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女儿把书包向沙发一蹾,坐在那儿,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便倾斜而出,显得心事重重。实际上女儿才七岁,她有什么心事呢?
“宜之,怎么啦?”
“爸爸,我的名字不好,你给我改改吧!”
我诧异地问:“宜之!谁说这名字不好?这是非常好的名字。”
她眉头收缩,焦急地解释:“不是宜之,是朱不好,我不想要这个朱了。”
我已经猜出原因,小时候我遇到的苦恼,女儿现在也遇到了,不过我假装糊涂:“朱是我们的姓,这是无法更换的呀!”
她委屈的样子,说:“有几个男生骂我猪猡。”
我忍着不让自己发笑,也不让自己发火,只平静地说:“我们是朱德的朱,朱熹的朱,朱德是一个大元帅,朱熹是一个大学者。谁骂你,你就这样告诉他。骂你是不对的,不过这没有什么!”
女儿答应着,而且有了法宝似的轻松起来,站起身子,出去玩耍。
然而过了几天,她告诉我,那些男生仍在骂她,并缠着我更换自己的姓。
“我让你那样说,你说了没有?”
“我就是那样说的,我说,我不是猪猡的猪,我是朱德的朱,朱熹的朱,朱德是大元帅,朱熹是大学者,他们还骂。”
“还骂什么?”
“还骂花皮猪、大耳猪、烤乳猪、蒸幼猪。”
我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怎样让女儿对付他们,只是觉得这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笑而已,何必认真。可我却依然认真地说:“宜之,朱是一个好姓,我爱我的姓。它是千里万里的一条路,从又遥远又神秘的部落一步一步走到我们这儿,但它却还在走。它是千年万年的一条河,从又遥远又奇妙的甘泉一节一节流到我们这儿,但它却还在流。它是一山森林,我们是从一棵树根萌发的新枝,但我们却还要萌发。它是一原绿草,我们是从一丛草根分蘖的新苗,但我们却还要分蘖。它是壮丽的七个音符,我们是它奏出的一支曲子,我们将还会有别的曲子奏出。它是灿烂的七种光色,我们是它调出的一幅图画,我们将还会有别的图画调出。这就是我们的姓。”
女儿高兴地说:“这样好的姓啊!”
我肯定地说:“它当然是一个好姓。”
从这天开始,女儿不要我更换她的姓了!
选自1997年3月陕西人民出版社《药叫黄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