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发表的《茶馆》,不但是老舍戏剧创作的高峰,也是新中国戏剧创作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杰作。
剧本三万字,写了三个“朝代”,时间跨度五十年,写活了七十个人物。它以高度的艺术概括,浓郁的民族气派,浓重的历史含量和浓厚的生活气息,谱写出一部史诗性的画卷。曹禺说:“这第一幕是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第一幕。如此众多的人物,活龙活现,勾画出了戊戌政变后的整个中国的形象。这是四十分钟的戏,也可敷衍出几十万字的文章,而老舍先生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地把泰山般重的时代变化托到观众面前,这真是大师的手笔。”
谈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茶馆》,我们就不能不谈到它的总导演焦菊隐。若是没有这样一位大导演,就不可能把这样一部戏树立在舞台上。
焦菊隐从《龙须沟》开始,就已经在探索着演剧民族化的道路。他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掌握,但是,他更醉心于如何将中国戏曲的精华运用到话剧中来,并且找到把它同斯氏体系融合,打通中国戏曲同西方戏剧相结合的道路。他赞成“内心体验”,“逼真地再现生活”,但更追求戏剧诗的境界,追求高度的艺术真实,高度的艺术概括。在他看来中国戏曲的精神和手段,是达到这种境界的艺术途径,有着话剧必须借鉴的东西。在导演《虎符》时,他作了有理论准备,有计划的实验,取得了经验。而在《茶馆》的导演中,他把这种探索推向一个极致。
《茶馆》透过一个北京茶馆的历史变迁和茶馆掌柜王利发的命运,以及环绕着茶馆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命运,来折射出时代的动荡和社会的黑暗:这是必须埋葬的时代和社会!第一幕,写戊戌政变(1898年)后,清政府的腐败及其行将灭亡的征兆。第二幕,写民国初年的军阀混战,致使民不聊生。第三幕,写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的统治,搞得北京城内特务横行,群魔乱舞,罪孽深重。
此剧由于历史跨度长,人物多,对导演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处理不当,很容易将戏演散了,演塌了,演水了。焦菊隐不但以对《茶馆》的深刻把握,将其整体化,更重要的是,他把它诗化了,民族化了。
茶馆,对于全剧来说,不仅是一个环境,而是一个象征,一个具有诗意的象征。茶馆的三次历史变迁,征兆着历史,也征兆这历史必然被埋葬的命运。
焦菊隐要打破幻觉,打破现实主义的自然生活形态,把生活升华为诗。如第一幕,那么多人物上场,他特别加上一个卖福音书的角色。由于他的走动,使全场形成一种韵律,一个画卷;再加上特意设计的北京街头叫卖的声响,犹如一首“交响诗”。这些诗化了的场面、音响和节奏,就是从中国戏曲的剧诗精神中得到启示,而运用到话剧中来的。人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片生活”,而是经过高度典型化、高度美化的“戏”。
在表演上,他也希望从戏曲中汲取营养。“内心体验”是必要的,表演逼真也是必要的,但他希望话剧表演更有魅力,像中国戏曲那样透过高度的艺术技巧,使人物形神皆备,把人物的感情、心理同性格动作有机地统一起来。我们看到《茶馆》中的所有人物,特别是王利发(于是之扮演)、庞太监(童超扮演)、松二爷(黄宗洛扮演)等,他们的一笑一颦,举手投足,他们的台词,都非生活中的自然形态,而是经过提炼的,更艺术化、更美的表演,是在“演戏”。可以说,这也是诗化了的表演。这就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系区别开来,而有了话剧的民族特色。
这种诗化的艺术处理,成为焦菊隐导演学派的指导原则。像第三幕,三个老人自我祭奠的一场戏,在剧本中,不过几句台词罢了。可是,在舞台却是那么富有悲怆的诗意。这里,没有眼泪,没有悲切,是最浓厚的人生体验,是最凄凉的人生结局。这一切,都透过那沉重的脚步和飘扬的纸钱,把无限的丰富的人生诗意浓缩到最精炼的戏剧动作和场面之中,而深刻的生活逻辑和历史的哲学也深蕴其中,可谓神来之笔。
焦菊隐导演的《茶馆》,把戏剧民族化了,形成了中国话剧的演剧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