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虚我生《泪珠缘》第一回,写到院落与闺房景象:“这院倒很好,四面俱是穿山走廊,都挂着一带的帘子,天井外面种着些海棠、桃杏,都已开了,石笋边又有几株芭蕉,绿的可爱。……便慢慢的依着回廊走去,转个弯儿,已是院子的正面,一边是碯字栏杆,一边是一带的碧纱和合窗,嵌着红玻璃,甚是精致。只中间支起一扇,其余八扇却都关着,窗里又半卷起一幅粉红绣花的帏子,有些香烟袅袅,从窗隙里浮出。石时料想里面有人,便蹑着脚步向窗隙望去,却是闺阁的光景。靠里铺着一座红木嵌大理石的葵花床,垂着海红纱帐。左首列着一带儿椅,铺着大红半旧的绣披。右首摆着一座极精致的妆台,地下列着一扇大着衣镜,却用锦袱罩着。靠窗是一座书案,左角上堆着几套锦匣的书,中间摆着一个睡鸭炉儿,喷出些香烟,又摆着一座小红木帖架,架上铺着帖子。”这里写到的整体色调仍是静雅中带着暖意的,植物是海棠、桃、杏花与绿芭蕉;室内是碧纱与红玻璃,还有粉红、海红(橘红)、大红的织物。完全符合闺中人的身份,透出对生活的热爱。
总之室内装饰像同昌公主、《金瓶梅》里的描述那样的豪华有什么意思呢囗总该是清丽雅致、亲手制作布设的,如《红楼梦》中探春诸人的居室、《老残游记》中姑的闺房那样为人们所称道。或独居而有隐逸之意,或与亲爱之人共享生活的美好。明末清初时的文人卫泳所作的《悦容编》,写到女子的室内陈设,也是追求雅致:“闲房长日,必需款具。衣厨食柜,岂可溷入清供囗因列器具名目:天然几、藤床、小榻、醉翁床、禅椅、小墩、香几、笔、砚、彩笺、酒器、茶具、花樽、镜台、妆盒、绣具、琴箫、棋枰。至于锦衾、4褥、画帐、绣帏,俱令精雅,陈设有序,映带房栊。或力不能办,则芦花被、絮茵、布帘、纸帐,亦自成景。”
正厅的布置,一般是设中堂画、对联、条案,八仙桌两边摆太师椅,两边墙排椅子,墙上或也挂画。郭则禨《红楼真梦》第二十一回写到贾母所居:“房里靠着墙放着紫檀螺钿长几,正中摆的是古铜锈绿太师鼎。左边是一个均窑大花囊,满插着各色牡丹。右边是龙泉冰纹大果盘,满供着透黄玲珑佛手。靠窗一排紫檀螺钿椅子,当中是青绿山水大理石的圆桌,照样配的凳子。墙上尚有些名人字画,那两幅赵伯驹的仙山楼阁,苏汉臣的工笔美人,更见精致。”近于此类布设,但带有女性化的特点。又如女子卧房、书房等,首选的是陈设用的天然几(高过桌面五六寸,两端飞角起翘的长几)、藤床;卧具是小榻、醉翁床(一种可倚、可卧的床。在大床中嵌着一块小床面,装有转轴,可以立起,供人倚靠,放下后人就可躺下睡眠)等;坐具是禅椅(较大的扶手后缩的椅子)、小墩(绣墩)等,还有席簟、屏风、书架等精心布列,加以窗帘、门帘、桌围、椅披、帐檐、镜袱、枕帐、被褥等,用花瓶、香炉、小雕塑、书画条幅等作为点睛之笔。
闺中的家具,不少带有女性化的特点。孟晖老师《花间十六声》一书,扬之水老师《宋人居室的冬和夏》一文,都写到床上屏风,包括枕屏、围屏等,是美人睡眠时放在枕头畔或围在床边障风的,颇有意思。汉代赵飞燕姐妹使用的云母屏风、琉璃屏风也许就是此类(《西京杂记》有记)。如唐代王琚《美女篇》:“屈曲屏风绕象床,萎蕤翠帐缀香囊。”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同衾以疑”,则描写这类围绕着屏风的床,上罩幔帐。《文物》1987年7期就介绍有元代床榻,三面画山水。配以屏风,上画竹雀。明代《三才图会》也有榻的图样。
屏风也有较为大型,北魏司马金龙墓(与其妻子姬辰合葬)出土的漆画屏风,内容采自汉代刘向《列女传》,画上历代著名的贤女、帝王等故事。学者们推测应是姬辰的陪葬物。这是含有教育意义的屏风画。但女子们自己采用的屏风图案就不一样了。唐代李贺《屏风曲》写道:“蝶栖石竹银交关,水凝绿鸭琉璃钱。团回六曲抱膏兰,将鬟镜上掷金蝉。……”写的是豪家之女居室内陈设的六曲屏风,蝴蝶栖息在石竹花上,琉璃镶嵌出小荷钱……极为奢华。韩翭《已凉》诗则说:“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李商隐咏嫦娥诗则有“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之句,云母装饰的屏风是闪光的,深夜中寂冷地衬托着嫦娥的心绪。
屏风也常画着潇湘、蓬莱等山水。唐代薛昭蕴《虞美人》词:“小屏屈曲掩青山,翠帏香粉玉炉寒,两蛾攒。”元代郑允端《题山水障歌》描绘屏风上画满层叠山峦、怪石松树的景象:“我有一疋好素绢,画出江南无数山。笔法岂但李营丘,直拟远过杨契丹。良工好手不易遇,此画森然能布置。层峦叠嶂拥复开,怪石长松俨相对。板桥茅屋林之隈,瀑流激石声如雷。恍然坐我匡庐下,便觉胸次无凡埃。此身能向闺中老,自恨无由致蓬岛。布袜青鞋负此身,长对画图空懊恼。”这女子所题诗境界开阔,表达的也是对大自然、对名山胜境的热爱之情。明代《列朝诗集》中也有女郎潘纯的一首:“云髻高梳鬓不分,扫除虚室事元君。新糊白纸屏风上,尽画蓬莱五色云。”画的则是蓬莱山与五色云霞,是学道女子所用的。
闺中的席簟也不需要像赵飞燕那样的熊皮、象牙席簟,竹、草、芦苇、藤编的就很好,乃至芭蕉簟(见前第四章)。江西靖安东周大墓中出土一张竹席,织着交叉的人字纹,保存完好。可见其历史久远。五代李繤《浣溪沙》:“翠叠画屏山隐隐,冷铺文簟水贎贎,断魂何处一蝉新。”写的是竹簟上的水纹。至今仍在织造的湖南益阳的水竹凉席,织出“驦”字等图纹,含有吉祥之意,是当地嫁娶时必备的。
又有用灵香草(零陵香)织席。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记载:“零陵香,宜、融等州多有之。土人编以为席荐坐褥,性暖宜人。”
明末屈大均《广东新语》记有多种席子:“琼州多椰子叶,昔赵飞燕立为皇后,其女弟合德献诸珍物中,有椰叶席焉。椰叶之见重也,自汉时始。琼有藤席,有定安席,有椰叶席、槟榔席,皆席之美者。槟榔,山槟榔也。叶如兰,大三指许,长可数尺,淡白中微带红紫,绩为布,似葛而轻,亦可作席。又澄迈染茜草为饰,久而愈滑,曰黄村席。”
今天人们还是喜欢使用草席、竹席等天然材料制成的席子。
闺中使用的帘子有湘竹帘子、画帘、珠帘、水晶帘、虾须帘(可能是用草或竹丝织成)等。门窗有雕花格子木门窗、瓷窗、砖刻花窗等。窗上糊纸贴剪纸窗花也是一景。清代后玻璃门窗就普及了,有的与格子门窗结合。晚清天虚我生《泪珠缘》第二回写到碧瓦栏杆、朱碧花草映着五彩玻璃窗,这是受到外来风尚影响的了:“又进了一重花格子的圆洞门,却又换了一种景象,一带碧瓦栏杆环着一所小小的三楹精舍,栏杆外种着几株海棠,又有些樱桃花,开得正是妩媚,芭蕉也正绿的可爱,也有几株石笋。靠栏杆列着一带的盆景,各式花草俱备。那窗楹却别样精致,纯用五色杂玻璃打成冰兰块子,用格子凑成一片的,光怪陆离,耀人眉睫。正中榜着一方泥金匾额,题着惜红轩三字,下署‘小桃花馆主人婉香女史’的款,越觉华丽异常。门口挂着一扇西地锦的软帘。”
房中也有贴墙纸的,清代李渔《闲情偶寄》写到用错落的笺条张贴在墙上。佚名《深柳读书堂十二仕女图》中“观书沉吟”等幅,画室内就是糊着墙纸。
床帐的装饰,也很繁复。汉末《孔雀东南飞》里写到“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斗帐就是斗形的帐子。宋代曹勋《床前帐》诗道:“蜀锦床前帐,四角垂香囊。上有合欢带,下有双鸳鸯。鸳鸯一分散,不得同所将。弃捐箧笥里,谁惜旧时香。”是织出鸳鸯纹的锦帐。香囊以取香,也可以白兰茉莉素馨等串缀为流苏花球之类悬挂。还可以配瓶花、香炉等,还有纱帐、绣帐等都很常见,并有专门的帐沿、床帏刺绣,配铜帐钩或银钩,加上帐钩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