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落儿和大雁一路躲躲闪闪的朝西南方摸索着,路上遇到往来的‘兵祸’就能躲则躲、能藏便藏,在这个溃兵如潮的接骨眼儿上,可没人会在乎‘从五品员外郎’是个什么东西,搞不好,那些红了眼的兵拐还会拿我这只肥羊‘发家治富’,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天亮后,我们三人碰到了十几个朝南奔逃的流民,追上一问才知道走岔了路,已经错过了去广宁府的最佳时机,需往回走十余里再往西去才能到广宁。
当流民们听到我们要投奔广宁府时,纷纷摆手道:“去不得啊!广宁成的大军都派出去了,广宁也不安全!”。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急如焚,知道王化贞已派出广宁守军去救援三岔河口的联营了,便再没和流民们多说,领着大雁和落儿掉头折返,寻对去路急匆匆的奔广宁而去。
到广宁城下时,日头已放起了一杆子多高,那破败的城郭在阳刚的照射下萧条到让我心酸,我真怀疑这还是那个历史有名的坚城广宁吗,瞧那旗戈不展战阵难全的城头,哪还有一点临战对敌的气魄。
进了城,我直奔巡抚王化贞的官衙,对守门的兵士亮明了身份,着急道:“山海关驻留,武库清吏司员外郎肖云宪求见巡抚大人,有重要军情禀报”。
“等着!”趾高气昂的守门官进去不多时就折了出来,摆手道:“王大人传你进去,快快的吧,大人都要急死了!他们留下!”。兵士阻拦住大雁和落儿,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我也只好自己前往。
穿过前衙便直奔大堂,没走几步我就见到了闻名已久的王化贞,只见他官服鲜亮、带宽冠高的端坐在大红漆案前,左右两班林立着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均顶盔冠甲朝服打扮。见我进来,怒视着门廊的王化贞惊堂木震响,喝道:“山海关的援军可是到了!”。
“援军?下官不知”我遵寻着朝里的规矩与王化贞见礼,一边跪地一边分析起了眼下的局势。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我一进来他就问我援军?援军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化贞显然对我回答很不满意,他气问道:“熊廷弼何在?”。
“应是在山海关驻留吧,大人,我有重要军情....“。
“住——嘴!”王化贞骂道:“好你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没令私调,该当何罪!”。
操!看到王化贞那张不可一视的脸我就来气,他不就看我是熊廷弼的人吗?他与熊廷弼俩人‘经巡不合’已搅的辽东大乱,事到此时竟还忘不了相互拆台,难道他连我这个小小的从五品官都想杀?
事到此时,我也豁出去了,想着还是先把要说的话说完,不要搞到最后话还没说口人先被喀嚓了,那也亏的太大了。
我急道:“禀巡抚大人,东蒙古科尔沁部已与五日前起兵来南,想是要断我三岔河明军后路,应速速撤回河边的守军,以免铸成大错!”。
“狂妄!”王化贞耐着性子听了我的报,激动的拍案而起,“我堂堂十一四万大军枕戈待旦,已在镇武堡、西平堡、闾阳驿拉开阵势,只等贼酋前来授首,何来的大错?来人!把这厮给本府拉下去砍了!”。王化贞咆哮着。
说着话,我身后锁甲之声炸响,四个人高马到的军士冲上前二话不说就把我死死的按在了地上,扭身就要往外扯。突然,立在堂前左首一人阻止道:“且慢!”,那几个兵士终是停住了手。即便如此,我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孙中军,你...”王化贞极不满的望着中军参事孙得功。
“大人”孙得功鬼鬼祟祟的凑到案前,一边看我一边小声的对王化真耳语着,他没说几句话,王化贞的脸色却是变了,由怒到惊,摆手道:“放了肖员外”。
军士领命退去,我整整衣衫站起身,冷冷问:“为何还要放了我?”。
“这..本府念汝初来乍道,且饶你这一回,下去吧”王化贞含糊的解释道。
哼!我看你们是不敢得罪魏忠贤吧?怎么,知道我是他的人手就软了?我暗暗的琢磨,毫不领王化真的情儿,抱拳道:“大人,蒙古军南来必有所图,我军又不擅野战,理应避敌所长固守坚城方为上策,万不可与敌军野战,大人三思!”。
我打定心思,千等万等连小人都做了,不就在等这一天吗?即便是死,我也要阻止这场历史上早注定好的大败仗!
“肖员外,你不悉军事速速下了吧”中军孙得功忙跑下来解围,乘机拉了我好几把。
“大人三思!”我倔强的再次求道,并哐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大有不答应我我就跪死此处的架势。
如此的僵局使得高坐在上的王化贞脸色变了又变,他已怒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他这人自视极高,不但不把熊廷弼放在眼里,朝中众臣他也很少有几个能看的上眼的,他曾夸口道:三月之内,只需六万人便可荡平辽东,重振天威。此时,又哪听得下我的劝。
孙得功见王化贞的怒气又起,四周众人又无一人出来帮我说话,忙对堂外喊:“来人,把肖大人请下去,快快快”。
孙得功这一喊,那四个刚出去的‘混蛋’就又折了回来,这次倒没把我按倒在地,而是架着胳膊就往外拎,我怎么反抗都没用。
我急的大骂起来:“完了!完了!有你这等昏官在,我大明无望了!什么都完了!”。
就这样,我历尽千辛万苦换来的机会从眼前丢掉了,不但是我,就连大雁和落儿也被王化贞囚禁在了后衙,连拉屎撒尿都不让不出屋,有人专人送‘恭桶’过来,如此三日。
到了第四日,忽然府内大乱,人声嘈杂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我忙问守门小士:“这是如何了”?
小士急对我道:“败了,平阳桥我军大败,清兵已开始攻打镇武、闾阳、西平三城,说是今天就要杀到城下,王巡抚都坐不住要跑了”。
“不可能,你快放我出去!我要见王化真!”我急的直砸门,但那兵士却说:“小得做不得主啊,大人您就再委屈委屈吧”。
我怒道:“混蛋!你快放我出去,晚了就什么都完了!”。
这时,大雁在一傍急了眼,吓唬道:“大人,让我砸开这门吧,我们和他们拼了!”。
“砸个屁!”我对外骂道:“你快开门,王大人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要是再晚,城就要丢了,会死很多的人!”。
小兵士听了我话害怕了,颤抖着手抓出铁钥匙,“小的这就放大人出来,这就放”。
门一打开,我推小卒就往前衙跑,丢下落儿和大雁边跑边喊:“王化贞!你给我出来!”。
此时的衙内已乱做一团,到处都是奔逃私跑的下人和小吏,见了我就如同见了鬼,头也不抬的躲到了暗处,竟无一人出来搭理。
拐过廊角我又见到王化贞,他正指使手人在往几个木箱中装文书、印信,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再无几日前半分的气魄,想是这就要弃城逃走。
我抢上前,拽住王化贞道:“大人何往?”。
“我..我...”王化贞慌张的望着我,一双通红眼中布满了血丝,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我后竟没有丝毫的意外,反到流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和气道;“肖大人来的正好,城已守不得,快与我退去锦州吧”。
“大人,万不可如此啊!”这时,我已不敢再刺激王化贞,小心的求道:“大人,眼下我等应稳定城内局势严守四门,等着熊大人的援军来救,这么大的城,万不可说放弃就放弃。大人啊!”。
“可..可清军马上就要到了”王化贞慌乱的指着堂外,“你听听,你听听,城已守不得了!”。
确实,这时的城中嘈杂一片人声鼎沸,我几人站在内堂就能听到外面有人喊:“清军来了,清军打到东门了,快跑吧!”,均是这样的喊声。
听到这样的喊声,我也不免动摇,并松开了拽着王化贞的手,他得了脱后忙继续命令手下道;“快装,快点!”,又对我说:“肖大人放心,我不会丢下大人不管的”。
“不会丢下我?”我神情居丧的看着王化贞,可笑道:“丢了我肖某不打紧,但这大好的辽东坚城丢了,您王大人又凭什么再拿得回来?您又如何向朝廷交代?”。我真想大哭一场,说什么没想到这么辛苦换来竟是如此结局。
王化贞已不敢再看我,不住的摇着头,但也没对我生气。
我能明白王化贞此时打的心思,他一点都不傻,他知道自己这次即便能逃回去也落不得好下场,所以才巴结我想找条退路。魏忠贤这几个月里强势崛起,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他在朝中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像兵败丢城这种无脸见人的事儿,东林党人是绝不会出来求情保命的,他们都长着一身‘刚正不阿’的骨头,如此大好的表现机会,他们能不跳出来‘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所以,王化贞才这般向我献昧,表明他有心依附在阉党之下保命。
哼!真想不到这些自视清高的八股文人,死到临头了,也有知道怕的时候了。
这时,王化贞的下人正在收拾挂在堂侧的行军地图,我不经意的在那上面扫了一眼,突然看到两个字,西平。
“西平守将何人?”我冲到图前急问王化贞。
“副兵官罗一贯,怎么了?”王化贞惶恐的问我,同时催促手下继续收拾。
“罗一贯!”王化贞这一败,在历史上到底怎么打输的我不清楚,但眼下这个罗一贯我却是知道,小时候我很是崇拜那些宁死不屈的忠臣良将,而罗一贯,便是其中之一。
传闻,罗一贯寡母抚养,刚烈耿直,以参将守西平堡。辽阳陷落时,西平地战事最激烈,但西平守军在罗一贯的带领下悉力扞御,使得清军难跃雷池。凭此功绩,罗一贯加副总兵衔。后来,清军再攻西平堡(我想应该就是眼下的这一次吧)罗一贯以三千人守西平堡,与后金军主力血战多日,明军叛将李永芳劝降,罗一贯凛然拒绝,说:“岂不知一贯是义士!”,清军放箭偷袭,射伤罗一贯的一只眼,使得他不能指挥。最后,西平堡火yao用尽,兵士死伤殆尽,罗一贯无奈北面再拜,曰:“臣力竭矣。”,便横剑自刎而死,其手下的都司陈尚仁、王崇信亦都战死。
要是如此的话,清军就不该到的如此快,战事刚开他们还没解决掉西平堡,广宁城就兵临城下了?这不太可能吧。但问题出在哪里呢?
“大人,清军将到的消息如何得来?”我又问起正打算逃跑的王化贞。
王化贞回我:“游击将军孙得功派人来报的,刚报过”。
“那孙得功何在?”我努力的回想着那个曾救过我一命的小胡子,但他给我印象可不怎么好,有些奸诈。
“他领军刻时便回,让我等他一同返回关内,我这不是一直在收拾吗”王化贞摊手道,表明着他并不是怕死逃走,而是孙得功的意思。
“可,城中百姓又是如何得知此消息的?难不成,东边的溃民来的比侦骑还要快?”我越听越不对,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王化贞这回让我问住了,疑惑的考虑着:“这,这本官也不得知,他们就这般喊起来了”。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一人来,身披重甲跪地道;“下官知道!”。
“你是何人?”王化贞惊讶的问,并不住的朝殿外观望,估计是在琢磨,怎么无端端的就跑进来这么一个带甲悬剑的人,门口的都兵士哪去了?
“禀大人”那人道:“小的乃东门门牌官万正,土生土长的宁远人,为大人守门的是我兄弟万辉,他放我进来只为一言,望大人倾听!”。
“快说”我抢在王化贞前开口。
“是!”万正极干脆的回我:“小得守门时发现了蹊跷,觉得孙大人怕是要造反了!”。
“你胡说!快来人!”王化贞又开始喊人了,但他喊了几声却没人进来,可想现在的广宁城已到了令不得遵程度。
我也不理王化贞的怪叫,单是望着跪在地上的万正在思量,暗暗的觉得事情已显露出了它的端倪。便问:“你且说,如何个蹊跷法儿”。
“是!大人们试想,可有侦骑回报时沿街呼喊军情的道理?更何况是这等城将破的大事,但那来送信来的侦骑,却进门便高喊:东边战败,清兵将至。大人们说,这奇是不奇?”。万正翻起虎眼望着我和王化贞,看得出他很愤怒。
“那你如何猜得出孙得功要反?”我继续问,很想听一听这个小小的门派官会有什么高见。
“禀大人,未战先乱乃兵家大忌,连清兵的影子还没见到,就在城中散播此等乱民乱军的消息,这不是想做反又是做何?他孙得功身为游击将军,企不懂此间的道理吗?我看他是故意为之,要....要生擒王巡抚去向贼酋邀功去了!”万正怒气冲冲的说。
啪!王化贞手中的大印落地,大张着嘴巴已说不出话来,他就是再傻,到这时也应该明白了,怪不得孙得功让他等着一同返回关内,原是想活抓他去请功。有哪个将军在逃跑的时候会提前通知老百姓?他们就不怕路上百姓拖自己的后腿?所以说,孙得功根本就没打算跑,他散播城溃的消息只是想让广宁城人心涣散,等他回来造反时更容易一些。
“万正,你带人去把报信的侦骑给我拿了,就地审问!”见王化贞已无了主意,我也只好带他下令。
“是!”万正这时才不管我哪里跳出来的‘糟官’,领命急匆匆的去了。
万正一走,王化贞的下人也都停了下来,不知可否的望着他,王化贞才缓过神来,捡起官印对我道;“我去看看,我去看看,大人先稍坐”。王化贞对手下暗暗挥着手,这一切都落在了我的眼底。
我走上前,探手毫不客气的从王化贞怀里拎过巡抚印信,点头道:“大人去吧,但战事危机,印信不可离开大堂”。
王化贞很痛苦的看着我将大印放回桌案上,呆傻道:“是啊,不能离大堂,不能离大堂....”。
望着已尽乎疯癫的王化贞失魂落魄的步出大堂,我没他阻拦一步,也任由那些手下抱着细软去了。
等王化贞走远了,我归座正位对堂下命令:“传令!”。
这一声喊,外面议论四起,刚才的一幕门外那些小兵士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一定是商量要不要听我这个平白跳出来的‘假巡抚’的调遣。
我又喝道:“万辉何在!”。
“在!”我这喊果真管用,堂前跑上一人,生的高高大大英面虎目,比他哥哥万正生的还要威武,左手扶刀,右膝点地道:“大人何事!”。
我命道:“你去西门传令,见王巡抚出城不可阻拦,其他官员则一律挡回,命他们来府衙见我再说。待王巡抚出城后,四门紧闭兵士登城,各门各关一个人也不允放进来,去吧”。
我把令箭甩了下去,那万辉早就心领神会,什么也没问拾起令箭退了下去。等万辉去后,我又对外喊道:“你等不当职听调还议论什么!两班听侯!”。
这一下,外面那群小兵小将再也不敢怠慢,慌忙忙的站立两旁,但人数却不是很多,也就十一二个。
我奇怪的问:“其的他人呢?”。
“回大人”一个机灵的小卒抢先道;“随王大人的来的亲军大老爷们都又随着王大人去了,就留下我们这些负责跑腿送信的土孢子了”。四下闻言,纷纷偷笑。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远本跟着王化贞的那帮亲随,一听情况不好早就见风驶舵跑跟着他们的‘王主子’跑了,而留下的这些人,都是如生土长的宁远兵,他们应该是负责给巡抚王大人报信传令的,毕竟他们对宁远城比较熟悉。这在各州府倒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哪个衙门里也有这么一群‘土孢子’。
如此更好,宁远危及,最能指望得上的也就是他们这些本乡人。
“不要笑了,你,你,你,还有你”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叫什么,只好随便指了几个,命令道:“你们四个去四城巡查,各城上还有多少守军火器速速报来。你,去后衙把府库管事找来,我要问话”我指了指刚才那个抢先说话的小个子兵士,“说的就是你,快去吧”。
是!几个兵士得令各自下去,我倒一时想不出还要做些什么,呆呆的望着眼前那陈甸甸的印信,不安着。
其实,我这也是让逼出来的,历史上的宁远城不战自溃很轻易的就丢给了满洲人,而此时的我,却想着要在这里大打一仗,虽不敢奢望能扭转乾坤,但也盼着熊廷弼的援军能快些到。也好让这座历经风霜,有‘辽东坚垒’之称的千古名城,得到一个体体面面的结局吧。
即便是亡,我也要让满洲人知道,一寸山河,一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