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都说皇宫是最吉祥之地,亦是最不幸之地,宫中有天子这条龙盘踞,自然吉祥,可,历朝历代惨死于宫中者,不胜数,冤魂不散,也最阴森可怖。
所以,每每入夜,皇宫都是个令人心惊胆寒的地方,更不消说,如此深夜。
如此深夜,宸曜宫一声哀嚎,将整个皇宫的静谧生生撕裂,紧接着就瞧见宫婢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对门口侍卫急道:“快!快去传梁太医!”
侍卫也慌了,知道事情不妙,忙跑出去通传,这边宸曜宫中却已乱作了一团,宫婢们进进出出,吓得面色苍白。
太子爷和夜贵妃闻讯赶来的时候,崇华帝已经在抽搐了。
“梁太医呢?怎么还不来?”夜贵妃的声音冰得透出一股子杀气来。
一屋子奴才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却是不敢抬头,只从嗓子眼儿里冒了句:“已去请了,想必,想必就快到了。”
正说着,那边梁太医急匆匆行来,也不及叩拜,径直上前,几根金针刺下,崇华帝的抽搐这才止了下来。
梁太医这才得以为崇华帝把了脉,再掀起眼皮瞧了瞧,摇着头跪了下去:“臣无能。”
一句臣无能,让房中几人皆是心惊胆寒。
倒还是魏公公先反应了过来,瞧了一眼太子爷,对夜贵妃道:“娘娘,总该听听皇上还有没有话要说吧!”
他这话说得倒是,现下的崇华帝,三分清醒七分糊涂,可有些事情,事关江山社稷,总是要交待的。
寐夜俯身摸了摸崇华帝的脸,语声极其轻柔道:“皇上,您可有话要说?”
崇华帝看了看她,双眼潮湿,瞥向了夏侯洵。
夏侯洵只静静立着,不动。
“洵……洵儿……”
直到听到崇华帝呼唤,夏侯洵这才上前了几步,依旧是站着,唤了声父皇。
崇华帝淡扫了一眼寐夜和魏公公,摆了摆手。
宸曜宫中的人很快退下,只剩下了夏侯洵仍站在原地,俯视着崇华帝,语气冰冷:“父皇想对洵儿说什么?”
崇华帝抬手指了指自己头下枕头:“圣旨,圣旨在这里……”
夏侯洵心中一阵狂跳,刚想伸手去拿,崇华帝枯瘦的手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等我把话说完……”
夏侯洵的手顿住,静静看着他。
“你身边,有,有两人要提防。魏公公和,和寐夜。”
夏侯洵愣了愣,要提防魏公公他是知道的,可寐夜?她不是崇华帝最宠爱的妃子么,难道说……
“父皇这一辈子,最爱的是寐夜,最对不起的,是你娘,可你娘,又何曾对得起我过?”
夏侯洵看向他,这个他被迫叫了多年爹的将死之人,亦在看着他,二人的目光对视,让崇华帝心中一惊,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篡位的自己,那眼中凌厉而狡黠的光。
够狠,够无情,才是夏侯家的好男儿。
夏侯洵缓缓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崇华帝叹了口气,强撑着道:“我知道,因为你娘的死,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恨我,但你可曾知晓,你娘和你皇伯父一直有私,背着我不知苟且了多少回,我看见,装作没看见,因她毕竟是我的发妻,可她欺人太甚。所以,我赐了她一杯酒,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走,她生是我的人,死,仍是我的人。”
夏侯洵的心狠狠地疼着,上前一把揪住了崇华帝的领子:“原来是你将娘害死的!你可知道,让眉儿亲眼目睹娘的死,给她造成了多大的阴影吗?那个雨夜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她直到嫁人之前还害怕打雷,你知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有在意过我们的感受,你在意的只是皇位,为了皇位,你可以六亲不认。有人说的对,夏侯家的人,果真无心。”
崇华帝老泪纵横:“我没想到眉儿会……”
夏侯洵扼住了他的喉咙,狰狞笑道:“无心如你,怎么可能想到?父皇,有件事情儿臣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如今你时日不多,儿臣想着,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了!”
见崇华帝默不作声,怔怔瞧着他,夏侯洵用最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其实,夏侯端才是我的生父,而你,什么都不是!”
宛如绝望之时手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自己生生拽断,崇华帝原本就黯淡的眼睛如今再没了丝毫光彩。是啊,他被至亲的人欺骗了一辈子,便是帝王又如何,得了天下,失了人心。
他这一辈子,着实失败。
“你……你……”
崇华帝指着夏侯洵,颤抖而不能自已,身子又开始抽搐起来,嘴角不断有白色浊液流出。
夏侯洵厌嫌地把他甩到一边:“怎么?承受不住了?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儿可还好受?可是没机会了,你就要死了,你的江山由我来坐,在地下的时候莫忘了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千古一帝,会是我夏侯洵。”
一瞬间,夏侯洵幼年的模样重又出现在崇华帝的脑海里,一幕幕,那样清晰。他记得这小儿子第一声如何啼哭,记得他最爱趴在自己肚皮上玩耍,记得他争强好胜,事事尽善尽美,记得他成长中每一段岁月,都已经沉淀在自己的生命里,拔不去,割不掉。
将死之人,世事忽然间就明了了。
便是他人之子又如何?他身上流的仍是夏侯家的血液,这天下,终归是夏侯家的。
崇华帝忽然就笑了,面色红润,有回光返照之象。
“洵儿,我将大瀛江山交于你手,你好生保管。有几句话我要告诉你,你,你附耳过来……”
迟疑着,夏侯洵仍是将自己的耳朵贴了过去。
“魏,魏公公会想方设法阻止,阻止你登基。倘若,倘若宫变,莫,莫要硬撑,逃,逃出宫去找,找穆天凰,集结,集结诸侯势力,把天下夺,夺回来。切记!”
说完,他又笑笑,抬手抚摸上夏侯洵的脸,像抚摸一个孩子:“你,始终,始终是父皇的好儿子……”
手,终是无力垂下,他未瞑目,看着夏侯洵的面容,笑得欣慰。
夏侯洵觉得自己已足够狠心,却没想到,有两行热泪正沿着他的面颊流过,流得绵长。落上嘴角,是那僵在唇边的一个字眼,未出声,却足够清晰。
那是,父皇……
夏侯洵是在伤心。
毕竟是喊了二十几年父皇的人,毕竟此人对他当真宠溺。
可,理智很快将伤心淹没,想起崇华帝临终时的话,夏侯洵立即将枕头里的圣旨抽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真,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当下便安了心,夏侯洵紧握住圣旨,趴在崇华帝身上,大声痛哭起来。
哭声自然引了人冲进来,一看床上闭了眼的崇华帝,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一时间,宫婢太监们纷纷跪地磕头,痛哭起来。
寐夜最是冷静,先遣了梁太医上前仔细查看了,确定崇华帝已驾崩,这才一双眼圈儿红了起来,抽抽搭搭的,哭得几近背过气去。魏公公也是个能装的,当下就跪地猛磕头,边磕边哭,老泪纵横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动容。夏侯洵余光瞥见他那模样,心中却是冷笑,心想你这只老狐狸,倒是装得极像。
宸曜宫中主仆哭得昏天黑地,外面已被闻讯赶来的皇子妃嫔大臣们团团围住,跪倒一地,亦是悲恸哭喊,久久未歇。
夏侯洵哭了许久,方才缓缓站起身来,一脸伤心凄楚,将手中紧握的圣旨举了起来:“父皇临终前已择定皇位继承之人,此乃父皇亲笔所书圣旨,魏公公,就由你来宣读吧!”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明黄明黄的圣旨之上,个个心里都明白得很,此皇位的继承者,非太子夏侯洵莫属了。
魏公公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展开来刚要宣读,忽的皱起了眉头,颇为难地看向夏侯洵:“太子爷,这份圣旨是假的!”
“这不可能!”夏侯洵怒道:“这上面确是父皇的笔迹,怎么可能是假的?”
魏公公将圣旨展开来,对着众人,缓缓道:“笔迹可以冒充,但龙印却冒充不得,太子爷的这份圣旨上字迹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未盖皇上御用龙印,便绝对不是真正的圣旨。有件事情是只有老奴和皇上知道的,便是在昨夜,皇上昏迷苏醒后亲笔所书传位圣旨,加盖龙印,交予老奴保管,就是怕奸人觊觎皇位,伪造圣旨,大瀛天下落入歹人之手,如今看来,皇上当真深谋远虑啊!”
说完,又从袖中摸出一卷金黄色的卷轴来,众人一看,赫然也是一份圣旨。
他不紧不慢将圣旨展开,淡淡扫了一眼众人,不紧不慢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夏侯洵实非朕之骨血,其不念养育之恩,屡次害朕未遂,朕念其年幼,姑息之。今次朕中莫名之毒,性命垂危,实乃太子所害,朕深感痛心。即日起,废夏侯洵太子之位,入天牢,听凭新帝发落。朕知命之将尽,国不可一日无君,然,诸皇子不孝,难承大统,唯八皇子夏侯敏聪敏异常,虽年幼,有治国之才能。故今传位于八皇子,其年十五前,暂由公公魏忠代理朝政,望二者殚精竭虑,不负国恩。钦此”
跪了一地的人全都傻了眼,就连魏公公自己好像也傻了眼。这简直就是一桩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为何?因为崇华帝夏侯仪的八皇子夏侯敏不过是个一岁的奶娃娃,让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继位,且代理朝政的人不是大臣中最令崇华帝最中意的那几个,亦不是八皇子的生母,而是一个侍奉过两代皇上的太监,是一个奴才!
众人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宦官的势力,当真不容小觑。
这道圣旨上的每个字都足够令人震惊,太子夏侯洵竟然不是崇华帝的亲生骨肉,那会是谁的?众人纷纷在心中猜测,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