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自然地坐到他对面的家伙身边，将大杯奶茶塞进她手里，“喝吧。”
“唔……不。我说要让给威威喝了。谢谢你……”
“……什么？让给他喝？”她不爽地白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我又没说要请他喝。给你喝的啦。”
“可，可是威威会难过……”
“是哦。你会因为没喝到布丁奶茶很难过嘛？林先生？”她故意吊高眉头瞪他。
林祈威无奈地勾唇，“是买给你喝的，喝吧。”
“……唔，那你不会难过？”
“嗯。现在好很多了。你乖乖喝。”
“那好啵。”吸管放进嘴巴里，她拼命吮吸杯底的布丁。
面前的两个大人沉默地盯着桌子看，害她也不敢发声，只敢专心喝甜甜。
好几次，威威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咽回了嘴巴里。
好几次，好心姐姐眼睛瞟到威威，却又赶紧把视线挪开。
唔，这是在干嘛，为什么她有看没有懂咩？
终于，身边的姐姐耐不住了，出声轻咳了几声。
威威没有接话，站起身来，转身从自助吧台走去，咦？倒了两杯水回来，放到她们面前。
“外食不要吃太多。太甜也不好。喝水。”
“……哈。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养身的吗？”
“以前年纪轻不懂事，现在不注意不行了。”他想抬手揉揉她的发，抬起右手却又沉沉地放下。
这个小动作王晓琳看到了，她的注意力全在他那只绑了绷带的右手上，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指头全都分别绑上绷带，好像伤得不轻。
“也难怪，瞧你现在这么脆弱，轻轻一碰就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他抬手看了看自己右手的绷带，笑而不语。
“不是。那是因为威威以前为了救小琳琳……”旁边的家伙想要开口解释，却见他眨眨眼，示意她不要开口，只能不甘心地闭嘴作罢继续喝甜甜。
这是干嘛。在她面前打暗号呢？
“干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还不能知道啊？”她鼓眼。举杯喝了一口水，这才想起水也是他倒的，有些嫌弃，可是也不能呸回水杯里啊，只能咽下去。
“没有。没有什么你不能知道。只要你想。”
“……那你说啊，为什么当初在机场赶我走。”这么多年的疑问，她现在要一次性向他问个清楚！
“因为你不走，会后悔。”他不紧不慢地开口，答案却是替她回答的。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是啊。我凭什么会这么以为。”他淡淡一笑，“因为我太知道我自己的处境，也太知道我那时候的德行，我连自己明天在哪里过，能不能活过去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以为那时候的我有能力对你负责，对你好？”是啊？她凭什么以为，“那你也没必要说那么难听的话啊。”
“告诉你实话你会走？”他抬眼看她，“你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呵呵，你以为你自己有多高深莫测，多难猜？你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嘛？你是那种我对你说实话，你就会拉着我说什么‘有难同当’的蠢货，你是那种，我说‘我喜欢你，你留下来’，你就会红着脸回答我‘好好好’的笨蛋，你是那种我告诉你‘我没钱过日子’你会拿卡给我刷的傻瓜。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你……我真的太清楚了。”她没办法否认，因为那个时候只要他开口，她真的会这么做，而且心甘情愿，“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我也没想太多。我唯一想的，只是‘我不配’。”
“老实说，我很后悔碰了你。从那天开始，我脑子里就不停跑出这三个字。你好好的一个大学生，是我奢望都不敢奢望的身份，有文化有前途，再怎么样，也不需要堕落到跟我一起当混混。我的人生大概就那样了，我不想拖你下水。”
“那现在呢？你干嘛要回来找我？既然不想拖我下水，就走开些啊，走远点啊，把自己说得很伟大似的。”
“……我试过了。”他截断她的话，闷声回她，“我试过了。我有跟自己说，如果组织那边不漂到最白，我不会来找你。我熬了两年，直到现在的公司已经完全变成单纯做账的投资公司，我才动念头。我也有做好心理建设，如果你已经结婚了，有男朋友了，我会乖乖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不会打扰你的。”
可她偏偏没有，身边的位置空缺着，很难不让他有想法吧？
不仅没有。还让他撞见那种场面。
那个让他在马来西亚别扭很久的学长对她开口说什么要不要试试看之类的话。
他当时快急疯了，他想安排更好的桥段和她见面，更浪漫，更让她难忘的场面，可是——
却偏偏撞上那种场合，按捺不住，他才那样没风度的出场，像个欠揍的臭小子。
他也认真想过，是不是应该放过她。
就算是现在，他也的确不算什么好选择。过去不光彩，人……好吧，也真的没什么文化，汉字一个也不认识，不是一个国家的，甚至不算一个世界，老实说，光要找到她感兴趣的话题讨好她，就快让他抓破头。
没家世没人品没学历，他不知道，他拿什么去跟一个家世清白读过书还是她以前暗恋很久的男人争。他唯一有的，只有三年前那段不算太美好的回忆。
如果她开口说“不要他”，他真的一点没办法都没有。
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他到底好在哪里。
“……唔……威威……我想睡觉。”软软的声音牵回走散的注意力，捧着奶茶咬吸管的大眼开始眯眯犯困，刚说完自己的诉求，二话不说就圈成一团，往王晓琳身上吭呲一到，口水稀里哗啦流出一滩。
被无辜牵扯的女人顿时感觉肩上一凉，满脸无力地看向对面还来不及发表意见的男人。
“她……”
“……呃。你别动。我来。”
“哦，哦哦。”僵着脖子，王晓琳难得听话地安分坐好。
林祈威的手从对面朝她伸来。
“你干嘛！”他看看自己的手，尴尬地指指她身上制造口水的家伙，表达自己没有想毛手毛脚的意思。
好吧。她眼神示意，让他快点解救自己。
林祈威抬起手背，亲昵地拭了拭小家伙的口水横流的嘴唇，他一手托起她的脑袋，顺势将她整个横抱而起，接过自己身边来。那熟练又麻利的模样，好像带孩子很多年，很有经验的奶爸。
她从没见过。
“她昨晚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就溜出家门，估计累坏了。”
“嗯。要买甜甜给你吃嘛。大人心情不好，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说出这句话，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违和。因为被抱在他怀里的女人真心不能说年纪小。
他笑，抚顺她的头发，让她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在自己怀里睡着，“我哪敢对她出气。现在我们家，只剩我跟她两个人，她最大。”
“哦。真幸福。”她状似漫不经心地接话，戳戳吸管忍不住开口问他，“她……不是你的小女朋友吧……”
“……啥？”
“她啊……是你的小女朋友？”林祈威深深皱起了眉，忍住想伸手过来拍打她的冲动，咬牙道，“王晓琳，你该不会是因为她才……”
“所以才问你她是谁啊。”林祈威颓丧地叹气扶额，视线看向别处，“拜托。她是我三姐好吗。”眨眨眼，王晓琳抖抖腿，尴尬地轻咳几声，老实说，这种时候知道这个设定，她已经不惊奇了，但是……谁让他之前表现的那么暧昧。她不想歪很难吧，“哦。谁要你不早做介绍。”他低眸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姐姐，“这种情况，要怎么跟你介绍？”
“再怎么厚脸皮，也不是所有情况，我都能没心没肺地对你开口。没办法，谁要我死要面子。不想给你看我糟糕的样子。在马来西亚，我已经觉得很没面子了。自己是个混混，二姐他们是那种情况，怎么开口跟你说，我三姐……又是这样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卸下外套为睡着的姐姐披上。
“我爸妈死得早，家里几个小孩都是靠大姐在外面坐台养活的，二姐你见过，十六岁翘家出去后就很少回家，三姐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大姐出门把我们俩锁在家两天没回来，我吵着说饿，她从三楼爬窗户出去给我找吃的，从阳台摔下去，后来记忆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智力也变得很奇怪。我这两年才有能力带她看医生，可是……好像太迟了。”
她咬着唇，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声地动动嘴唇，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空气中流动的静默被他率先出声化解，“……跟你说这些。感觉好奇怪。她睡着了，可能会着凉，我先带她回家。”
他说罢，小心地抱起自家姐姐，没敢多看她，抬步就朝门口走去。
站定在门前，才发现自己空不出手来开门，正想用肩顶开玻璃门，身后伸出一只帮他推开门的手。
他回头看她。
她低下头咕哝地回他，“看我干嘛。你一个不方便，我帮你。”
王晓琳这一帮，算是帮到底了。
林祈威一个人不方便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抱着人不方便开车门，于是，她来。
比如开着车不方便看护，于是，她来。
比如下了车不方便拿钥匙开门，于是，还是她来。
他租用的公寓楼，还蛮大的。
落地窗的客厅，三室两厅地大家居房里满是女孩子的玩具，大布娃娃，轻松熊，过家家的房子，换洗丢下来的衣服，还有没收拾的碗筷。
“……有点乱。”他搔搔头，咧唇。
“是很乱。”她不客气地下定义。他无辜地眨眼看她。
“好啦。你快把小姐姐抱回房间去。不是等下还要吃药吗？”
“哦。遵命。”
“烧热水的壶哩？吃药不能喝凉水。”她忍不住卷起袖子，把碗筷哗啦啦地收拾掉，可是却找不见她要的东西。
“在厨房流理台下的柜子里。阿姨来收拾的时候都会往那里塞。”
“我那个去。林祈威！你怎么什么都往厨房塞啊！这什么啊？运动鞋，领带，杂志，报纸，五个烟灰缸？”
“……是。我错了。”
“这些娃娃全都是灰耶，你不洗一下，小姐姐抱起来不会吃一嘴巴啊？她什么都喜欢往嘴巴放。”
“……我错了。”
“女孩子的内衣裤要晒去阳台见太阳，你给她全部晒在洗手间干嘛啦？”
“……我真的知道错了。”
被女人罗里吧嗦骂一堆，只能低头认错，然后看着她忙里忙外帮忙收拾，他走上前想帮忙，却被她转头骂回来，说他“碍手碍脚，站一边去，没常识的男人，最好死在垃圾堆里”，真他妈的舒服是怎么回事？
轻松熊和内衣一起被吊在阳台上晒太阳，碗筷干干净净地放在橱柜里，他的领带杂志烟灰缸全都各归各位待在该待的地方，一杯热腾腾的开水盛在玻璃杯里搁在桌上，旁边放着处方药丸。
忙进忙出的女人抱着膝盖，歪在沙发上，倚着墙闭眼小寐着。
林祈威忍不住走近她，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边，隔着距离朝她看去。
他想抬手，像三年前那样，揉乱她的头发。
可怎么也抬不起手，只敢坐在沙发另一端默默地看着。
会不会，他又要得到另一句“太迟了”的答复。
跟那个医生告诉他的一样。
——要是早来个一两年，说不定还有希望，现在……哎。
身边重要的女人，都被他彻底耽误了。他到底哪里来的勇气跟她谈将来？
三姐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他的照顾。
他只会给她增加负累而已。
“……喂。水要凉咯。叫小姐姐起床吃药吧。”她开口对他说。
他起身，拿着水杯进房间，走进房间的片刻住步停下，低声开口。
“今天多谢你帮忙。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吧。”
“抱歉。我走不开。没法送你。”
“……哦。那我回去了。”
“嗯。拜拜。”
他转头走进房间，不想去听大门关上的声音。
现在，她已经足够了解他了。
不用等她宣判，他自己应该识相地提前出局。
“威威……”
“嗯？睡醒了，来，起来吃药。”
“不要吃。苦……要吃甜甜。”
“乖。吃完药再吃甜甜。”
“……哦。好啵。威威……小琳琳走了嘛？”
“……嗯。她走了。”
“她以后还会在来我们家玩不？”
“……应该，不会了吧。”
“唔？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她讨厌我们家？”
“为什么小琳琳不要再来我们家，我们家，我们家明明现在已经很好了嘛。都没有会打人的大姐，二姐姐也不会一回家就抢我和威威的钱钱，威威，你不哭哦，姐姐抱抱你就不痛了。姐姐给你找吃的，你再忍一下。姐姐去找吃的给你。”
她说罢，就蹬开被子朝阳台爬去。那动作，和当年一模一样，刺得他浑身麻痛。他小心地将她抱回自己身边，不让她靠近危险的阳台，紧楼着她纤细的肩止不住地发抖。
“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没用……都是因为我他妈的没用……我们不用找吃的了。我们有好多吃的，你看，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买。不要再自己去找了。你乖。”
“……我们家有吃的了么？”
“有，有好多。什么都有。”
“……那小琳琳为什么不要来玩？”
“威威，是不是因为我很麻烦？”
“……谁说的。不要胡说。”
“可是……我觉得我自己好麻烦。每天都要吃药，每天都要吃好多药，还要看医生……威威，我不想吃药看医生，我跟你一起去找小琳琳。”
“……好。你说什么都好。乖乖再吃一次，好不好？”
“……还是要吃哟。”
“嗯。”
“……那好啵。我不吃药，威威会哭。我知道。”
小的时候，谁也不懂什么是不甘心。
只是扑簌扑簌地掉眼泪洗眼睛。
可有些事情，如果能像小时候一样哭出来，不知道会有多痛快。
天空灰的像哭过，离开你以后并没有更自由。
酸酸的空气，嗅出我们的距离。
一幕醉心的结局，像呼吸般无法停息。
……
我知道你我都没有错，只是忘了怎么退后。
信誓旦旦给的承诺，却被时间扑了空。
我知道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放手会比较好过。
最美的爱情回忆里待续……
“罗店长……可以麻烦你不要放这种蛋疼忧伤的……歌嘛？”
听到一半，王晓琳实在忍耐不住，站起来像罗西西投诉。
“咦？”收银机前的罗西西顿了顿，随即咧唇坏笑，“中了哦。”
“什么中了？”
“还什么中了，歌词中了呗。”
“……并没有那么诗情画意。”
“啊？是嘛。我觉得这歌还蛮符合久别重逢的意境说。”眨眨眼，罗西西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立刻改口，“呃……不好意思，我那天有偷偷听到一眯眯，原谅我女人的直觉嘛。”
“所以。你是特意放给我听？”
“嘿嘿，刚好在男朋友车上听到这张唱片不错，就A过来放放嘛。”
“……真是多谢你。”她低下头继续玩弄自己的手机，眼前突然阴影一片。
罗西西跑到她跟前来了。
“……怎……怎么了？”她有点惊到。
“找你聊天啊。”
“……聊什么。”斜眼，看向别处。
“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是和那个抱着姐姐回家的男人的后来啊。我觉得不错耶。男人什么的，那种样子好有担当，你不觉得嘛。对有隐疾的姐姐不离不弃，像珍宝一样小心照顾，现在怎么疼姐姐，将来肯定就这么疼你咯。”
“……偶像剧看多了，罗小姐。”她点点罗西西的额头，继续吸着布丁奶茶，好像并不在意地说道，“他呢，只是马来西亚那条旅游线路过来谈合作的投资商，因为工作需要才暂时在这里待上一阵子而已。昨天已经接到新的人事命令，要准备回马来西亚那边的公司咯。”
“哈？要走哦？”
“是的。要回去。”她点点头。
“那你不会舍不得哦？”她短暂停下，举起拇指食指比划着，“一点点。”
“嗯——也难怪。你们以前交往过嘛。”
“不算交往啦。以前有那么一点小暧昧。”
“暧昧哦？暧昧什么的最讨厌了。上不去，下不来的。”罗西西好像有过来人的经验一般摇摇头，“要是两个人都没有一个肯放下架子前进一步，那就僵在原地，死局咯。”他和她，早就死局了。在三年前。所以，现在连“感伤”都只能叫做“怀念”而已。
“呃。不好意思哦。我嘴巴很坏。”
“没事。你说的是实话。我跟他，大概……就这样子了吧。从以前到现在，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遇到，然后又不懂怎么相处，总喜欢用自己想得来猜对方的想法，再替对方做决定。”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丁玲的风铃声，一道哆哆嗦嗦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玻璃门外，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脸，却一眼就被店里两个女人认出来。
“咦。是那个姐姐？”
“啊。她来咯。她偷偷电话给我，约我在这里见面。”王晓琳站起身，往门边走。
“咦？她又偷偷跑出来？弟弟不会担心嘛？”王晓琳笑笑，不置可否，推开玻璃门，弯身低头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姐姐，她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她，睁大的眼睛使劲地眨动再眨动，“小姐姐？你怎么了？进来啊。”她鼓鼓唇，咬住唇瓣，倔强地摇摇头。
“怎么了？不高兴吗？”王晓琳索性跟着蹲下身去，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半晌，小姐姐点了点头。
几天毫无联络，她还以为是那家伙良心发现，故意让小姐姐打电话给她，结果，真的是小姐姐自己溜出来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