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舞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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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邓肯自传(29)

但是其他演员一上台时——如罗斯梅尔将手插在口袋里上台——却像是因失误误上了舞台,感觉很不协调。只有饰演布伦德尔的那个演员真正与舞台相称,他的台词说道:“当金色梦境笼罩着我,我脑海里开始萌生令人心醉神驰的奇思妙想,我乘着它们的翅膀鼓翼翱翔。在这些时刻,我将它们转化为诗歌,转化为梦一般的美景。”

演出结束后,我们的情绪都很高亢。克雷格容光焕发,信心百倍。他预见他未来将为杜丝设计一个又一个的舞台;他以前提到她就生气,现在则是赞不绝口。这真是人类的弱点啊!事后证明,这是杜丝唯一一次在克雷格设计的舞台上表演。她的剧目五花八门,每天演的戏都不一样。

这些兴奋的时刻过去之后,我发现我的银行存款又用光了。生孩子、格吕内瓦尔德学校的支出、我们到佛罗伦萨的旅费,这些开销花去我的全部积蓄。我必须想办法赚钱,刚好这时圣彼得堡的一位舞台经理向我发出邀请,问我是不是准备好再次登台表演,他想跟我签约,请我到俄罗斯巡回表演。

就这样,我将孩子托玛丽·基斯特照顾,请杜丝帮我照顾克雷格,我自己乘坐特快火车,一路经过瑞士和柏林,到了圣彼得堡。不难想象,这趟旅程让我很难受。想到必须和我的宝贝、克雷格和杜丝分开,我就难过。我的健康状况也堪忧,而且孩子也还没完全断奶,所以我必须用吸奶器具将奶水吸掉。这是很不愉快的经历,我常常因此而伤心落泪。

火车越走越远,奔向北方,我终于又到了满是白雪覆盖的林海雪原,现在看起来比以前还荒芜凄凉。而且,我心里太挂念杜丝与克雷格,根本无心作这次巡回演出。虽然如此,那些友善的俄罗斯观众一如既往地热烈欢迎我,而且不计较我表演时的一些小失误。我只记得,当我跳舞的时候,乳汁常常会流出来,弄湿我的舞衣,让我狼狈不堪。女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真是不容易啊!

我现在已记不清那次俄罗斯巡回表演了。我当然是归心似箭,很想早日回佛罗伦萨。因此我尽量缩短行程,又签下荷兰的巡回表演。这样一来,我离我的学校和那些我思念的人就更近了。

我第一次在阿姆斯特丹登台时,身体突然觉得不适。我想大概跟乳汁有关,也就是所谓的乳腺炎。表演结束后,我倒在舞台上,被人送回旅馆。之后的几个星期,我枕着冰袋,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医生说这是神经炎,目前无药可治。我好几个星期什么也不能吃,他们喂我喝一小杯加了鸦片的牛奶,喝完后我一会儿恍惚,一会儿清醒,就这样慢慢进入梦乡。

克雷格从佛罗伦萨赶来这里,他待了三四个星期,一心一意照料我,直到有一天他接到杜丝的电报,上面写着:“我在尼斯演《罗斯梅尔庄园》,布景不佳,速来。”

那时我已经慢慢康复,因此他就去了尼斯。不过,当我看到电报的时候,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当我不在场为他们翻译、调解他们的矛盾时,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克雷格在早上抵达尼斯剧院,里面一片狼藉,他发现工人未告知杜丝,就擅自把他的舞台一分为二。可以想象,当他看到他的艺术作品、他的杰作、他在佛罗伦萨花尽心思设计出来的成品,竟然在他的眼前被截肢、被屠杀时,会怎样忍不住大发雷霆。更糟的是,他开始对着舞台上的杜丝大吼着:“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糟蹋了我的作品,你破坏了我的艺术!你!亏我本来还对你寄予厚望!”

他毫不留情,一个劲儿发火;杜丝并不习惯别人以这种态度对待她,因此她也开始火冒三丈。事后她告诉我:“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从来没有人用那种态度同我说话。他身高6英尺多,抱着手臂,一副英国人盛怒的样子,不停地对我大骂。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我。我当然无法忍受这种辱骂,我指着门对他说:‘给我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原本说过,想将毕生事业用来发扬克雷格的才华,那件事当然也不了了之了。

抵达尼斯时,我的身体还相当虚弱,根本无法自己下火车,不得不让人抱着我走。那是狂欢节会的第一天,我的马车送我到饭店途中,遇到一群法国哑剧中的皮耶罗白脸丑角,他们的面具奇形怪状,让我仿佛看见临终前的“死亡之舞”[中古世纪时,盛传夜晚时分死者会自坟墓中站立而舞,并引诱第一位路人加入他们的行列,最后此人亦步入死亡之途。久而久之,死亡之舞的传说变得更具体化。露天舞台剧表演、教堂和墓地的壁画将这种迷信描绘得尤其详尽。]一般。

当时杜丝住在附近的另一家旅馆,她也病倒了。她捎来许多关心的信息,把她的医生介绍给我。博松医生对我照顾有加,而且从此变成我一生的挚友。我恢复得很慢,痛苦不堪。

我的母亲来与我会合,玛丽也带着宝宝来了。我的宝宝长得很健壮,一天比一天漂亮。我们搬到波珑山,从山上可以眺望大海,也可以从海滨望着山顶,查拉图斯特拉[查拉图斯特拉,是神话传说中古代波斯等地的宗教——祅教的创建者。]曾与他的蛇和鹰在山顶上沉思。我们住的别墅里有阳光普照的庭院,我慢慢又恢复了元气。当时我的经济状况堪忧,不得不马上回到阿姆斯特丹巡回表演,不过我的身体依然相当虚弱,而且心情很沮丧。

我崇拜克雷格,我将我的艺术家灵魂奉献于他。虽然我知道迟早得与他分手,但是我已经到了一种与他厮守或与他分手都活不下去的疯狂状态。想与他厮守,我势必得放弃我的艺术、我的个性,甚至是我的生命、我的理智。如果与他分手,我又会长期地意志消沉,而且时时受着忌妒的折磨,不过这种忌妒是有道理的。我脑中浮现出克雷格英姿焕发,倒在别的女人怀抱里,这些景象让我半夜心神不宁,甚至睡不着觉。我想象着克雷格对那些女人讲解他的艺术,而她们则露出爱慕的眼神;我想象着其他女人让克雷格快乐的景象:他看着她们,嘴角露出埃伦·特里式的微笑;我想象着他看上她们,一边爱抚着她们,一边自言自语:“这个女人真是让我开心极了。伊莎多拉实在太讨厌了。”

脑海中的这些情境,让我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绝望。我无法工作,也无法上台跳舞。我一点也不在乎观众的喜欢了。

我知道这种情形不能继续下去,我只能在克雷格的艺术与我的艺术两者中选择其一。要我放弃我的艺术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我一定会因此而憔悴悔恨,而且将来一定会懊悔不已。我一定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我想到了顺势疗法。如果我们真心期待什么,便能得到什么,我需要的解药也是如此。

有一天下午,一名男子走进了我的生命,他,帅气潇洒、彬彬有礼、青春年少、金发白肤、衣着讲究。他说:“我的朋友都叫我毕姆。”

“毕姆!多么动人的名字。你是艺术家吗?”

“不,我不是!”他不承认,仿佛我在指控他罪行似的。

“那么你有伟大的思想吗?”

他回答:“不,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想法。”

“你至少有人生目标吧?”

“我没什么人生目标。”

“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什么也不干。”

“但是你一定得做一些事啊。”

“这个嘛,”他想了一下,回答道,“我搜集了一套18世纪的鼻烟壶。”

这就是我的灵丹妙药。

我签了一纸合约,到俄罗斯作巡回表演。这趟旅途漫长又艰辛,不止在北俄罗斯表演,也去南俄罗斯,还要到高加索地区。我有点害怕一个人的长途旅行。

“毕姆,你跟我一道去俄罗斯好吗?”

他立即答道:“啊,我当然很愿意去,但是我还有母亲,我必须说服她一起去,而且还有另一个人,”——毕姆说到这儿就脸红了——“这个人深爱着我,或许她不会同意我走的。”

“我们可以秘密地走呀!”于是我们计划好,我在阿姆斯特丹作完最后一场表演之后,会有一辆汽车在门口接我们,然后把我们送到乡下。我们作了安排,让我的女仆坐特快火车帮我运行李,好让我在阿姆斯特丹的下一站拿到行李。

那天晚上相当冷,田野上笼罩着浓雾。司机不想开得太快,因为马路旁边就是运河。

他警告说:“在这儿开快车很危险。”

但是这种危险与后头的追兵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因为这时毕姆叫着:“我的天啊,她追来了!”

用不着他解释,我也知道。

毕姆又说:“她可能带枪。”

我对司机说着:“开快点,再快一点!”但是他置之不理,只是指了指雾中微微可见的运河中的流水,还是一脸悠闲的样子,不过他最后还是甩掉了那部紧追在后的车子。我们抵达车站,然后在旅馆前面停了下来。

当时是清晨2点,值班的老门房手提着灯笼,照了照我们的脸。

我们两人齐声说:“一个房间。”

“你们要一个房间?不行,不行。你们结婚了吗?”

我们回答:“是啊,是啊。”

他又咕哝着:“啊,不是,不是。我知道你们不是夫妻,你们看起来太开心了。”尽管我们极力反对,他还是给我们一人一间房,而且故意给了我们走廊两边尽头的房间。他还故意整夜不睡,就坐在两个房间之间,把灯笼放在膝盖上,每当我或是毕姆的头往外一探,他会拿起灯笼说着:“不行,不行,没结婚——门都没有——不行,不行。”

玩了整夜的捉迷藏,第二天早晨我们都有点累了。我们搭了快车到圣彼得堡,那是我空前愉快的一次旅程。

当我们抵达圣彼得堡时,搬运工从车厢上拿下18件行李,全标着毕姆的名字,我感到困惑不解。

我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姆回答:“啊,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行李罢了。这一箱是我的领带,这两箱是我的内衣,这几箱是我的西装,还有这几箱是我的靴子,再有这一箱装的是我特别准备的真皮背心,这在俄罗斯是非常适用的。”

欧罗巴旅馆有个宽广的楼梯,毕姆每个小时都要跑上跑下,每次穿着不同颜色的套装,打上不同的领带,见者无不啧啧称羡。他很讲究穿着,事实上他的打扮是海牙流行的典范。伟大的荷兰画家范弗莱为他画像,背景是郁金香——金色郁金香、紫色郁金香、红色郁金香。他整个人的确像春天郁金香花床那样鲜艳迷人,他的金发就像是金色郁金香花床,他的唇像是红色郁金香;当他拥抱我的时候,我仿佛置身在荷兰春天的一张万紫千红的郁金香花床上。

毕姆长得很俊美,金发蓝眼,思想单纯。他很喜欢引述王尔德说过的话:“宁要片刻的快乐,不要永久的悲伤。”毕姆给我的正是短暂享乐。到目前为止,爱情带给我的是浪漫、理想与折磨。但是毕姆让我快乐,纯粹是愉快的享受。而且来得正是时候。要不是他及时伸出援手,我可能要得神经衰弱症了。毕姆的出现,为我带来新的生命、新的活力,或许这是我第一次懂得单纯的、无忧无虑的青春的快乐。什么事都能让他开怀大笑,他总喜欢蹦蹦跳跳的。我忘记哀伤,生活在快乐中,心情轻松愉快。这样的好心情,让我的舞台表演闪耀着前所未有的朝气和欢乐。

我在这个时候编了“片刻音乐”,在俄罗斯大获成功,我每晚都必须重复五六次。“片刻音乐”是毕姆的舞蹈——“短暂的欢愉”——这正是音乐的片刻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