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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藏器

范明友、韩增、赵充国三人,皇帝认为他们此次出征虽未能达到预定的地点,但过失并不严重,所以从宽处理,不加处罚。而田顺则因为距离预定战点实在相差太远,而且他还谎报战绩,虚增俘虏人数;田广明畏敌不前,同样有罪,两人一并下狱,等待审判。

田广明与田顺下狱后,先后在狱中自杀身亡。

炎炎夏日,杜延年顶着大太阳,行色匆匆的赶到博陆侯宅第。霍光好清静,在园子里修了座池塘,池畔围了一圈碧竹,偶有微风吹过,竹叶摩擦发出一片沙沙声响。

杜延年到时,霍光正站在窗边观景,热辣辣的风迎面吹得人不住淌汗,可他却像是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杜延年抬头看了看天,愁眉不展的唏嘘。霍光忽然转过身来,说:“这天要再这么旱下去可如何得了?”

杜延年擦了擦汗,大口吸气,没顾得上接话。

霍光又道:“去过子公家了?”

“是,将军托我带去的三千万赙钱也一并交给田夫人了。”

霍光低下头,白多黑少的长须随风飘动,他的眉尖似积压了太多的惆怅,“陛下已经不再追究家眷之罪,这事就算这么了结了。”

杜延年舔了舔唇,笑得有些发虚,“这事也只能怪田广明咎由自取。”

霍光沉下脸来,非常突兀的说:“这池子修得不好,春秋赏花,月影朦胧倒也别有情趣,唯独到了夏天,这池子便成了孑孓虫洼的栖身之所,纷扰不断。”

杜延年没吭声,他又转了话题,淡淡的说:“陛下称此次出征匈奴,五位将军皆不算有功,倒还不如一个出使乌孙的校尉常惠,所以赐封常惠为长罗侯。”

常惠出使乌孙,联合乌孙王昆弥,率乌孙五万兵马深入匈奴西部,一直打到右谷蠡王庭,掳获了匈奴单于的父亲、嫂子、公主、大王、犁污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共计四万人,另计马、牛、羊、驴、骆驼七十余万头,可谓战果不凡。

“常惠还在乌孙吧?我听说他上了奏书请求继续领兵攻打龟兹国?”

“是啊,可是陛下不允。”霍光笑得悄无声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打仗靠的就是士气,若是孝武皇帝在,岂会轻言不允?”

杜延年不敢肆意批评皇帝,所以保持缄默。

霍光道:“我让人传话给常惠了,叫他在塞外便宜从事!”

便宜从事?!杜延年吃惊不小,这简直就是公然违抗圣意啊!

霍光没事人似的,仿佛没看到杜延年的目瞪口呆,只是痴痴的望着窗外的池塘,喃喃自语:“这池子还是早些填了的好。”

杜延年一凛,终于明白霍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丁点权力,他根本没打算给皇帝任何染指军队,从而树立天子威信的机会。

但是,为何心上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池塘里扑通响了声,然后青蛙呱呱的鸣叫起来,也许是太多闷热的关系,杜延年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脑海里不禁浮起一句话来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六月十一,阳平侯蔡义薨逝。半个月后,朝廷任命长信少府韦贤继任丞相,与此同时,田广明的御史大夫的空缺则由大司农魏相填补上。

韦贤仿佛就像是另一个蔡义今年已经七十有余的韦贤,学识渊博,精通《诗经》、《礼仪》、《尚书》,号“邹鲁大儒”,早年曾征为博士、给事中,进宫教授昭帝刘弗《诗经》,视同帝师。

老态龙钟的韦贤任丞相,虽然不是十分妥当,但在霍光的指示下,向来淡泊名利的邹鲁大儒也只得勉为其难的接过先辈的大任,只是无奈之余少不了要有一番感慨唏嘘。

百官在给新任丞相道贺的同时,亦不忘向高升的御史大夫魏相道喜。魏相穷于应付宾客,足足忙了三天,才终于得了个机会抽空去了趟光禄大夫府上。

邴吉的家朴实无华,门前种了两棵大枣树,大热的天,他却穿着盛装,一丝不苟的坐在堂上,树荫蔽日,他手摇羽扇,一派儒雅。

两人见面后,邴吉笑呵呵的拱手作揖:“吉给御史大夫道喜了!”

魏相一见他的打扮就懵了:“难道少卿知道我要来?”

邴吉请他上坐,“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婢女将冰湃的水果和酒水端了起来,另外还备了下酒的菜肴。邴吉不紧不慢的说:“远道来,先解解渴。”

魏相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被阳光晒得微黑,这会儿一急,更是黑里带红:“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比我看得透彻,赶紧给我支个招吧。”

“你哪里就看不透彻了?只是你性子比较急罢了!”

魏相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才,只是性情过于耿直,锋芒太露,当年他得赦令从诏狱释放后,也曾因为对这世道的不公感到愤慨,他为官严苛,治下严明,但对于官场上的一些周旋却始终放不开他的身段。那时他的人生整个都处于灰色的低谷中,恰是邴吉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要学会稍安勿躁。信中言辞恳切,这才令他重新振作起来,从此以后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因为有了邴吉的暗中扶助,使他也在官场上重新一级级爬了上来。

“陛下治田广明的罪是何意?治田顺的罪又是何意?”

邴吉迎上魏相热切的目光,呵呵一笑:“是何用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非明知故问!”

魏相眼中仿如迸发出激动的火焰:“果然如此吗?陛下是真的有意要对付霍氏了?”

邴吉悠悠道:“这也属常事,这天下终究是姓刘的,何况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魏相吸气:“陛下治罪田广明已是对霍家的一种试探,那他治罪田顺是……”

“田广明的御史大夫现在由你接任,你说治罪田顺是为了什么?”

“陛下是在试探我?!他怎知我……”

“别小看了他!到底是武帝的曾孙!如果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哪配称刘氏子孙?”这番一石三鸟之计,轻重拿捏得真是恰到好处,既没打击到霍光的痛处,令他疼得忍受不了翻脸,又成功使得像魏相这样一直不敢露头的人嗅到了契机,从而一一浮出水面。

“但是如今霍氏的势力早已如日中天,许后崩故,霍氏有女入宫,只怕这皇后之位也迟早是霍家的。这样的外戚之家寻常人如何动得?”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邴吉自斟自饮,语重心长的说:“弱翁兄,吉仍是当年的那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魏相心中一凛,肃然起敬,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他一拜:“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受教了!”

邴吉无声的笑,笑容淡然从容,如清风拂过,却不曾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