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令野
听说你也是每天从鸟声中醒来的人,那一带苍郁的山坡上丛生的杂树,把你的初夏渲染得更绿了。而你的琴韵就拍醒了每一枝叶,展示着自己生命的成长。
你说喜欢落雨的日子,雨的逗点落向屋檐或者碧绿的草叶,你都能谛听到那种别样的韵致。有人在黄冈竹楼上听雨,有人在陋室之中弹琴,而你却拥有了最美好的庭园,在这喧哗的尘世边缘,鸟语对答里,你莫非也是其中一种韵律一种色彩?
去年冬天,我为朋友题了一幅山水小品,诗是五言绝句:一庐临水曲,野树抱山来。
仿佛幽人意,琴声几度回?
这幅小品,只画了山和树林,拥有一庐,却没有补上人物。我想树丛中的小屋,必是幽人居处,静观之余,仿佛有琴声回绕其间,就画题句,分享了笔端余韵。景美溪远远地依向你的山脚来,那正是画中的幽境,心上的净土,这份清福赋予你的乃是慧根的滋长与灵性的焕发。
古人买山退隐,耽于林泉的淡泊自甘,你不是曾经听见诗人的警语:“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今天许多深幽可隐的山林,已不是我们可以独享其美的地方,哪里有“深林人不知”的化外,让“明月来相照”呢?王维在竹里馆,幽篁深掩,想是最清闲无为的情境,而我们现代人不也正想飞出摘星的大厦,去拥抱残山剩水间的一幢独立别墅吗?
你每天走向尘烟,踏碎市声,待到深夜归来,享受那片宁静的时间之海时,自己就成了一叶无桨无帆的小舟,航于如梦如醒的玄思里,那真是“静坐无丝挂”了,多么干净的世界!这般夜对孤灯、晨读鸟声的生涯,却不是富敌天下贵做诸侯的人所能领略的清趣了!最近在偶然的兴味中,缀得一联:日耕九百亩,夜读五千年。
盖我循例每日晨起必写900字,900字即900个方格子,亦900亩也;人如老农,乐在其中,入夜则孤灯人影与5000年相对。这五言联读来似乎遣词夸张,其实就是把生命握在手里看了仔细,摩挲不辍,观照自我的那颗跳跃的灵魂。在900亩中,我只想根植且灌溉将芜的心园,不希冀一朵蓓蕾的绽放,或者一枚果实的撷取,也许生命就在这无心随缘中成长不息。在5000年中,想是浩瀚无涯的放浪,纵然只是契合的片刻,也是许多发光的灵魂偶然相遇的顷间电击的神话。
夜与晨曦之间,你总是逡巡于这段时光隧道,守望着你窗外的树和园中的草叶,你不忍遗弃于梦的边缘。或者也有一二只不眠的禽鸟,惊飞于高高的寒枝,如果这是秋日,想必也会“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的!人无须苦于悟禅参佛,能把一颗洗涤过的心,置于这般透明清澈的时光里,我想那即是净土一方,而不是武陵人暂游桃源里,更非刘阮上天台了。泥巷之中也有大智的人,东篱之下一样见得着悠悠的南山。只看你的心境能否容纳得下这宇宙!这人间!不过景美溪的水仍然流向汪洋,不留涓滴在沟壑之中,昼夜不息的正是逝者如斯!这自然间所有样相,无不是人的一面可鉴的妆镜,也是我们摹临的一本万古不废的碑帖。
趁着你还未入梦,夜色与晨曦还遥遥衔接的时分,你和那山冈醒着来听我的夜话,亦如我听那弦音般的溪水,蜿蜒而过彼此的枕畔,那是自然为夜话铺叠的背景音乐,而话语依稀是写在水上,写在云上,那样的节奏和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