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王符《潜夫论》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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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潜夫论》卷七(2)

且凡人道见瑞而修德者,福必成,见瑞而纵恣者,福转为祸;见妖而骄侮者,祸必成,见妖而戒惧者,祸转为福[1]。是故太姒有吉梦,文王不敢康吉[2],祀于群神,然后占于明堂,并拜吉梦。修省戒惧,闻喜若忧,故能成吉以有天下[3]。虢公梦见蓐收赐之上田,自以为有吉,囚史嚚,令国贺梦。闻忧而喜,故能成凶以灭其封[4]。《易》曰:“使知惧,又明于忧患与故[5]。”凡有异梦感心,以及人之吉凶,相之气色,无问善恶,常恐惧修省,以德迎之,乃其逢吉,天禄永终。

[注释]

[1]且凡人道见瑞而修德者,福必成,见瑞而纵恣者,福转为祸;见妖而骄侮者,祸必成,见妖而戒惧者,祸转为福:看见吉祥的预兆能修身行善福运必然降临,相反,放纵骄横则福转为祸。看见凶恶的预兆骄横肆慢灾祸必然酿成,相反,警惕回避则祸传为福。

[2]是故太姒有吉梦,文王不敢康吉:因此,周武王之母太姒做了吉祥之梦,周文王不敢因此而安于欢乐。康:安乐。《诗经·唐风·蟋蟀》:“老已大康,职思其居。”《毛传》:“康,乐。”

[3]祀于群神,然后占于明堂,并拜吉梦。修省戒惧,闻喜若忧,故能成吉以有天下:文王之姬太姒有吉梦,文王不敢乐其吉,乃设坛祭神祈祷,并带武王拜谢,修省戒惧,闻喜若忧,所以能成就吉祥获得天下。

[4]虢公梦见蓐收赐之上田,自以为有吉,囚史嚚,令国贺梦,闻忧而喜,故能成凶以灭其封:虢公梦神灵向他赏赐土地,自以为吉,兴奋无比,下令全国庆贺,正由于他闻忧而喜,酿成灾难,最终丧家灭国。见《国语·晋语》《左传·庄公三十二年》。

[5]使知惧,又明于忧患与故:既要使人们懂得惊惧而警戒自己,又要使人们明察忧患之所在及其原因。语出《周易·系辞下》之“其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惧,又明于忧患与故。”

释难

〔题解〕

本篇设喻类比,议事取理,主要论述了尧、舜俱贤,非矛盾之说;周公尊王,故诛管、蔡;耕者食之本,学为耕之本;贤人忧国爱民,亦为人为己。此四者盖时人有疑也,王符设为客难而答之,故谓之“释难”。

[原文]

庚子问于潜夫[1]曰:“尧、舜道德,不可两美,实若韩子戈伐之说邪[2]?”潜夫曰:“是不知难而不知类。今夫伐者盾也,厥性利;戈者矛也,厥性害。是戈为贼,伐为禁也,其不俱盛,固其术也。夫尧、舜之相于[3],人也[4],非戈与伐也,其道同仁,不相害也。舜、伐何如弗得俱坚?尧、伐何如不得俱贤哉?且夫尧、舜之德,譬犹偶烛之施明于幽室也,前烛即尽照之矣,后烛入而益明。此非前烛昧而后烛彰也,乃二者相因而成大光,二圣相德[5]而致太平之功也。是故大鹏之动,非一羽之轻也;骐骥之速,非一足之力也。众良相德[6],而积施乎无极也。尧、舜两美,盖其则也。”

[注释]

[1]庚子问于潜夫:庚子:王符虚设之对辩者。诸如伯叔、秦子均如此也。潜夫:王符自喻。古代贤达之士阐发其见解,常常采用设为论难而进一步解答的文体,诸如西汉东方朔之《答客难》是也。

[2]韩子戈伐之说邪:韩非子矛盾之说也。韩子,韩非子也。“戈伐之说”即“矛盾之说”。彭铎注云:“邪”疑“也”。高按:从之。

[3]相于:“相厚”之意矣。高诱注《吕氏春秋·不侵》之“豫让,国士也,而犹以人之于己也为念”曰:“‘于’犹‘厚’也。”

[4]人也:即仁也。相亲也。

[5]德:彭铎注云:“德”疑“得”。高按:从之。即“二圣相得”。

[6]德:彭铎注云:“德”疑“得”。高按:从之。即“众良相得”。

[原文]

伯叔曰:“吾子过矣[1]。韩非之取矛盾以喻者,将假其不可两立,以诘尧、舜之不得并之势。而论其本性之仁与贼,不亦失是譬喻之意乎?”潜夫曰:“夫譬喻也者,生于直告之不明,故假物之然否以彰之[2]。物之有然否也,非以其文也,必以其真也。今子举其实文之性以喻,而欲使鄙也释其文,鄙也惑焉。且吾闻问阴对阳,谓之强说;论西诘东,谓之强难。子若欲自必以则昨反思,然后求,无苟自强[3]。

[注释]

[1]吾子过矣:先生错了。《仪礼·士冠礼》郑注:“吾子,相亲之辞。吾,我也。子,男子之美称。”

[2]夫譬喻也者,生于直告之不明,故假物之然否以彰之:譬喻就是打比方。由于对要阐述的道理无法直接表述清楚,所以就借用有类似特点的事物来表示它。《墨子·小取》:“辟也者,举物而以明之也。”“辟”即“譬”。

[3]子若欲自必以则昨反思,然后求,无苟自强:假若你想坚持自己的观点,就应反复思考,然后再认真推敲,不要随意武断,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彭铎注云:“自必”以下疑有脱误。高按:从之。

[原文]

庚子曰:“周公知管、蔡之恶,以相武庚,使肆厥毒,从而诛之,何不仁也?若其不知,何不圣也?二者之过,必处一焉[1]。”潜夫曰:“《书》二子挟庚子父以叛[2],然未知其类之与?抑抑相反[3]?且天知桀恶而帝之夏,又知纣恶而王之殷,使虐二国,残贼下民,多纵厥毒,灭其身,亦可谓不仁不知乎[4]?”

[注释]

[1]庚子曰“周公知管、蔡之恶,以相武庚,使肆厥毒,从而诛之,何不仁也?若其不知,何不圣也?二者之过,必处一焉”:庚子说:周公明知管叔、蔡叔二人为人险恶,却让他们任武庚之相国,使他们肆忌横行,然后却又以大逆不道诛之,为什么那样不仁道呢?如果周公不了解管叔、蔡叔,又怎么能说他圣明呢?这两种情况,周公只能居其一。此言周公诛管叔、蔡叔事。管叔、蔡叔,周公之第也。武庚,纣王之子也。周武王灭商后,封武庚为诸侯,使管权、蔡叔二人为武庚之相国治理殷商之遗民。武王死,成王幼,周公辅政,管叔、蔡叔暗放流言,诬周公有篡位图谋。于是与武庚联合起兵叛乱。周公率兵东征,杀管叔,流放蔡叔。见《史记·管蔡世家》。

[2]《书》二子挟庚子父以叛:《尚书》记载管叔和蔡叔二人挟持武庚举行叛乱。“庚子父”即武庚,名禄父。《汉书·翟方进传》:“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叛。”

[3]然未知其类之与?抑抑相反:但是,《尚书》上没有说周公放纵他们任意暴虐,难道是记载错了。彭铎注云:此句疑文有脱误。高按:从之。

[4]且天知桀恶而帝之夏,又知纣恶而王之殷,使虐二国,残贼下民,多纵厥毒,灭其身,亦可谓不仁不知乎:再说,上天明明知道夏桀的恶劣行径,却让其做夏之国君;又非常清楚殷纣的残暴,却让其做殷商的帝王,使他们行其暴政,残害百姓,作恶多端,然后又灭亡了他们,难道这也是不仁不智吗?

[原文]

庚子曰:“不然。夫桀、纣者,无亲于天,故天任之而勿忧,诛之而勿哀。今管、蔡之与周公也,有兄弟之亲,有骨肉之恩,不量能而使之,不堪命而任之,故曰异于桀、纣之与天也。” 潜夫曰:“皇天无亲,帝王继体之君,父事天[1]。王者为子,故父事天也[2]。率土之民,莫非王臣也[3]。将而必诛,王法公也[4]。无偏无颇,亲疏同也。大义灭亲,尊王之义也。立弊之天为周公之德因斯也[5]。过此而往者,未之或知[6]。”

[注释]

[1]皇天无亲,帝王继体之君,父事天:上天用人没有亲疏远近,唯德是举,唯才使用。因而受命帝王及继位之君如同儿子侍奉父亲一样侍奉上天。

[2]王者为子,故父事天也:帝王是天的儿子,所以他就像儿子对待父亲一样对待上天。《汉书·郊祀志》:“王莽奏言:‘王者父事天,故爵称天子。’”

[3]率土之民,莫非王臣也:普天下的民众,没有不是天子的臣民。语出《诗经·小雅·北山》。

[4]将而必诛,王法公也:若冒犯君王必遭诛伐,这是王法的公道。

[5]立弊之天为周公之德因斯也:扶立谁或破败谁都是顺承上天的意愿。所以周公的功德也是如此。彭铎注云:此句疑文有脱误。高按:从彭说。

[6]过此而往者,未之或知: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我就一无所知了。语出《周易·系辞下》。

[原文]

秦子问于潜夫曰:“耕种,生之本也;学问,业之末也。老聃有言:‘大丈夫处其实,不居其华。[1]’而孔子曰:‘耕也,馁在其中;学也,禄在其中[2]。’敢问今使举世之人,释耨耒而程相群于学,何[3]?”潜夫曰:“善哉问[4]!君子劳心,小人劳力[5]。故孔子所称,谓君子尔。今以目所见,耕,食之本也。以心原道,即[6]学又耕之本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7]。’天反德者为灾〔8〕。”

[注释]

[1]大丈夫处其实,不居其华:大丈夫立足于实际,不立足于浮华。

[2]耕也,馁在其中;学也,禄在其中:耕田种地,免不了挨饿受穷;读书学习,可以做官得到俸禄。语出《论语·卫灵公》。

[3]敢问今使举世之人,释耨耒而程相群于学,何:请问,如果让世间所有人都放弃锄头农具,群起相随而从事学问,那将会是什么状况呢?彭铎注云:“程”“群”疑互易。王肃注《家语·儒行解》“程功积事”:“‘程’犹‘效’也。”“群相程于学”,言群起而相效于学也。高按:从彭说。

[4]善哉问:问得好啊!

[5]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语出《左传·襄公九年》。

[6]即:彭铎注云:“即”疑“则”。高按:从之。

[7]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语出《周易·说卦》。

[8]天反德者为灾:违犯自然法则,就会造成祸害。《左传·宣公十五年》:“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

[原文]

潜夫曰:“呜呼!而未之察乎?吾语子[1]。夫君子也者,其贤宜君国而德宜子民也。宜处此位者,惟仁义人,故有仁义者,谓之君子。昔荀卿有言:‘夫仁也者爱人,爱人,故不忍危也;义也者聚人,聚人,故不忍乱也[2]。’是故君子夙夜箴规,蹇蹇匪懈者,忧君之危亡,哀民之乱离也[3]。故贤人君子,推其仁义之心,爱之君犹父母也[4],爱居世之民犹子弟也。父母将临颠陨之患,子弟将有陷溺之祸者,岂能墨乎哉[5]!是以仁者必有勇,而德人必有义也。”

[注释]

[1]呜呼!而未之察乎?吾语子:唉呀!你没有考察清楚吧?我告诉你。吾:我。子:你。

[2]夫仁也者爱人,爱人,故不忍危也;义也者聚人,聚人,故不忍乱也:所谓仁,就是爱人。爱人,就不忍心看到别人有危难。所谓义,就是聚人。聚人,就不忍心看到百姓遭受离乱。语出《荀子·议兵》之“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

[3]是故君子夙夜箴规,蹇蹇匪懈者,忧君之危亡,哀民之乱离也:因此,君子从早到晚告诫自己,忠贞而不可懈怠,这是由于他忧虑着国家的危亡,伤感着百姓的离乱。蹇蹇:忠直的样子。《周易·蹇》:“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4]爱之君犹父母也:敬爱君王如同敬爱父母。彭铎注云:“爱”下疑有脱文。高按:从之。

[5]岂能墨乎哉:岂能默不作声呢?彭铎注云:“墨”疑“默”。高按:《说文》:“默,读若‘墨’。”

[原文]

“且夫一国尽乱,无有安身[1]。《诗》云:‘莫肯念乱,谁无父母[2]。’言将皆为害[3],然有亲者忧将深也。是故贤人君子,既忧民,亦为身作[4]。夫盖满于上,沾溥在下,栋折榱崩,惧有厥患[5]。故大屋移倾,则下之人不待告令,各争其柱之[6]。仁者兼护人家者,且自为也[7]。《易》曰:‘王明并受其福[8]。’是以次室倚立而叹啸[9],楚女揭幡而激王[10]。仁惠之恩,忠爱之情,固能已乎[11]?”

[注释]

[1]且夫一国尽乱,无有安身:国家一旦大乱,人们就无处安身。

[2]莫肯念乱,谁无父母:没有人想要国家大乱,试问谁人无父母。语出《诗经·小雅·沔水》。

[3]言将皆为害:这是说人们都会遇到灾难和祸害。

[4]既忧民,亦为身作:君子既忧虑民众,也忧虑自身。彭铎注云:“作”疑“忧”。高按:“忧”字合宜,即“亦为身忧”。

[5]夫盖满于上,沾溥在下,栋折榱崩,惧有厥患:房屋的顶子漏水,屋内必然遭湿。栋梁断裂,椽子崩塌,就会发生灾祸。彭铎注云:“满”疑“漏”。“溥”疑“濡”。高按:从之。

[6]大屋移倾,则下之人不待告令,各争其柱之:房屋如果出现了倾塌的危险,屋子里边的人不需要什么命令,人人都会争着用柱子去支撑。“移”通“陊”,毁坏。彭铎注云:“其”疑“共”。 高按:从之。

[7]仁者兼护人家者,且自为也:凡有仁义之心者在保护别人的同时,也在保护着自己。

[8]王明并受其福:帝王圣明,百姓共享其福。语出《周易·井》九三爻辞。

[9]是以次室倚立而叹啸:因此,春秋时鲁国的次室有女子,因国君年老太子年幼不能继位而倚立屋柱而叹息。相传,春秋时鲁穆公年老,而太子幼不能主政。漆室的地方有一女子担忧国家命运,倚柱而叹,观之者无不感动。见《列女传》。彭铎注云:“立”疑“柱”。 高按:从之。即“倚柱而叹啸”。

[10]楚女揭幡而激王:楚国的民女为规劝君王,举旗拦路陈述国家祸乱之根源。相传,楚襄王荒淫无度导致楚国濒临衰灭,襄王外出游览,遇一民女举旗拦驾,述说国家衰败的根源及挽救危亡的办法,由此,楚襄王悔过自新,勤于朝政,楚国得以复兴。见《列女传》。

[11]固能已乎:难道能阻止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