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路上逗留了很长的时间,所以乘夜行驶,车头都挂着风灯,远看就像是一条火龙。他们下一站是要去柳桥,再南下一个大镇是张店,然后再转向济南。假如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只须再走八、九天。
走在最前面那两辆马车的车夫是楚龙的亲信杨千里和何长山,这因为他们对这条路的一切十分熟悉,黑夜行车,他俩带路最适合。
深夜北风呼呼,车厢受风,车夫不断要控缰才能指挥马匹直线行走,因此十分辛苦,何长山和秦山杰等人还不觉得怎样,但石城子等人却觉得吃不消了,不但精神疲乏,而且手足冰冻僵硬。
秦山杰无时不为他们着想,免得加重自己的罪孽,所以下令休息,马车驶进一座树林便停了下来。车夫们、吹打的和道士们缩进车厢内打瞌睡,秦山杰却不敢休息,跑去找白永安。
“七郎,有事?”
秦山杰道:“找几个人轮流值夜,下午那件事有点蹊跷,必须提防官府那里得到消息。”
大方在旁边道:“但他们看不出甚么破绽来。”
“只要他们有心检查,不会看不出破绽的,小心为上。”秦山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把枪藏在哪里?”
大方笑道:“俺藏在车底,那些饭桶看不到。”
秦山杰问道:“你们带了几柄枪?”
何长山和杨千里不答,大方笑笑望着白永安,白永安道:“咱们怕露出破绽,不敢多带,只大方有一柄。七郎,你问这个干甚么?”
秦山杰知道他不肯将实情相告,便淡淡地道:“没甚么,假如你们带得太多,俺想建议你们都把枪丢掉。”说着他也钻进车厢了。
天亮之后,马车又再出发了。天色灰灰沉沉的,像铅块一般的云块压得低低的,不久,天上又纷纷飘扬着雪花。
路上行人十分稀少,带头的杨千里不断挥鞭催马,雪花落在他衣领上,沿着颈子淌下去,冷得令人打颤。对杨千里来说,冷根本算不了甚么,他双眼看到的不是风雪,而是大堆大堆的闪闪发亮的大洋。
人在无聊的时候很容易遐思,现在的杨千里正是如此,他越想越远,路面上的情况已看不清楚了,就在这时候,忽然“砰”的一声,马车倏地一侧,把他抛离车子,飞跌雪地上。
这时候他略为清醒,紧接着一阵希聿聿的马嘶声,尾随在后面的马车也一辆辆停住了。
雪地上哼哼哈哈地躺着几个孝子,他们都是被抛出车厢的,陪伴他们的还有两具棺材。
何长山跳下车,大声问道:“老杨,发生甚么事儿?”
“******,一只车轮陷在雪坑里。”杨千里慢慢爬了起来,道:“帮俺把车子抬上来。”
何长山和大方立即走前,帮杨千里将马车推出来,可是车轴已经断了,连车厢也震裂了,何长山骂道:“真他奶奶的倒霉,不能用了。”
大方道:“反正现在有空位,把棺材抬到别的马车上去吧。”
就在此刻,迎面驰来一辆有篷的马车,由于杨千里这辆坏车挡路,迫得那辆马车停了下来,车篷的布帘一掀,探出一张黝黑的中年面庞来,道:“借光,请把车子搬到一旁去。”
何长山忙道:“好!请你等一等,就搬好。”
那汉子忽然自车上跳了下来,“噢”地叫了一声:“你们这是甚么?这么多的马车,运货的?”
何长山递了一根烟给他,陪笑道:“这是青岛海难的死者,运灵回乡。”
“哦。”那汉子走上前观看,何长山忙吩咐车夫们搬棺材和推开破车。
四个车夫立即将一具棺材抬上后面的马车,另一具棺材则要抬到第四辆,因为这是藏烟土的,由于装得满满的,比较沉重,抬棺材的一个是娘儿文,他气力不支,忙叫道:“狗熊快来帮忙,这具好重!”
狗熊嘟喃一声,走过去帮忙,也叫重。何长山忙道:“快点,别耽误时间。”
棺材终于抬上马车,破马车也被推到路外,何长山对那汉子道:“你请。”
汉子钻进车厢,他那辆马车便驶了过去,接着何长山这边的车也开动了。
那汉子忍不住又掀开布帘看着,他忽然发觉,何长山那队马车大部份都只放着两具棺材,只第一辆及第四辆因为刚才多了两具,才载着三具棺材。
汉子背后有个剪平头装的青年也看到了,道:“奇怪,那具棺材既然这么重,为甚么他们不放在第二辆,却要放在第四辆去?”
中年汉子道:“少管闲事,咱们办大事要紧!车夫,请你快点。”
半晌,那青年又道:“队长,俺觉得有点奇怪……”
中年汉子道:“甚么事这般奇怪?刚才那件事?”
“不错,为甚么棺材这样重?”
“叫你少管闲事。”
“不,队长,这可能就是正点儿,那棺材藏的可能不是尸体,而是咱们要找的东西,更不可能是枪械。”青年见中年汉子没有反对,便继续说下去:“想想看,上头说货是由海路进来的,而他们说是青岛海难……”
青年还未说毕,中年汉已经叫道:“车夫,停车!转回去!”
原来这个中年汉是雍坊城分局的侦缉队长,他带了两个亲信到济南开会刚回来,恰好在路上遇到这件事。
马车又停在刚才那地方了,中年汉姓江,是个老练的侦缉人员,他跳下车来到土坑附近检视,忽然发觉白皑皑的雪地上,洒着一小撮黑色的粉末,他走了上去,抓起粉末,放在鼻端上嗅。
他手下小田问道:“队长,怎样?”
江队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道:“货就在那棺材里,快追!”
小田问:“要不要回去找人?”
江队长道:“怕来不及,快上车。”
马车队缓缓开动了,秦山杰那一辆在最后面“押阵”,他一早已觉出江队长不是平常人,所以也一直在暗中注视他。
当两辆马车相贴经过时,秦山杰发觉江队长双眼如同猎犬的眼一般,不断地扫射着,心头不由向下一沉。
马车“刷”的一声分开,秦山杰忽然站了起来,上身探出车厢,向后观望,江队长的马车带起一片迷漫的雪花,绝尘而去。当秦山杰收回目光时,忽然发现雪地上似乎有点异常。
由于车子去得快,所以他一时间不敢肯定有甚么异常,但心头老是觉得不安,忍不住大声呼叫:“小齐,传话上去,叫白老板和大方找俺。”
白老板和大方的叫声,由后向前传去,白永安和大方跳下车,当秦山杰的马车到时,便将马勒住。白永安问道:“甚么事儿?”
“刚才那个汉子很可疑。”
白永安道:“俺也看出来了,是个吃公饭的。”
“而且是咱们不愿遇到的。”秦山杰道:“你们两个最好回头去看看,咱们在前面等你。”
大方问道:“看甚么?”
“雪地上似乎有甚么东西……俺一时也说不上,不过肯定是露出了马脚,你们立即将线索消灭掉,免得他们回头。”秦山杰说罢便又挥鞭催马车前进。
白永安跟大方快步向来路跑去。刚跑了几步,大方便有所发现了:“老白,那辆马车转回头来了。”
白永安立即道:“快藏在树后,别让他们发现。”他边说边闪到路旁一棵大树后面,大方则匿在对面那棵树后。
江队长用鼻力嗅的情景,他俩都一一看在眼中,而江队长与小田的话更是随风送至,两人心情都立即紧张起来。
大方向白永安打了个询问的手势,白永安知道行藏败露,如果让江队长等人追上去,除了束手投降之外,就是硬干一场,与其迟早都要跟他们火并,不如就选在这个地方,最低限度那些孝子还不知道。
白永安双眼向四周扫射,见路上没有行人,便抽出枪来,大方见状也将枪拔了出来。
江队长道:“快上车。”
白永安咬一咬牙,枪膛对着江队长的后背,食指一扣,只听“砰”的一声,江队长背后出血,大叫一声,扑倒地上。
大方见状,也立即开枪放倒小田,白永安再发一枪,连那车夫也放倒。大方向前窜出,白永安道:“大方,小心车厢内还有人。”
大方对着车厢连发两枪,白永安也向前去,道:“尽量少开枪,免得惊动别人。”
大方窜到车厢旁,倏地一拳捣在车篷上,探手进布帘内发了一枪。
车篷里没有动静,大方掀开布帘,车篷里没有人,他松了一口气,说道:“没人。”
白永安道:“快将尸体搬上车内。”两人将三具尸体抛进车内,又去清理雪地上的血迹和鸦片烟土粉末。最后将马车向后转,再在马臀上用力拍了一掌,那马便拖着车向前飞驰。
白永安道:“快回去吧。”
两人收了枪,快步追秦山杰他们。
当他俩离开时,现场附近路基后露出一颗头来,他便是江队长的另一个亲信小洪。当枪声一响,江队长大叫一声时,他便即由车篷后面飞了出去。
由于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个人,所以随即跳下路基,偷偷观看,眨眼间,江队长、小田和车夫都死了,小洪抽出枪来,准备给他俩一阵冷枪。
忽然一个念头爬上他心间:“万一我打不死他们,反被他们打死呢?那么由谁去报讯?不,报仇事小,要紧的是完成任务。”
由于他有此决定,所以一直伏在路基下不敢妄动,直至大方和白永安去远,才长身快跑。那辆马车由于没人驾驶,驰了一阵便停了下来,小洪跳上马车,驾车驰去雍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