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飘飘,若有若无,今天是个难得的清净日子,清晨的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更没有那恼人的扬尘作祟,无事可做的我,呆呆的靠在油腻熏人的肉案前,思索着。
来到明朝已整整两年了,我并没能像很多穿越者一样呼风唤雨鼓掌天下,相反,在最开始的一年多里,我其实都在讨饭,要不是张东家收留了我,也许我还在讨饭,凡是能添进肚子的东西我都会吃,我算是明白了,活这远远比做梦实际的多。而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我的豪情壮志早也消磨掉了,现在,我只希望可以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即便没有电脑、电话,有一盏冒着黑烟的油灯也足够了。
张东家是个卖肉的屠户,正值壮年,精力旺盛,有事没事便会钻进赌场里小小的玩上几把,但他从不会输的倾家荡产,其实,他是个很吝啬的人,会为每一文铜钱和我斤斤计较,而他看上的我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我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再者,我的算术要比他好的多。
我一直很奇怪,张东家天天都在算计他最近输赢了几两几文,而且算的头头是道从不会错,但他却怎么也算不清楚生意上的那些数字,一有大主顾来,便混了头,汗流浃背的怎么算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时间一长,我便明白了,他问题是在心里,每当见到宫里出来的公公们他就发慌,这到底是为什么?而且,来我们店里买肉的公公出奇的多。
远远的,传来了木车轴的长响声,像一只筋疲力尽的野兽正朝这边来,我本能的探出头朝外望,见三个身穿蓑衣的人过来了,为首一人五十多岁,生的又高又大步履健硕,牵着马走在车下,丝毫也看不出老迈的迹象。
我马上招呼道:“魏公公,这还下着雨呢,您怎么亲自来了?”。
魏公公是宫里伺候皇长孙司食的一位老太监,姓魏,名进忠,第一次见他的时,我竟想起了那个旷古有名的大宦官魏忠贤来。不过,眼前这个魏公公却与我印象中的魏公公不一样,他性格开朗为人爽快,坦诚的有点让我无法接受,全然不像是个太监,他总是大咧咧的笑个不停。我想,他一定不会是日后那个死了还被挖出来凌迟寸斩的魏忠贤,虽然他们的名字只差一字。
“小肖子,你们爷又出去耍钱了?”魏公公进屋后取下斗笠,问我。
“恩,昨晚上就去了,今儿估计是赢了,要不早回来了”我高兴说,并在心里期盼张东家可以多赢点,这样,我的日子也好过些。
我从案下取出早已洗净了的大菜叶,指着桌上的猪肉问:“魏爷,您今儿要哪块?”。
魏公公的形象与我印象中的太监不同,他生的很高大,说话和举止也丝毫没有电视中那般令人做呕的样态,要不是他光着下巴(古代男人都是留须的),我甚至都不相信他是个太监,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做了太监呢。
“不急,爷今儿高兴与你坐坐”魏公公毫不嫌弃的坐到案傍那张油乎乎的木椅上,对门的两个小太监说:“你们去办差吧,我就这儿候着,速去速回!”。
小太监闻声点头去了,也没说过一句话,他们俩到是腼腆的要紧,太监也做的也十分入戏,像俩个大姑娘。我不由笑笑。
于是,四下除了我和魏公公便再无一人,我撒娇道:“魏爷,您与我讲讲宫里面儿的事吧”。说着,我拽过木凳坐到他脚边,就像个等待着聆听故事的孩子,皇宫的事对我来说始终充满了传奇色彩,曾是个现代人的我,说什么也想象不出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皇上和宫女们又都在做什么。
“好,爷就与你说说”魏公公今天高兴,朝左右看看,小声道;“知道吗?宫里要换主子了,你们也早做准备去红吧”。
“阿?!”我大惊,万没想到魏公公会说出这等大不敬的话,虽然我也早听说了,万历皇帝在这几日中怕是就要归西,但这样的话谁敢拿出来说啊,活腻了吧。
魏公公苦笑,摸着我的脑袋叹气道:“是人就逃不出一个死字,你还年轻,好好活着吧”。
“恩”我惶恐的点点头,并没因被太监摸了脑袋而感到居丧,小心的问:“爷,这么说,太子爷要出头了?”。
魏公公欣慰的笑笑,也没言语。
这时我才想起,魏公公一直在东宫殿里当差,都三十几年了却混的不怎么样,因为眼下的这位太子并不得宠,万历皇帝更是不喜欢他。相传,从当今太子朱常洛五岁起,朝中大臣们就不断上表要求册立太子,但朱翊钧(明神宗万历)却一托再托,直到太子若观之年才不得不发诏册立,那太子的处境想想便知。听人说,万历皇帝其实想立的是他的三儿子朱常洵,要不是朝中那些固执的文人们反对,现在这个太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这说来也怪,明朝就是这般有意思,朝中的文人墨客们向已得罪皇上为荣,各各倒背八股,刚正不阿,‘长辈伦常,忠君之理’更是守若珍宝,即便是皇上也不能坏了圣人传下来的规矩。为此,明朝的皇帝们向来都和大臣关系紧张,更出了不少多年不上朝的昏君,从明成祖以后,便一代不如一代。
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朝的忠臣也是出奇的多,皇帝与大臣们就如同阴阳高低一般,相互依附克制着,谁也离不开谁,但又谁也看不上谁。皇帝讨厌大臣们的罗嗦,大臣们更是看不惯皇帝没有圣人的气度.总之,朝廷上下矛盾重重,乌烟瘴气。
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明朝还有个很出名的法度,廷仗。所谓的廷仗,就是皇帝看哪位大臣不顺眼时,便命人将大臣拉出午门,趴下裤子,打屁股。
由于这种法度全凭皇上一人的喜好实施,不需要经过任何法律程序,渐渐的,廷仗便成了皇帝消除异己的一种很有效的手段,在明朝,死与廷仗大臣多到无法计数。
俗话说,忠骨不怕去骨,明朝这些东林八股们还真就不怕皇上手中那几条板子,甚至还渴望着这一天到来,虽然他们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但仍高呼着:天地师君亲,纲常不可乱!废长立幼,大不可为也!
那份视死如归的勇气,我这一辈子都学不来。
不想,就是这种后人称之为的迂腐的东西,却帮了如今的太子朱常洛,让他如履薄冰般等到了今天,终是看到了登基的希望。今年他已三十九岁。
我坐在木凳上,一边考虑着这些事情,一边等待魏公公的答案,担忧的想到,过不了几年就是思宗朱由检上位的时候了,而他,便是明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
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民乱将起,满清入关,到了老,还要扎小辫,当顺民啊?
“小肖子,你想什么呢?”魏公公显然看出了我神色有异,奇怪的问。
“没,没什么,小的只是想,魏公公高升后就见不到您了”我随口奉承着他。
“这有何难,我看你人也勤快,赶明儿,爷帮你找个手艺好的师傅,一刀下去,随我进宫吧”魏公公认真的说,万无逗我的意思.
呃....此时的我跨下发凉全身发抖,只觉得身体上那样东西如缩了水一般又紧又冷。他说的到轻松,这就要给我净身啊!?
我忙道;“爷说笑了,小的年岁这么大,怕是经不住那一刀的”。
古时做太监可不比现代,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差,很多人都是在很小的时就‘除根’,立志要做一名太监,虽然也有成人后半路净身的主儿,比如那正统年间的大太监王振,他就是成年后抛下妻儿老小半路入的宫,倒也捞下了天大的权势,搞的大明朝鸡飞狗跳,连皇帝都搞丢了(土木堡之变)。但问题关键在于,成人净身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一旦感染,十有八九要玩完,我即便有心去当太监祸也那没胆量去玩命。
我的拒绝使得魏公公不高兴起来,他摇头与我说:“你这小子不懂得惜福,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进宫吗?街上那些‘无名白’你也见过了吧?还有你们东家,他不也是去了后但入不得宫的无名白,只能在此处卖肉度日。要不是我们这些宫里的同乡们照应他,他可就难喽”。
“张东家是无名白?太监!”
魏公公轻轻的揉搓着大腿,时近初秋,他的老寒腿又犯了。他见我发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唬道;“这事万不能在你们爷面前提起,小心他打断你的腿!”。
我惶恐点着头,万没想到张东家也是个‘无名白’。
‘无名白’说的就是那些净了身,但又入不得宫的可怜人。这个时代想入宫和现代考名牌大学的难度得差不多,需要经过严格挑选。但这里面却还有个暗规矩,那就是,只有净了身的人,才有更大的机会被选上,因为负责选人的就是一群太监。而选不上的,那就完了。
比如,明朝中业,有一次宫中大规模招选太监,本来定好只要一千人,结果一下来了二万多个净了身的‘准公公’,面对如此汹涌的求职浪潮,大明朝廷也只好法外开恩,名额一加再加,最后一次性纳了四千五百人入宫。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万多人没了去处,只能流落京城当上了‘无名白’。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倒还能在各各寺庙附设的浴池内,给那些当上太监的幸运儿们搓澡为生,但大部分无名白只能聚党结伙,形成了只有京成才能见到的‘阉乞集团’。换做是谁,被这么一群不男不女的妖人抱住了大腿,也惟有舍财避祸的份了。
如此,净了身又没能被选上的人,凄惨自不用说。怪不得我们东家一直没个妻小,看来,他也是有心无力,为难啊。
我又看了看魏公公,知道他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放话保我进宫,要是换做傍人,兴许会考虑考虑,但咱是谁啊?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从小就接受过反封建教育,还会稀罕去当太监吗?
不过,要是能当个韦小宝那样的太监到也不错,但那只是小说里的YY,做做chun梦,‘带把儿’要是那么容易混进宫去,皇帝老儿的绿帽子怕是都够开店的了。我还是算了吧!
我小心的给魏公公奉上杯热茶,消了消他的火气,见他又大咧咧的笑了起来,心想,这人不错,我为何不帮他一帮,眼下不是就要风起云涌天地换色了吗?没准,日后我还能靠他混些好处。
于是,我试探道;“魏爷,宫中与您同姓的人多吗?”。
“还成,有十个八个吧”魏公公品着茶,随口道。
“哦,那有个叫魏忠贤的大公公吗?”
“魏忠贤?......我是不知,怎地,他是你家亲戚?”
“不...不是,小的只是随口问问”我尴尬的解释着,心中却想,你才是他家亲戚呢,跟他沾亲,日后就干等着挨千刀,灭九族吧.
“那你问这为何,不行爷回去给你打听打听,估计他也是个小角色,宫中有头有脸的管事爷都认识,绝无此人”魏公公痛快的把茶饮尽,抹抹嘴,见我欲言又止,生气道:“你这小子,有话便说,魏爷我不喜欢你这般不爽快”。
既然如此,我也豁出去了,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卖肉吧,张飞都有个扳手腕的出头之日,我又为什么不能找棵大树靠靠。便胡编道;“爷有所不知,小的幼年时曾跟着一位高人学过问卜之术,后来,我师傅嘴未看严乱道天机,一道神雷将下来,把他收了去,我才落了个讨饭的下场。但他的本事我倒学了点,最近天子换位在即,我忍不住就起了一局,没曾想,竟算出了我的贵人,而此人就在宫中,姓魏,名忠贤。所以,小的才有刚才那一问”。
“真的?你小子不是在诓爷吧?”魏公公大睁着眼睛盯住我。
过去人都迷信,我看魏公公多少也信了那么一点,便继续买弄道:“不信爷您就瞧着吧,我敢断言,岁守之内,天下必有两赦”。
啪——!魏公公手中的茶盏落了地,摔个粉碎,他颤抖着望着我,嘴唇开开合合表情复杂,一副又怒又怕的样子。
正巧这时候,那两个小太监回来了,立在门外轻声唤他。他忙收住心神对我说:“快帮爷秤肉,爷忙着回去,你小子没事不要乱跑乱说,知道了吗?”。
“好咧,爷放心,小的天天就守在店里伺候着您呢,这是您要的肉,一两三钱银子”我麻利的将肉包好,递给小太监,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刚才说的话可是掉脑袋的胡话,我说,一年之内,要换两朝天子。
“爷这就回了,年尾的时候再来看你”说着话,魏公公走了出去,并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警告。但我却并不害怕,因为将要发生的事史书上都写好了,如今的太子朱常洛虽能当上皇帝,但他却是个短命天子,在位仅一月,便死与明末三案中的‘红丸案’。
他们一去,我便认真的擦拭起手中的切刀,那寒光闪闪刀口竟使得我莫名的兴奋了起来,明朝的这些事儿,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眼下这段纷乱不止的历史我却知道不少,而这一切,都是从在位四十八年之久的万历皇帝架崩开始的。而眼下,正是万历四十八年。
皇上要死了,难道,我的机会也来了?
四下无声,吾问无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