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沧海镇定了一下心神,恭敬地道:“沧海本是来此山林中打猎,方才忽闻林中有怪异笛声,正要去寻,姑娘便从林中飞身而出,让在下以为姑娘就是那吹笛之人,便追赶过来。”
女子气息稍平静了些:“你说笛声?这林子里每日都会响起笛声,有何怪异?”
连沧海惊讶道:“每日都会响起?”
女子点头:“我每日都会听到,不觉有何怪异。”
连沧海皱眉问道:“姑娘住在这山林中?”
女子道:“自小便住在这里。”
连沧海很是奇怪:“姑娘竟丝毫不为这笛声所影响?”
女子笑了:“有何影响,不过是普通笛音,听多了便不觉有什么。”
连沧海注视着女子,女子满头冷汗,面上酡红更甚,不由关切问道:“姑娘可是病了?”
女子道:“不碍事,是旧疾了,只要活动剧烈或是情绪太过激动便会如此,只歇息片刻就好了,烦劳公子扶我坐下。”
连沧海小心翼翼地抚女子坐下,又问:“沧海方才见姑娘轻功不凡,不像是身子不好的模样。”
女子道:“轻功是兄长教我的,林子里野兽出没,我总该有一技之长护身。”
连沧海看她如弱柳扶风,也点头道:“这倒是,你一个女儿家,在这林中生活着实不易。”
女子见他在山林中亦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虽与自己说话,却是目不斜视,不由捂了嘴偷笑,连沧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姑娘笑什么?”
女子仍是笑个不停:“我笑你像个呆子。”
连沧海愣住了,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说他像个呆子,而且还是个女子说的。连沧海愣了半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对,不是像呆子,简直就是个呆子。”女子抚着胸口笑了半天,站起身来,问道:“呆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鬓发微散,几缕发丝在耳边荡漾着,面如桃花,绿衣红颊,清秀可人,连沧海痴痴地看着她,竟忘了回答。
女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呆子,你叫什么名字?”
连沧海回过神儿来,尴尬地移开了目光,道:“在下连沧海。”
“连沧海?”女子歪着头想了想,拍手笑道:“你就是那个英勇神武的大将军连沧海?”
连沧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下正是将军连沧海,可是英勇神武倒是谬赞了。”
女子扬了扬头,笑道:“我叫绿衣。”
“绿衣?”连沧海略一沉吟,念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姑娘这名字是在思念故人吧?”
绿衣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却又转瞬即逝,她再次仰脸,已是笑意盈盈:“呆子,我回家了,有缘再见。”
说完,她轻挥衣袖,闪身隐入了山林中。连沧海呆呆地目送她远去,抬手放在鼻端嗅着,那里还残留着绿衣的体香。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连沧海想着那如柳枝般纤弱的女子,轻轻念起了这句小诗。
“爷?”身旁的小厮唤他,连沧海这才从回忆里走了出来,问道:“何事?”
小厮呆了呆,不明白连沧海今日这是怎么了,在大街上发愣不说,如今还文绉绉地念起了诗来,不愧是读书人,触景生情,走到哪里都少不了情调。
小厮凑到他耳旁提醒道:“爷不是要去天机阁么,再晚恐就误了时辰了。”
连沧海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纵身上马,朝街口深深望了一眼,依依不舍地扬鞭,朝天机阁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车没走多久便在城南的一户大宅前停了下来,檀柘打起了帘子:“公子,到了。”
秦牧眠当先一步下了马车,将长歌从车上抱了下来,虽极其自然,可众人在侧,长歌不禁红了红脸。
“呀!我是看错了么?长歌丫头,你这是在脸红么?”花绍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长歌忙背过身去,瞪了他一眼:“我哪有?”
花绍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这里都写着呢!”
他这一说,众人都朝长歌脸上看去,就连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竹吟和向来不爱多嘴的檀柘也好奇地看着她,让长歌更觉难堪。秦牧眠只是淡淡笑着,好似事不关己,绿衣则拉了拉花绍,也笑道:“花少爷,你就别打趣长歌了。”
正说着,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红衣女子,冲秦牧眠和花绍盈盈一拜:“公子,花少爷。”
秦牧眠点了点头,拉起长歌的手,柔声道:“这是我在京城的宅子,以后也是你的家,随我进去看看?”
长歌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了进去,门前景致皆没看清,只记得头顶一块牌匾,上书“秦府”,以后便是她的家。
进了宅子,其余人都各自分散回了自己房中去,好似轻车熟路,看样子,没来过这里的只有长歌一人了。
红衣女子跟在他二人身后,虽低头走路,可一双眼睛却盯着长歌滴溜溜乱转,长歌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周围景物上。
秦府一进门是扇石屏风,绕过屏风,正厅谈笑堂用作会客,左右两边各有一抄手回廊,通过任一座回廊都可以来到后院,两间回廊围了湖泊,湖泊两侧是各个厢房,回廊尽头便是花园,长歌的房间恰是紧挨着花园的那一间,仍是来仪阁。
甫一进来仪阁,长歌便愣住了,来仪阁的布置与锦灰山庄中一模一样,就连花草的种植也是相同。
秦牧眠道:“怕你住不惯,所以让人重新布置了一下。”
长歌刚来到锦灰山庄的时候,因为不习惯,晚上总做噩梦,也落下了认床的毛病,这事情原本只有花绍知道。
“可还喜欢?”秦牧眠问。
“喜欢倒是喜欢,只是,你不必为了我……”长歌话说了一半,唇却被一双柔嫩唇瓣堵住,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秦牧眠近在咫尺紧闭的双眸,一时间错愕,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承受。
眼前一抹红色闪过,是门外的清风扬起了红袖的衣角,长歌脸上一红,闭上了眼睛。
秦牧眠过了许久才放开她。
“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拘谨,我倒希望你对我像对花绍那样,自然而然,将你心中一切展露于我。歌儿,你是我的人。”秦牧眠认真道。
这一句你是我的人,便将长歌一切心防卸下,从今往后,死心塌地。
看到长歌眼中现出了包容与接纳,秦牧眠终是放下心来:“那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去安排点事情,待会儿带你出去逛逛。”
秦牧眠走了,可红衣女子却没有走,仍盯着长歌看,眉眼带笑。
长歌依稀觉得这女子有些熟悉。
女子“扑哧”一笑:“水做的长歌,你不认识我了?”
“你是……红袖?”长歌总算想起来了,初到锦绣山庄时,红袖仰脸看着她,很是骄傲地自我介绍:“我叫红袖,是公子的侍妾。”
长歌心里有些犯堵,她是阿眠的侍妾呢。
“长歌眼里只有公子,自然记不得红袖了。”红袖有些不满:“我可是一直都想着长歌呢。”
长歌有些不好意思了:“多谢姐姐记挂。”
红袖秀脸一扬,骄傲地道:“公子心里一直记挂着你,我是公子的侍妾,自然要与公子一条心了。”
长歌的心里犹如堵了块石头,酸涩地笑了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红袖叉起了腰,环顾了一下房间,道:“长歌,房间里若缺了什么,尽管跟下人说,若他们怠慢了你,只管来告诉我便是,我定饶不了他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女主人的架势。
长歌点了点头:“多谢姐姐了。”
红袖摆了摆手:“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你先歇着,我得走了,公子若找不见我会生气的。”
说完,她如一团红色的云雾,风风火火地飘走了,剩长歌一人站在来仪阁里,看着这个与锦灰山庄丝毫不差的房间,却觉得这里始终不像锦灰山庄,有家的味道。
秦牧眠带长歌出来,虽说是逛京城,却只是走马观花,并未在任何一家店铺多做流连。京城里虽是热闹,可街上往来人多,人多便眼杂,长歌总觉得有人在暗地里看着她,可是去寻,又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迹象。秦牧眠见她失神,便牵了她的手,走了一段后,长歌终是忍不住,问道:“阿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秦牧眠指了指前方的三层小楼,道:“就是这儿。”
长歌看着这座木制小楼,天机阁三个字很是夺目,门口客人往来不绝,再一看里面,处处满座,丝竹声声入耳,客人谈笑其间,个个怡然自得,长歌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阿眠,来这里做什么?”
“喝茶。”
秦牧眠轻摇着手中折扇,牵着长歌走了进去。
早有小二上来迎接,要引他们在一楼大厅找一处座位,可秦牧眠却未理会他,径直上了楼梯。
二楼的景象与一楼相似,只是座位比一楼少了些,也更显清静些,三楼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别说是热闹,连说话声都没有,每个房间前都站了个小厮把守着,目光警惕,长歌隐约觉得这层楼里像是有秘密。
秦牧眠带着长歌正要进楼梯口的雅间,却听见一声开门声,最靠里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三个人,打头的是个鹅蛋脸庞的姑娘,步履轻快,走到长歌身边时好似刻意看了她一眼,眸子里的笑意意味深长。她身后跟着个魁梧的男子,面容刚毅冷峻,长歌见到他,心中一惊,他竟然就是方才在街市上与他们狭路相逢的连沧海连大将军,虽知他并不认识自己,但长歌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