惜。树立一个口碑,等于招来无数的监督者。
再有就是文化浸润,老北京注重礼仪修养,在这样的氛围中,商家自然不敢逾矩。他们明白,只有迎合世风,才能赢得顾客,故商家在待人接物方面有非常严格的规范,特别注重员工文化修养的培养。
当然,老北京商家中也有急功近利之辈,但与整体相比,他们难以形成气候。
干预少,商业便能按自身的逻辑去发展,人是有经济理性的,几番社会博弈,市场就能给人们以明确的信息:只有遵守公共规则,才能使个体利益最大化。于是,无需过多教导,人们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老北京商业的成功很好地说明:只要对人性有信心,放开往往会比管死强。
值得注意的是,老北京商业虽繁荣,但与今天相比,只实现了低水平的平衡,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点:首先,稍微有一点规模的企业往往有权力背景,越到高端,便越缺乏竞争,失去了创新与自强的精神,故能做大却做不强;第二,制度环境太差,权力太不作为,以度量衡用的秤来说,老北京竟达10多种:库平用来纳税和官方买卖,公砝平是外商使用,市平在丝绸、洋货界通用,京平在日用品中流行,此外还有海关平、湖平等……如此混乱,经营者很难跨行,各自被分割在小市场中,永远无法长大。总之,该管的没管,不该管的乱管,效果适得其反。
老北京的商品包装环保吗
现代商品包装复杂,华而不实,造成巨大浪费,不少人开始怀念老北京的包装,认为绿色环保,应该提倡。
老北京商品包装中,确有简单、朴实、环保的一面。比如过去包装肉类、熟食多用荷叶,荷叶可加工食品,丢弃后无污染;此外,大量使用马莲草,过去卖鱼、卖菜等都用此物,它是马兰花的叶,韧性强,生长快,是一味中药,过去早点铺捆油条也用它;再有就是点心等多用牛皮纸,可重复利用,熟练者包出来的纸包,造型紧实、挺拔、优美,行话叫“一方印”。
不同的商品,老北京的包装不同,比如水果用柳条筐,切糕用木纸,咸菜用小油篓,干果用“倒僧帽”纸袋,糕点用蒲包等。
老北京的包装材料,绝大多数取自天然,在人口较少、商业不甚发达的时代,尚可应付,随着商品经济的极大繁荣,这些天然材料显然不够用。以肉类交易为例,现代人均食肉量是老北京的数十倍,加上城市人口增加了10多倍,今天显然无法提供这么多包装用的荷叶了。再比如马莲草,初期大家都用它捆扎,可市场发展了,供不应求,只好改用稻草,但稻草也有季节限制,不得不改用纸绳,可纸绳不耐湿,不结实,只好改成今天的塑料绳。
在今天,人们的饮食结构发生了巨变,牛奶消费大幅增加,再用传统循环奶瓶的方法,不仅跟不上,而且卫生难保障。此外,老北京服装、日用品等消费少,今天人们的生活已离不开它们,这些工业品该如何包装,老北京也没有好的解决方案。
值得注意的是,老北京的包装简单,多出于成本考虑,是被动环保,并非主动环保,否则也不会有“货卖一张皮”的说法,况且所用的材料未必都是绿色的,以牛皮纸为例,制造时需消耗大量木材,此外要使用烧碱、硫化碱等化学品,用它直接接触食物,未必是正确的选择。
况且,老北京的商品包装并不都环保,比如历史上月盛斋的酱肉,就曾出过铁盒装,而其他相对名贵的商品,也大多会过度包装,比如传统的锦盒、木盒等,极费人工,虚张声势,只是消费群体不大,故影响有限。
传统包装多是节省物力浪费人力,比如蒲包,工艺繁杂,盛放一次糕点后,基本也就丢弃了,蒲草无污染,但编蒲包需人工,如果没有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这种既漂亮又绿色的包装,是无法传承下去的。
老北京做买卖交税多
老北京是商业之都,市井繁华,可一直未能自主发展出现代商业模式,而是长期停留在低水平的重复上。这,与封建时代商业管理制度不合理息息相关。
老北京做买卖,最头痛的是税太高。明初是“三十税一”,契税是四十文,可不过几十年,税就增加了五倍,对偷逃税款者,要打五十大板,并罚没50%的货物。
清代税分两种,一是朝廷直接收,衙门设在崇文门,运入、运出北京的货物一律征收5%的税,不仅北京如此,全国各大城市均如此,但日常必需品,如煤炭、大米、木炭等免税。
另一个是地方税,归顺天府管,分大兴、宛平二县,大兴管东城,宛平管西城,根据规定,上等铺面每户征白银5两,中等2.5两,下等免税。此外是契税,一般情况下,买契为9%,典契为4.5%,凡是私下订立合同的,一律按逃税处理。
以当时商家的经营水平衡量,这个标准已经不低了,但问题是各级权力机关还要层层加码,清后期皇家财政艰难,动辄向商家转嫁压力,而商人地位低微,无力抗争。康熙时,大当铺每年税银5两,到光绪时,已达50两。加上各部门的盘剥,实际每年需向朝廷缴纳白银120两至200两,此外还要向顺天府缴纳20两至100两。
按规定,下等户免税,但到清末时,不交钱就不能开张,开张费多达30两至40两,由巡警厅收取,美其名曰“门面税”。
商人压力大,只能向消费者转嫁风险,导致消费被抑制,影响了商业的进步,最终落入了“高平衡陷阱”,表面上看,市场很繁荣,但商家缺资本,消费者无购买力。清代工商业税收只占政府全部收入的10%,相比于宋代顶峰时期,毫无疑问是大大退步了。而商业被抑制,城市人口也相应减少,清代城市人口占总人口不足10%,远达不到宋代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