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真舍’得名自秦淮八艳中的李湘兰,据《秦淮广记》载,李氏名守真,字湘兰,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因在家中排行第四,称唤“四娘”。她自幼秉性灵秀,聪慧过人,成年后更是能诗善画,尤擅画兰竹雅作,故有“湘兰”之名。她的相貌虽不出众,“姿首如常人”,但却‘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是个善解人意的奇女子。
如今‘守真舍’中的头牌,也就是我的‘老相好’刘蔓儿,她的长相当然要比其师李湘兰出众的多,那李湘兰乃秦淮八艳中姿色最为差劲的一位,人常道她‘姿首如常人’,说白了就是相貌平平。但在其他方面,刘蔓儿却没一样能比的上她师傅的,单说这善解人意吧,我就怎么也看不出刘蔓儿还有体谅人的时候。
怎么说刘蔓儿这个人好呢,她给我的感觉一字概之,假!而且非常的假,在那美丽的外表下面,似是隐藏着令人招怕的想法,单是望着她琢磨,你就会有一种被玫瑰花刺直戳眼珠的忌惮。
由于我来的比较早,刘蔓儿很惊讶,但仍是极热情的将我迎进屋去,丫鬟奉茶后她笑道:“肖主事不会是来我这里解谗的吧?”。
我点头道:“腹中空空,有劳刘小姐了”。
刘蔓儿一笑,就如窥探到了我的隐秘,转头对丫鬟附耳几句,说:“主事大人稍等,这就开席”。她竟然又对我笑了,这都是今天的第几次了?难道我今天要‘人品大爆发’了?
“肖主事,您一个人出来,家中的妹子怕是要挨饿了吧?”刘蔓儿突然问我。
“不会,我妹子乖巧的很,从不用我照顾,再说....”我本想说落儿以后必须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但又觉得这事儿对刘蔓儿说不合适。
刘蔓儿想也是被我的半句话勾住了心思,一边添茶一边打听:“再说什么啊?先生怎可只说半句话”。
我回她道:“也没什么,小事。对了,刘小姐请我来有何事?”。
“我?我这儿也只是件小事,对先生来说,仅闻耳之劳”她不紧不慢的说道:“先生还记得半年前为我师所作的那首词吗?蔓儿冒昧。将它谱成了曲,特请先生前来鉴赏”。刘蔓儿说完,离座回身来到琴案前,玉指抚琴道:“先生指教”。
她唱道:都道是金玉良缘,谁人念木石前盟。空着对,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意难平,意难平。
我这人对古风雅作其实一窍不通,那日吟的词也是剽窃曹雪芹先生的,但刘蔓儿今天所唱的曲子我还是听出了些别扭,虽然她的歌声悲蜿绵长,却也下了翻工夫,但仍是听不出该有的凄凉、可悯的感觉。倒有点.....和她这个人很像的味道,假。
“先生?先生?”刘蔓儿唱完轻声唤我,问:“您觉得怎么样?”。
我摇头,委婉道:“在下实是听不出,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听不出?先生自得之作何来的听不出,一定是蔓儿弹唱的不好,先生不高兴了”刘蔓儿很失望的说,低下头望着古琴发起了呆。
她既然这样说,我也没必要再装谦谦君子,开言道:“小姐不要误会,肖某只是觉得此曲重的是个‘怨’字,是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之态。而小姐所弹,恕肖某直言,听来得却是恨意,是侵人脾肺的仇恨。如果肖某没猜错,小姐心中的恨绝不是因爱生恨,而是切齿痛恨,不知对不对?”。
我望着刘蔓儿,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表现,从第一次见她我就觉得这个女人有故事,后来听她弹唱几次,都发现她的曲风很厉,该到缓时反而下重音,尤其是最后,本应是舒缓惆怅的尾关,她却收的极快。而这一切都表明,她的心里肯定揣着件日思夜想又迫不及待想要解决的大事情,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到她整个儿人。
“蔓儿为先生准备吃食去了,先生安坐片刻”刘蔓儿低着头转到后宅,没看我过一眼。
“心事重重,你的举止早已出卖了你”我边喝茶边默默的想,从前被骗到传销窝点禁锢的那段日子,我可是被强迫学过十几天的‘心理学’,没想到这次给刘蔓儿用上了。
正当我琢磨着要不要在刘蔓儿这里吃饭,毕竟刚才的对话很不愉快。突然,后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的隐秘声,听上去似是有人在哭,那声音却有点耳熟。
我刚想寻声过去看看,刘蔓儿转了出来,面色凝重的坐到我对面,许久才问;“听闻主事大人要远调辽东,可真有此事?”。
我很奇怪,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包括我在内知道此事的不外乎三人,而这三人中会到底会是谁呢?
“确有此事”我点头道:“也许刻日便将到任,也许又去不得,谁知道呢”我模棱两可的说着。
我发现刘蔓儿听了我的回答变的更加心事重重,她虽是故作镇定为我添茶,但心思已不知用到了什么地方,一盏茶直添到了桌案上,纷流飞溅。
“啊….”刘蔓儿轻呼道,“对,对不住先生了,小菊快来收拾”。
刘蔓儿一唤,丫鬟小菊慌忙忙从后室奔出,但她临出小门前的一个举动却引起了我的怀疑。她在回头朝后室看,她在看什么?难道那里面还有人?
小菊打扫后退了回去,刘蔓儿又说:“主事大人真是奇怪,繁华的京城不好吗,却要到那纷乱之地去任职,您就不怕有去无回?”。
我无奈道:“是人谁不想活个清闲,但生不逢时,地不逢利,以我这点本事,在京城难有开花结果之日,倒不如出去另寻沃土,再择良机”。
“没想到先生好大的抱负,只是蒙冲的些,这等事不应拿出来道”刘蔓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记得她上次也警告过我,说我‘言的过快’。
我抱歉道:“小姐教训的是,肖某受教。天色已是不早,我这且回了”。我不想再继续待下去,实是心里惦记着落儿,刚才我完全是负气出走,坐静了,担心也就越重了。
“先生这就要去了?”刘蔓儿惊慌的阻拦道:“还是在此处吃过酒再走吧,就当蔓儿为您饯行。我这就去准备”。
还没等我回绝,刘蔓儿就逃一样回了后室,急得的我干瞪眼却说不得。
不一会,刘蔓儿回来后我对直言家中还有小妹独处,不便久留,但她却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并说会差人去照看落儿的。我拗不过她,也知好随了她,起身朝后室而去。
到了后室我才发现,这里还有个后门,穿了后门便是一座小院,院虽不大但有花有水,水塘上荷花露头,浮萍铺路,在这北方之地实数难得。走不过几步,我们二人就上了水中的竹亭,那亭子不甚高大却典雅的很,不见梁柱只见毛竹,根根排排扎的很是结实。
坐罢,丫鬟小菊开始上菜,就我两人吃到也没上多少,几菜一汤,均是江南的淡水口味,入口无味、久品幽深,吃的我还算满意。俗话说的好‘有菜没酒不如喂狗’,这刘小姐当然也没少上酒,她喝的少我喝的多,不觉得我就喝多了,直觉得踩进了云彩里,头脑发涨。
“先生,来此边看看,多好的荷花啊”刘蔓儿倒还清醒,只是满面绯红,略微有点醉美人的露骨样儿态,让人不便多看。我也不知怎得了,一看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犯晕,老觉得胸口里有口气出不来,想也是人之本性在内作怪吧。
我起身过去,望着月光下的大片荷花浮萍,妄言道:“好景致!这真是:郊外荷花二十里,清香散作满城风。痛快啊!”。
“先生好雅性,来,喝酒”刘蔓儿取杯过来送到我面前,我却推开了她的酒杯回身将桌上的酒壶提过来,扔到壶盖儿,咕嘟咕嘟的狂饮起来。等将一壶酒喝尽,我心里这个舒坦,已是很久没这么忘情过了,在朝为官琐事繁多,我在吏部又过得不怎么如意,很难得如此放纵一回。
膨!在刘蔓儿的惊呼声中,我将喝尽的酒壶扔进亭外的水塘里,看着那酒壶在水面上跳了几跳,咕咚咚的灌满水沉了下去,高呼道:“今之时世,问谁人能主沉浮!苍天陌路,是英雄,独享寂寞!”。
刘蔓儿被我的狂言妄语吓的不轻,搀扶我道:“先生吃醉了,蔓儿扶您回去”。
“我没醉,我都明白着呢!你知道吗?天上飞快的最快的不是鸟儿,而是飞机!地上跑的最快的不是马车,是汽车!你,你一定都没见过吧?!”我喝多了,乱道着‘天机’,但刘蔓儿哪还有心思听我在喊什么,她现在只想把我这个本该凌迟处死的疯子请回去,再让我这样说下去,她的小命怕是能难保了。
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有个女子始终陪在我身边,在一个很温暖的小屋中,我们亲吻、拥抱,使得我忘乎所以的疯狂起来,恍如梦境般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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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江南花锦被中,身边满是淡淡的轻香,酒精的作用还没退去,但我却能感觉到自己曾作过些什么。那个女人去哪了?刘蔓儿为什么要服侍我?她不是不卖身的吗?
滋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刺眼的阳光投到了砖地上,我本能的收紧了身子慌恐着。难道,是她来了?
“肖先生您醒了吗?”来的人还好是丫鬟小菊,她端着洗盆正小心的朝我这边过来。
“醒了,你放这儿就可以,我自己来”,我不好意思的说,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小菊笑笑,放下盆后从床下取出绢白布来,在我面前晃了晃。
白布上有血?!刘蔓儿她难道还是...........
我吃惊的望着小菊手中的白布,小菊看看我又看看那布,似是说过什么似得去了。
小菊一出去,我就听到刘蔓儿在外面责怪着她,小菊却大声嚷嚷道:“我就是要给他看,不让他知道,企不是太便宜他了!”。
这话说的我好生害臊,怎么好端端的就办了糊涂事,虽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就是太唐突了点,什么感觉都没有。这臭名声背的,有点吃亏吧?
我正无耻的为自己开脱时,木门又响,刘蔓儿含羞欲滴的走了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床上,小声问:“你醒了吗?”。
“醒,醒了”我为难的说:“昨日我....”。
刘蔓儿轻轻的摇头,背身坐到我的床边,认真道:“是妾身喜欢先生,先生无需自责”。
哎,看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桃花运吧,不想让我遇上了。我望着刘蔓儿的背影,有心说一句帮她赎身的大话,但像她这样的头牌我可赎不起,十年的薪俸怕是都不够。
“对了,你妹子早先来过了”蔓儿突然说。
“她来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奇怪的问,但马上想到,我昨天出门时落儿就已知道我要来‘守真舍’找蔓儿,我怎么把这岔给忘了。如此说,落儿一定知道我在这里过夜的事了。或是,她早就知道我常和郭二家到这里来?
“你这人真是,好好的妹子也不知道疼,你去了辽东她怎么办,托付给外人你就放心?”刘蔓儿埋怨着我,听口气就好像是我的管家婆一般。
“你都知道了?”我心中暗暗埋怨落儿,她怎么什么都和外人说,“要是有办法,我也不会这样安排,辽东女真人的凶狠像落儿那个年纪的小女娃是想明白的,带她去是害了她,我绝不能带她去”。我躺在床上默默的解释着,心里却着自己的衣服去了哪里。
“那你自己呢?你就不怕死吗?”蔓儿十分无奈的问我。
“犹在其位,身不由己,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要不,要不你把落儿交给我吧,我带着她,你要是...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我可以对你发誓”蔓儿小声的说,近乎在求我。
还没等我回答,她又心急的求道:“你这一去,也不知哪年才能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我就带着落儿一辈子,她是肖家人,我也是肖家人,成吗?”。
我没想到刘蔓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并不是不相信她的,只是觉得她的身份不合适。我与落儿相处已快整整一年,不能说手足情深,但她却也是我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我甚至都有些离不开落儿了,有她在,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根本不用操一点心,但她今年只才十六岁,换成谁能不喜欢啊。
记得从前,落儿总是缠着我给她讲希奇古怪的事情,每当我讲到神乎奇神的时候,她总会问:“哥哥,这儿是真的吗?”。我点头她也点头,并快乐的笑着。她总说,她如今很开心,有了家,有了哥哥连睡觉都会笑醒。而我,却又要让将她的一切夺走。
“好吧,但她不能住在你这里,你常去照顾她就可以了”我最终妥协,妥协在刘蔓儿那双让我无法拒绝的眼神下,今天的她出奇的真诚,是我头一次觉得离她很近了。
“恩,你放心,即便是我死了,落儿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她这样说着,我虽不理解却没问。此时我的心百般地不是滋味,已经开始害怕调任的那一天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毫无牵挂的离开这里。
京城,这座我想要,却又惧怕的高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