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脸颊突然烧热起来,简单的英文从他的嘴里飘出就像危险信号似的,让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弹开,躲得他远远的,她没有兴趣和经验和欠人钱不还的小混混靠太近!
“……YOU!哥屋恩……”
“滚?”
“YES!”
“好。我滚。明天八点,来接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卡啦
房门被他轻轻带上,王晓琳捂着被他热气吹到的面颊不停搓揉。原来,文盲是听得懂拼音的。
小印度街,双子星塔,独立广场,每个外国游客必去的景点,林祈威都有带她领略过一番,一天玩下来,身体疲累到极点,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说到马来西亚的美食,有个地方要是没有去,那就算白来吉隆坡走一趟了。
“茨厰街?”林祈威捻下烟蒂,眼眸一挑,在脑子里好好搜索了一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想起她英文很烂的设定,笑道,“你说PetalingStreet?ChinaTown?”
翻白眼,“是啦是啦,我知道你英文很拽很厉害,我就是只会念中文。”收起白眼,瞬间转换成吃货的星星眼,“不过,就算用中文我也查到了!网上有说哦,那边的评价很高,我想去那边吃海鲜。”
“用五十块?”他还没忘她悲惨的经济状况。
“……我可以……刷卡。”
“小姐,ChinaTown只收现金。”
“……可以跟你先借点么?”
他没有宰她,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他的钱包上来。还真是个一毛不拔的狠角色啊。
香喷的煎鱿鱼,美味的蒸蟹黄包,咸蛋黄裹着黄金虾,清甜润喉的椰青,蚝油浇淋的绿油菜心,一桌可以称之为梦幻的食物摆在王晓琳的面前,她拿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看着点完菜就很淡定在玩手机的林祈威,“这些……都是给我吃的?”
嘴唇上的香烟动动,“我会记账在你的旅费上,自己吃的总要认账签单吧?”
“唔……这个我认,我认我认的!”她频频点头,表示甘之如饴,“那,我开动了!”
“请。”他放下手机,撑着下巴看着她大口塞着食物,大快朵颐得不亦乐于,“WangXiaoLin,我突然知道要怎么从你穷酸的口袋里赚到导游费了。”
“……噗!”正埋头嗑虾的王晓琳险些呛出一口蛋黄酱,“喂。不要用第一声叫我的名字,很奇怪!你想怎么骗我的钱。”
他耸肩,“你很馋。只要带你不停吃就好了。这个钱你应该会掏哦。”
她正要鼓气反驳,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瞪了他一眼,一边剔牙一边接起电话,小声地回话。
似乎怕他听到谈话内容,她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站起身朝路边摊人少的地方走去,林祈威没在意,低头又玩回自己的手机,小女人无聊的电话,谁要听。
只是,这通电话有点略久,久到应该趁热享受的海鲜都凉透了,她竟然还没有回位置上。
放下手机,他圈起双手放在胸前,眯眼朝她的方向看去,正想鄙视她没钱旅行,却有钱煲国际电话粥时,视线里突然多出两个黑影朝她的方向缓缓逼近,他几乎下意识地就站起身,很快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事。
“呀!你,你们干嘛!干嘛抢我包!”
“放手放手,还我,那是我的包!抢劫,抢劫啊!HELP!HELPME!”
“嘭”
一张塑料椅子从脑后飞过来,精准地砸在一个小混混身上,他抓着抢来的包,想立刻翻身站起身来逃跑,却被人一把拽住后腿向后一拽。
“给我放下!”
蛮横的声音震得那俩个小混混有些愣住,连被抢了皮包的王晓琳都呆坐在地上。
“威,威哥?”其中一个小混混似乎认出了声音的主人,顺着昏黄的街光怯怯地朝林祈威的方向看去,“是威哥?”
“啊?威威威……”被按在地上的花衬衫小混混开始全身发抖,一个机灵把抢来的皮包拱在胸前,跪趴在地上不停打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威哥,不不不不知道是你朋友,我我我……”
“你们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平时十二点以后出来闹闹也就罢了,现在才几点,妈的,真当这世界条子都死光了?”
“对对对不起,威哥,我们错了。最近不景气,所以我们才……”
“磕个屁头啊!还不给威哥的朋友把包送过去,快点!”另一只小混混伸脚踹踹自己同伙,献媚地笑,“威哥,我们真不知道这是你朋友,要是知道,借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靠近这位……小姐。嘿嘿……”
“嘿你他妈的!除了偷就是抢,难怪被别人瞧不起!有种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屁事,不知道好好找份事情做!”
“哎哟,威哥,你又开始说教了。不干这些来钱快的,你要我们去干吗啊!现在当个点菜工都特妈的要混过大学,好歹中英文全得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大马混大的家伙,笔这种破东西,我只会用它翘锁,写字,嘿,我呸!你自己不也……”
“嘘……滚你妈蛋!说什么呢你,威哥,这家伙他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嘿嘿。”
“对对对!是我嘴笨,我把包还给小姐。”双手递上皮包,花衬衫小混混点头哈腰朝王晓琳不停鞠躬道歉,“SORRYSORRY小姐不要生气。不过……呃,还是给您提个醒,我们这条街上治安,呃,不太好,像我们这样的混账比较多,嘿嘿,您皮包财物要看好,那个,也不用太紧张啦,只要待在我们威哥身边,这条街上没人敢动你的。”她怯怯地看了一眼林祈威,一路上,只是轻笑浅笑淡笑的男人突然不知从哪里换出一张黑社会的脸,她僵得没了声音,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两只小混混送完皮包正想走人,忽而又调转回头,“威哥,有句话想跟你讲。是关于荣哥的。”
闻言,林祈威深深地皱了眉。
“荣哥他发动下面所有的兄弟在找您。您……得小心点。”
“不如,您就坐下来好好跟他谈谈呗。都是自己兄弟,这样喊打喊杀的,咱们下面的很难混啊,您说这瞧见您了,不通风报信,荣哥会揍咱们,可是说了的话,下次看到您,我们又得断几根骨头……这……”
“这是老子我的事!少废你他妈的话,给我滚!”
“是是是……威哥,我们滚,我们这就滚!”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小混混落跑了,剩下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皮包,狼狈地撇着八字腿,坐在街道上的她,和……路灯下背影被拉很长的林祈威。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想要拉她起身。
她戒备地抱紧了皮包,咽了一口唾沫,问了句很没头脑的问题,“你是……黑社会?”
一瞬间,他手臂线条绷紧,眉头拢紧到连她心尖都揪起来了,她很怕因为这句不识相的问题,她接下来会挨上一耳光。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她颤了唇,说不出谎。她不信。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那如果我说是,你要瞧不起我吗?”
“我的确是这一带的混混,想念大学,可家里付不出学费,我没导游证,所以算便宜点,给人做黑导。”这些话让她更加接不下去,只能尴尬地看着他。
“嗤。神经病,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些。”他拍拍额头,呼出一口气,“起来。少赖在地上,送你回饭店。”
那天夜里,他没有再同她多说一句话。
连再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她前脚走进饭店的门,他后脚转身就消失在夜幕里。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人有点过分。
“你想太多了,我才不会呢”这样的话很难么。
为什么在那个当下,她就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来圆场呢?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不会说话,不懂暖场,有什么情绪全都摆在脸上,连安慰人这种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跟她相处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心里舒服。
她总算了解他这几天为什么要针对他了。
他应该很忌讳别人叫他“文盲”。
又不是他愿意的,又不是他想要变成这样的。
像她这样安分守己,不用为学费操心,还能挥霍钞票出来旅游的大学生懂什么,在课堂混着学分,英文不学好,还有脸跑出国来旅行。
他心里一定已经对她吐槽一万次了吧,但还得为了不多的导游费,给她这个榨不出什么油水的客人服务。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坐起来,对着手机荧幕发呆,当面说不出什么来,传个简讯总能表示一下她的看法吧。
她没有看不起他。
也没有不相信他。
明天开始她会做个合作的旅客,听从导游安排,不会再惹麻烦要他善后,所以……别再一言不发地把她一个人扔回酒店。
明天开始她会乖乖消费,什么印度香,马来玉都放马过来吧,她会大买特买拿回去送人的,所以……这样他是不是能多赚一点?
明天开始她不会再叫他“喂”,也不会喊他文盲,更不会嫌弃他一个中文字都不会写,所以……这样他会不会好受一点?
哔哔——
一阵简讯铃响,王晓琳心头一跳,以为是林祈威的讯息,急忙看向收件箱。
“我擦……你绝对想象不到。是我们校花先表白的!倒追啊有没有!——FROM悠悠”
咯噔一下,心口的钝痛来得很微妙迟缓。
她怎么忘记了,她还想着安慰别人,她才是需要安慰的人吧,她现在是失恋的人耶!暗恋的学长交女朋友了,还是同系的校花大美人,她的恋情连传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就碎成了片片渣渣,她刚刚煲电话粥到一半包包被抢,紧接着林祈威给她玩忧郁,明明她才是最郁闷的人吧,怎么连伤春悲秋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我是花钱的人,我还得内疚,到底是什么道理啊!”
自己骂完这句话,想发简讯的念头消失的一干二净,手机塞进枕头里,睡觉!
结果……第二天,林祈威不见了。
从早上八点等到晚上八点,她一个人不敢出门,在饭店发霉了十二个小时后,终于绷不住,一通电话拨过去。
没人接听,一连串的英文霹雳啪嗒丢过来,是他的语音信箱。
算了。也许他并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讨厌她,说不定他只是去接别的有前途的客人咯,别阻止他多赚点钱吧,她自己一个人溜达溜达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走远就是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
一个陌生的城市,记忆里最不痛快的地方,她偏偏就不知不觉游荡过来了。
绿瓦红柱的茨厰街街牌,两条金龙盘旋其上,看起来有点陈旧土气,可在异国他乡竟让她觉得格外亲切,什么都不点,她只是坐在街牌坊下看着行人发呆。
“是她吧?”
“对,就是她,昨天和威哥在一起的女人。”
“新交的姘头?”
“顶你个肺!姘你妈啦,一看就是游客咯,大小包的。”
“管她是谁,抓回去见荣哥再说!”
“喂喂!威哥的马子啊!我可不敢!”
“屌你老母!荣哥现在发了全城搜令,叫下面的人带他回去!你们看到了还不抓,要是被荣哥知道干不死你们俩!”
“次奥!你想死,我还想多活两年。我特妈要是干架能干过威哥,我早特么飞黄腾达了!还特么跟在下面当混混?”
“干不过就抓他马子!”
“哈?”
“谁能逼威哥出来,隔壁那条街的保护费就归他了,荣哥发的话!你抓不抓!”
王晓琳很后悔她竟然脑残地把这段对话从头到尾听完了,想站起来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头发被人一把拽住,几个小混混拖着她的身体就往后拉。
“你,你们放开我!小心我叫你们威哥来哦!”
“次奥,你当我们傻啊。要是威哥在,会让你这种时候跑到这边来才有鬼呢!这条街一到半夜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了!”
“你你你!那我可以打电话给他!”
“要是他电话能通,我们就不用特么抓你了!”
“……你们到底要干嘛啊,抓我有什么用!”
“抓你让他重新回来我们组里!”
“神经病啊!他干嘛要因为我回你们黑社会!我跟他根本不熟好嘛?”
“屌!不熟他昨天会冒着行踪暴露,被荣哥抓回去的危险,帮你教训这俩家伙嘛?”他昨天…为了她……
“啧啧。挺了解我是吧?既然知道还敢动她,找死!”
一道闷硬的话音刚落,一记流利的勾拳就飞上了扯拽她头发的小混混脸上,砰得一声,肉痛的落地声传来,她看着那小混混身体整个飞射出去,砸坏了旁边的木桌,跟看动作电影里的刺激镜头完全不一样,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腿都站不叫,呼啦一软就要坐在地上。
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腰间,一道蛮力将她拉进一具温热的身体边,那具身体迅速变成了她的支点,她没力到几乎挂在他的身上。
眼睛一润,没来由地哭起来。
“神经病!神经病啊你,大男人心眼怎么这么小!黑导就不用职业道德的嘛!我又没有嫌弃你!你消失个屁啊!”
撑在她腰间的手掌忽得收紧了,将她使劲往怀里压去。
一言不发,他只是将她嵌在自己胸前,抬手顺着她被扯痛的头发,眼睛却散发着和气场完全不搭调的凶光看向面前惹事的混混。
“威威哥……”
“哎哟喂呀,我的腿,腿腿好像断了……”被摔出去的混混趴地哀叫,可一抬头对上林祈威的眼神,连喊痛的声音都瘪下去了,咬紧嘴巴就开始往一边爬。
“不想死就滚。”
“是是,是是是!”
“我们滚,快走快走。”
三个家伙一瘸一拐,逃得屁滚尿流。
林祈威这才叹了口气,低眼看着哭到打嗝的女人。
真是奇怪的生物,他还来不及出现的时候,她还敢瞪着眼跟那些家伙呛些有的没的,他出现了,她应该安全了,她反而哭得泣不成声。好像惹哭她的,不是那些混混,而是他这个救了她的家伙。
“你还好吧?”
“好个屁啊。“一边哭得抽气,一边揪住他的花衬衫擦眼泪,呵,还真自觉,不把自己当外人,“你凭什么放我一个人,你凭什么!你竟然放我一个人,你放我一个人被追杀。”
“……没有到追杀那么惨吧?”
“就是有!”眼泪掉得更凶了,“你是我的导游,你竟然丢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一个人!”
“……我错了。”等等,他干嘛要承认错误?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好不好?这什么情况?他竟然跟一个女人低头认错?
只是如果不这样,她肯定会哭更惨给他看,他……并不想看到。
“知道错为什么还要做!你说你知道错为什么还要去这样做!你说你明知道这样错为什么还非要非要这样去做!”在给他补国文课么?语气递增句怎样造句?
“你的脸怎么了?”一边抽气一边讲话一边还分神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这才看到他左颊唇边一大团紫青的伤痕。
“嗯?”他抬起手背随性地擦了擦伤口,轻描淡写地开口,“被揍了。”
“……他们都在追你?”
“嗯……是啊。耗子一样,甩都甩不开,妈的。”
“……痛吗?”她魔障般伸出手去,竟然停留在唇颊边摩挲。他沉默,眼神随着她的动作暗沉下来,带着点暧昧的深意凝视她。
直到他呼出的热气灼痛了她,她这才察觉自己的动作有点超过,急忙想缩手回来,手掌却被他擒住,隔回自己嘴唇边,侧颜蹭蹭她冰凉的手背,他闭眼不咸不淡地哼声,“伤口很烧烫,你的手很冰,贴着。舒服。”
好没心没肺的借口,连他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哦。好。”她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就让她的手背变成了他的退热贴。
成年人的感情,不需要说太多。
一个眼神也许就够了。
林祈威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牵起她的手,五指插入她的指缝,她不适应地缩缩手,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插进他的裤袋里,他低着头,踩着人字拖,认真地带她过马路。
尽管,半夜里,已经基本没了几辆车子。
眼看着饭店到了,她刻意拖慢了脚步,他没有戳穿她,人字拖开始缩小的步子。
可是总归会走到房间门口。
再几小步,就到门口了。
他突然停下步子,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边抽边慢悠悠地走。
“那个……”她打破了沉静。
“嗯?”他懒懒地应声。
“我的房间,门……有点难开。”
“怎么了?”
“之前我不敢跟你说,好像磁卡钥匙有点失灵。每次都要刷很久才能开门。”
“哦……是嘛。”他笑了,有点高深莫测,“没事,我陪你。”
“呃?”
“等你打开门,我再走。”
“……哦。好。”她抿了抿唇,从包包里拿出磁卡钥匙,开始刷门锁。
这家饭店的门锁的确有些陈旧,磁卡的磁力不强,门锁总是不给力,他接到过不少客人的投诉,曾经惹他烦闷的旧锁,今天竟意外地有点可爱。
于是,他在门边仰头抽着烟,身边的她卖力地在跟门锁做斗争。
他并不帮她,故意的。
“哔……”红灯不通过。
“哔哔……”又是红灯。
“哔哔哔……”还是红灯。
“真受不了。一直这样,每次都要看运气才能刷进去,早知道就要你帮我去前台换钥匙了。”她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