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逐渐向兔子靠近,眼神中的诡异神色愈加深重,那一双眼睛也变得突兀,眼球上血丝遍布,而原本白皙的脸上清秀不再,再抬眼时,恍如怪物俯身。
秦牧眠和长歌在万贤宫中住了三日,因世人皆知黎国世子体弱多病,深居简出,所以秦牧眠****只在房中呆着,从不外出走动,就连上朝亦称病推脱,如此一来,给人的假象更重,人人都以为黎国世子身子日渐萎靡,已是病入膏肓了。期间自然有诸侯前来探望,一半是出于礼节,更重要的是看看黎国世子是否果真命不久矣,但都被秦牧眠以身子不适,不能待客为由婉拒了,最后来探望他的,是苏离和穆天凰。
听到张宣通传,秦牧眠仍是闭着眼,还未来得及说不见,穆天凰已推门闯了进来,苏离则轻摇折扇,似闲庭信步,姿态优雅地跟了进来。
“南宫世子,听说你身体抱恙,现下可觉得好些了?”穆天凰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倒一点也不拘束。
秦牧眠从榻上坐起身,轻咳了两声:“多谢两位王爷,牧眠的身子就是这样,自幼病症不断,挺一挺也便过去了。”
苏离闻言,将随身带来的细长锦盒放在了桌上,笑道:“这只冰魄蚕是我去西北极寒之地时无意间碰上的,据说用它做药引,可制百病。此次前来京城,想到会见到世子,便将它带了来,应对世子的病有些疗效。”
秦牧眠连忙推辞:“牧眠的身子调养两日便好了,这只冰魄蚕极其珍贵,王爷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苏离不由分说将锦盒递给了长歌:“这是离的心意,世子就不要推辞了。”
秦牧眠笑道:“如此,便谢谢王爷了。”他又朝长歌吩咐:“好生收起来。”
长歌依言将锦盒拿了进去,穆天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天,忽然问:“听闻世子有位极宠爱的侍妾,片刻不离身旁,可是这位?”
秦牧眠看了一眼长歌,道:“王爷是说红啊袖吧?宫里规矩多,我怕她不习惯,便没带进宫来。”
“哦,原是如此。”穆天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确如传闻所言,世子对红啊袖可真是宠爱有加,改天一定要带来让我见见。”
秦牧眠低头抿了一口茶:“看来王爷对我这个侍妾很感兴趣呢。”
穆天凰朗声笑道:“让世子倾心的女子,我自然是感兴趣的。”
一直面上挂着淡笑沉默不语的苏离也道:“听穆王爷这么一说,我倒也开始感兴趣了。”
秦牧眠笑了:“不过是一普通女子而已。”
“哦?是么?”苏离抬眼看着为他倒茶的长歌,若有所思:“世子的谦虚了,在离看来,世子身边的奴婢个个不同寻常,这一位也是如此。离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长歌沏茶的手顿住了,秦牧眠则摆摆手让她退下:“王爷说笑了,这婢女头回跟着我进宫,怎会与王爷打过照面?”
苏离看着长歌的身影在帘后隐去,道:“兴许是我记错了。”
穆天凰打趣:“看来苏王爷是看上这婢女了,世子不如将她赏给苏王爷得了。”
苏离摇扇的手忽然一顿:“夺人所爱可不是离的作风。”
穆天凰道:“世子所爱是红啊袖,这个婢女又不打紧,世子,你说对吗?”
秦牧眠忽然笑得春风得意:“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娥皇女英的故事么?”
他这么一说,苏离与穆天凰皆同时愣住,继而笑出声来,他三人心照不宣,却是各有各的计较,一时间,默默无语。
秦牧眠脸上适时现出倦意,苏离与穆天凰便告辞离开,临出门时,苏离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门口小几上,停了几许,像是看透了什么,释怀一笑,快步离去。
秦牧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表情莫测,都是为小几上他专门放在那里的一柄折扇,半开的扇面上,蝇头小楷的“离”字却在此时显得异常清晰。
秦牧眠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笑容。
次日,朝堂之上,崇华帝正式封苏离为上楚第四任诸侯王,授予王印。彼时,苏离虽着一身朝服,可王之风采已堪堪显露。当魏公公宣读完圣旨,捧着王印来到玉阶前时,苏离从朝臣队伍中走出,步子不疾不徐,沿着大殿红毯走向象征他权利的王印。这一段路着实不长,可满朝文武却觉得无比漫长,只因苏离一张狷狂邪魅的脸在他们眼前挥之不去,无论他走至何处,众人都只觉得他是站在自己面前,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流连,可事实是,苏离自始至终目视前方,目光中除了崇华帝,一片虚无。
在众人心中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他从容拾级而上,下跪,接旨,高呼万岁,每一个动作都做得行云流水,旁人自叹弗如。
领旨谢恩后,魏公公便退回了崇华帝身边,但苏离却仍跪在玉阶之上,似乎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崇华帝看向他:“苏爱卿可是有事启奏?”
苏离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崇华帝身子微微前倾了些:“说吧,你启奏的是何事?”
苏离未说话,只先向他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才道:“臣恳请皇上赐婚。”
一时间,满朝哗然。
“哦?你要赐婚?”崇华帝向后靠在了龙椅上,笑了会儿,问:“苏爱卿,你今年已二十有二了吧?”
“回皇上,正是。”
崇华帝点着头:“嗯,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可我怎么听说你一直不愿娶妻,你父王曾多次逼你纳妾,也都被婉拒了,如今怎么改主意了?”
苏离回道:“回皇上的话,苏离之所以一直不愿娶妻,是因为苏离没有遇上心仪的姑娘。”
崇华帝来了兴趣:“这么说,你如今已遇上心仪的姑娘了?说来听听,她是哪位王爷的千金?”
“回皇上,她不是王爷的千金。”
“哦,那她是哪位大臣的掌上明珠?”
“回皇上,也不是。”
崇华帝愣了愣:“富商之女,也算家境殷实,倒还说得过去。”
“回皇上,亦不是富商之女。”
崇华帝失笑:“苏爱卿,你看上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苏离理直气壮地道:“皇上,苏离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崇华帝原本笑意盎然的脸忽然间阴沉了下来,怒喝道:“胡闹,苏离啊苏离,你这是拿朕寻开心呢?”
苏离慌忙磕头:“皇上息怒,请容臣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给皇上。”
立在一旁的魏公公也走上前来,凑到夏侯仪耳边小声道:“是啊皇上,先让苏王爷将事情细细道来,您听后再处置他也不迟啊。”
崇华帝压着怒火,指着苏离道:“说!现在就给我说!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上楚的王就别想当了。”
这话一出口,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苏离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回皇上,这事情还得从前几日的花灯会上说起,臣那夜刚至京城,见花灯会热闹非常,一时兴起,在长街上赏灯闲逛,恰遇上一位手执花灯的姑娘。人多拥挤,臣不小心将她的花灯打坏,便说要再买一盏来赔她,可那姑娘只是笑笑,推说不用,便钻入人潮中,转瞬便不见了。这原本不算一段奇遇,可自臣回去后,眼前常浮现那姑娘的面容,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是以臣便决定要娶这位姑娘为妻,从此执手白头,相伴终老。还望皇上成全。”
崇华帝想了想,道:“嗯,你说的我听明白了,你对这女子思念成疾,一心想娶她为妻。朕问你,你可知她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处,有兄弟几人,是否嫁娶?”
苏离垂首:“臣不知。”
崇华帝原本盛怒的龙颜渐渐和缓:“你什么都不知道竟还敢来找我赐婚?”
苏离道:“臣恳请皇上赐婚,是希望皇上先准了臣这门亲事,将上楚王妃的位置留给这位姑娘,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一定要将这位姑娘找到。”
“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我在位之时,上楚便没有王妃。”
于是,满朝堂顷刻间寂静无声。
崇华帝面无表情盯着苏离看了半天,他沉默的时候,满朝文武都为苏离捏了一把汗,苏离则面色平静,直视着崇华帝。崇华帝思忖了片刻,终于摇头苦笑:“你倒是个痴情的人,君子有成人之美,何况帝王,朕如今就准了你这门婚事,若你找到这名女子,即刻成婚,若找不到,终身不得纳妃,这样你可满意?”
苏离当即拜谢:“臣苏离谢皇上成全。”
于是,这一次封王便以苏离情痴,崇华帝成全终结。
是夜,长歌听说朝堂之事,直道荒谬。秦牧眠则好整以暇一手支额,不无刁钻地取笑:“我们歌儿可真爱闯祸,连逛花灯会都能撞出一段姻缘来。”
他此时阴阳怪气的语调,像极了花绍。
长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秦牧眠将她搂进怀里,俯身吻住:“愁什么,你是我的人,我南宫牧眠的人,谁敢来抢?”
他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敲门声,长歌起身去开门,却不见有人,低头一看,地上竟放着一盏制作精巧的走马灯,上面画着的,正是十二花神。
长歌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华贵的走马灯,花灯之上,有各式珠玉琉璃镶嵌,剪纸裁出的花神像是活了,神态变幻万千,灯下缀了只琥珀坠子,形似水滴,却用精致雕工刻了一字,同那折扇上的相同,恰是那笔俊秀的“离。”
皇帝设宴宴请群臣,是在苏离被封王赐婚后的第三日。
皇上摆宴,自由宫中太监宫女伺候,各诸侯所带随侍自是不能进入筵席之上。夜晚将至,长歌为秦牧眠穿戴整齐,一袭水玉色袍子衬得秦牧眠英气逼人,倒弥补了些脸上病态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