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凤舞兰陵:不醉风月醉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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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送别

滔滔东去的大江之上,一叶扁舟在烟雨中悠悠荡漾。充满难舍难离情感的琴音飞散在风中,渐渐随着小舟远去。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将清辉洒向这个繁华的都城。

建康城并未安静下来,侈靡的气息慢慢升腾,弥漫在空气中。街上行人如潮,秦淮河画坊如织,长江上渔火点点,茶坊酒肆笑声阵阵。

只有这狮子楼的雅间里一片寂静。

那些大臣们都看着韩子高,等他答复。顾欢和高长恭对视一眼,都没吭声。他们两人在这里的身份不过是布衣草民,对这种事情根本没资格说话,能让他们在旁边听已是天大的面子,搞不好已经有人在心里琢磨,准备事后杀人灭口了。

韩子高沉默了很久,似乎在仔细掂量。那些朝廷重臣都不敢催他,等了一阵,便有意闲聊起来。

刘师知看着顾欢,笑着问:“顾三公子是哪里人啊?”

顾欢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就怕乱说个地方却不巧遇到“同乡”,那就露馅儿了。

高长恭立刻道:“我们是兰陵人。”

顾欢心里一惊,表面却很沉得住气,跟着点了点头,一脸的诚恳。

高长恭心中暗笑。他们两人这是第一次出来游玩,也是第一次联手骗人,玩了几个月,编了好多次瞎话,现在早就配合默契了。

“哦。”刘师知的脸上虽然仍带着微笑,声音里却有了一丝异样,“跟萧将军是同乡啊。”

他说的兰陵并不是高长恭的封地,而是常州附近的兰陵郡,人们通常称之为南兰陵,以便与齐国的兰陵郡区别开来。

“萧将军?”顾欢茫然,看了一眼韩子高。

高长恭心里却明白,但默然不语,也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

见他们不似作伪,那几个大臣的神情都放松下来。华皎笑着解释:“是萧摩诃将军,本朝有名的猛将。”

“哦。”顾欢恍然大悟。

萧摩诃是陈国第一猛将,骁勇善战,现在却是陈琐的亲信。真要说起来,他其实与高长恭也算得上是同乡。兰陵萧氏是有名的世家望族,虽然比不上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四姓最高门,却与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渤海高氏的门第相当,身份贵重。西晋末年,北方士族为避战乱大举南迁,兰陵萧氏也南下渡江,徙居至常州附近的兰陵郡。如今,王、谢、袁、萧四姓并列为南朝四大高门,族人满布朝野,势力强大,其中便有不少是陈琐一党,深为保皇派所忌。

他们既然是兰陵人,却不知同乡中最为有名的萧摩诃,很易启人疑窦,高长恭立刻说:“敝兄弟乃山野之人,只喜纵情山水、吟诗作赋,一向不关心朝中之事,兰陵萧氏又是豪门望族,在下等不敢高攀,因此不大清楚。”

顾欢听他说喜欢吟诗作赋,肚里笑得打跌,表面却一本正经,连连点头。

韩子高一边思索,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忽然看到顾欢眼中有种拼命忍耐却仍然流露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脸上不由自主地也有了一丝愉悦。

刘师知一听,顿时大为高兴,“原来顾二公子也喜诗词歌赋,实是不胜之喜。可否将大作示下,老夫洗耳恭听。”

高长恭一怔,心里暗自叫苦,急中生智,谦逊地说:“各位大人才高八斗,在下实在惭愧,献丑不如藏拙……”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看向顾欢。

那些大臣纷纷出言夸赞,用词冠冕堂皇,却都流露出好奇之色,定要高长恭吟诗一首才肯罢休。

看到高长恭隐带求援的眼神,顾欢有些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够作弊?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便提醒道:“二哥,上次我们在江边赏月,你不是作了一首《旅夜书怀》吗?不妨拿出来,向刘大人请教一二。”

那首诗其实是顾欢触景生情,顺口吟咏出来的。原作者是杜甫大人,不过反正他老人家要等到一百五十年后才出生,现在借用一下也无妨,不过是抒发一下当时的感受,顾欢便顺手拿来用了。

高长恭不善舞文弄墨,记性却非常好,凡是顾欢吟咏过的诗词全都记得,反正他的就是顾欢的,顾欢的也是他的。此刻正当要紧关头,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当即曼声吟道: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便叫起好来。刘师知很兴奋,亲自去拿文房四宝,要请高长恭将诗句写下来。

顾欢立刻跟过去,从刘师知手中接过墨条,很有礼貌地说:“刘大人,怎敢劳动您老大驾?还是让在下来吧。”

刘师知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大部分也是给韩子高看的,既然目的达到,也不便太过矫情,便笑着点头,让开两步,站到一边。

见他如此,其他官员也不便再坐着,都凑趣地上前,有的捻须微笑,有的负手而立,都看着书案前那个清秀的少年。

顾欢磨好墨,提起狼毫,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举止颇为潇洒,大有名士风范。她退后一步,看了看宣纸上的字迹,便从容搁笔,抬头笑道:“献丑了。”

“好。”刘师知首先称赞,“天质自然,丰神盖代,大有书圣之风。”

“正是。”到仲举跟着夸道,“飘若游云,矫似惊龙,确实不凡。”

“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王暹欣赏地说,“既有汉魏遗风,又含鸿鹄飞张之态,十分难得。”

“这诗意更是好。”殷不佞看了一眼高长恭,“两位顾公子真是才华出众,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他们滔滔不绝,招揽之意溢于言表,顾欢赶紧抱拳团团一揖,谦逊地道:“在下兄弟生性懒散,好读书不求甚解,喜山水无远弗届,最大心愿便是仿效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知秦汉,无论魏晋。若是再有‘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满堂前’,那便得其所哉。”说到后来,她已是由着性子,信口开河了。

高长恭听得暗笑不已,表面上却很认真地点头,“我二人胸无大志,只想悠闲自在地过日子,在下拙作中也是此意,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顾二公子言重了。”刘师知赞赏地点头,“两位顾公子淡泊名利,堪比前朝竹林七贤,令人敬佩。”

“不敢,不敢。”高长恭连忙谦逊地谢过。

“如今世风日下,人欲横流,两位顾公子却是一派赤子之心,实属难得。”华皎颇为感慨,“子高能有你们这两位兄弟,幸何如之?”

“正是。”站在最后的韩子高含笑点头。

“是我二人高攀大哥了。”顾欢说着客套话,望向韩子高的眼里满是亲切。

“兄弟何出此言。”韩子高有些不悦,“你我三人意气相投,身份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对啊。”高长恭生性豪迈,不喜咬文嚼字,装模作样,应酬那些陈国大臣到现在,已然不耐烦,便道,“请各位大人就座,继续畅谈,别让我兄弟二人扰了雅兴。”

众大臣这才回到桌边坐下,重新把视线投向韩子高。

屋里再度寂静,夜风中一直有吴侬软语的清唱在飞扬,此时便清晰地传了进来。

顾欢和高长恭一到建康就努力学习这里的方言,勉强能说能听,又自称走南闯北,自然在口音中带着南腔北调,刚才与那些大臣们说话才没露马脚。此刻被屋中的气氛感染,也不由自主地侧耳细听。

歌声婉转悠扬,未闻丝竹弦乐伴奏,似乎只是一位女子独自哼唱,却别有一番韵味。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直到唱完,那音调仍然悠扬不绝,回味无穷。

顾欢忍不住轻声赞道:“吴越小调实在动人,可与诗经之风雅媲美。”

高长恭立刻附和:“是啊,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令人心醉神驰。”

他们语出自然,发乎于情,几位朝中重臣都很欢喜,微微点头。

终于,什么闲话都说完了,韩子高也知拖不下去,便轻咳一声,谨慎地道:“安成王乃先帝胞弟、当今圣上的亲叔父、顾命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偶尔有些……架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周国势大,齐国亦不弱,我朝皇权更替,最需安定,切勿引发局势动荡,方为上策。各位大人,依敝人愚见,是否可以暂时抛开个人恩怨,以国事为重?”

除了华皎外,其他几位大臣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刘师知叹了口气,“如果韩大人不肯仗义相助,当今圣上危矣。韩大人与先帝情深意笃,难道竟眼睁睁看着他留下的江山毁于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

“自然不会。”韩子高正色道,“如果有人当真想觊觎皇权,危及帝位,韩某第一个便放不过他。”

那几位大臣顿时舒了口气,眉宇间有了几分喜色。

“如此甚好。”刘师知愉快地笑道,“韩大人忠君爱国,天下皆知,果然不负先帝厚望。这样一来,我们便放心了,太后与皇上也会安心许多。”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

“有韩大人站在我们这边,安成王应会有所收敛,皇上亦可稳坐江山。”

“韩大人镇领军府,士马最盛,谅那起子奸狡之徒亦不敢轻举妄动。”

顾欢保持着茫然无知的天真模样,心里却有些看不起这几个大臣。表面听上去谀词如潮,其实却是意图把韩子高套得牢牢的,今后为他们所用。

高长恭也很清楚这些人的用意。哪里都有这样的臣子,所有宫廷中都有这样的派系争斗,而手握兵权的人便理所当然地成为拉拢或陷害的首要目标,他自己在齐国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因为他是皇族血统、金尊玉贵,那些人才会有所顾忌,不会像韩子高这么危险。他呆着脸,看着那些陈国重臣的言行举止,心里默默地为韩子高担忧。

那个俊美的男子却似并无忧虑,只是淡淡地笑着,脸上有着适当的恭谨,做凝神倾听状。自从陈茜驾崩,他在朝中议事时便始终保持着这种姿态,很亲切,很漂亮,其实骨子里却是超然物外的淡然。

终于,那些人约好以后多多联系,互为支援,便纷纷告辞离去,只有华皎留了下来。

韩子高礼貌地送那些大臣出门,华皎便看向高长恭,微笑着说:“我第一次看到像无忧那么美的男子。”

“过奖。”高长恭微一躬身,淡然一笑,“在下哪里比得上大哥?”

“你说你是兰陵人,到底是南兰陵,还是北兰陵?”华皎闲闲地道,“听说齐国的兰陵王美如天人,且骁勇善战,猛不可当,《兰陵王入阵曲》更是传遍大江南北,编入歌舞,众人争相传唱。华某对那位异国的王爷心仪已久,只恨不能一见真容,可叹啊。”

高长恭只有对着顾欢的时候比较迷糊,对外人是相当戒备的,反应十分敏捷,闻言便道:“在下也听说过那位兰陵王的美名,不过,我大哥肯定比他略胜一筹。能与大哥金兰结义,我们兄弟已是心满意足,看不到那个兰陵王也就算了。”

顾欢立刻点头,“正是,我们都喜欢大哥,才不想去那个北兰陵呢。”

两人煞有介事地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打消了华皎的疑心。江南灵秀,美人颇多,韩子高是南朝第一美男子,却也不能说就再没有第二个长得美的人。再说,齐国一直在与周国和突厥对峙,他们重要的大将兰陵王不太可能跑到陈国来。这么想着,华皎便心平气和地笑了,倒是有了真心结纳之意。

过了一会儿,韩子高才返回来坐下,脸上犹如面具般的笑容已经消失。

华皎看着他,关切地道:“你是怎么想的?”

韩子高轻声说:“华兄,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还是与我回府一叙吧。”

“好。”华皎立刻赞同,“愚兄正有此意。”

他是乘车来的,四人便一起上去,驶往韩府。

华皎微笑着问:“子高,你这两个兄弟是哪里来的?以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韩子高看了看身旁的顾欢和高长恭,愉快地说:“在玄武湖边遇到的,觉得性情相投,一见如故,便结为八拜之交。”

“哦,那也算是有缘了。”华皎点头,“古语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么说起来,你们还有点像是刘关张桃园结义,不错,不错。”

顾欢他们听了,也都笑了起来。

韩子高说得语焉不详,华皎也不再细问。他与韩子高相交莫逆,想查探这两个人的身份也不过是担心韩子高的安危,既然好友如此笃定,他便不必多此一举了。

回到府中,韩子高温和地对高长恭和顾欢说:“二弟,三弟,你们先去歇息吧,明日我会送你们。”

“是,大哥。”两人听话地答应着,便径直离开了。

华皎看着两人在月色下渐行渐远,忍不住问道:“他们真的要走?”

“是啊。”韩子高淡淡地说,“他们爱玩,在这里玩够了便要离去。以后有机会,他们还会再来看我的。”

华皎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去书房商谈。

高长恭与顾欢散着步,沿着湖边小径,缓缓而行。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向大地,照着那些精致的亭台楼阁、平静的湖水、莲叶荷花,空气中飘荡着水汽与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高长恭握住顾欢的手,低低地道:“当年,大哥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的时候,华皎是散骑常侍、左卫将军,二人交情匪浅。后来大哥东征西讨,相继平定陈昌、留异、宝应,陈国再无内乱,他也因屡建奇功而权倾天下,而华皎则随吴明彻平定周迪叛乱,也因功得授使持节、都督湘巴等四州诸军事、湘州刺史,将军、常侍如故。陈茜驾崩后,陈伯宗即位,立刻将他改封为重安县侯,食邑增加一千一百户,进号安南将军。由此可见,陈琐和刘师知两边都在竭力拉拢他。华皎不但在陆上是一员勇将,而且擅长水战,这在江南水乡更是不可或缺。陈茜对他相当器重,便是周国与我国也都很重视他,毕竟长江天险是南方的屏障,只要志在天下,就必然会有水战。现在,华皎手握重兵,节制湘州、巴州、武州、荆州诸军事,独抗周国,势力强大。有他与大哥联手,当可力保大哥无虞,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顾欢点了点头。

华皎与韩子高的交情那是不用说的。史书记载,陈琐诬陷韩子高谋反,将他下狱后毒死,华皎闻讯大怒,竟向周国借兵,公然反叛朝廷,为韩子高报仇。这样深厚的情意,竟至叛国谋逆的地步,实属罕见。从目前形势来看,韩子高有华皎这位知交好友鼎力相助,是完全能够自保的,可无论如何,他终究没能保住韩子高,这是最让顾欢担心的,却又无法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叹气。

高长恭握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将信心传送过去,努力给她以慰藉。顾欢转过头去看着他,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来到了这里,韩子高就不再是孤军。他们已经是一家人,无论前面会遇到什么情况,她和高长恭都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用所有的力量去支持他。

回去后,秋燕已经在春喜的帮助下将高长恭与顾欢的东西收拾好,分门别类地放进箱笼包裹中,高明和高亮则安排好了舟车事宜。

高长恭听高明与高亮禀报详情,顾欢则检查了行李,然后便让他们全都去睡,明日一早起身,准备上路。

顾欢却难以入睡,离情别绪涌上心头,种种忧虑萦绕不去。这一夜翻来覆去,很不安稳。高长恭明白她的心情,一直搂着她,不时拍抚,轻声哄劝,终于让她在凌晨时分沉沉睡去。

高长恭看着窗纱外隐现微白的曙色,轻轻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韩子高先去上朝,午时回来,陪他们用过午膳,便送他们往江边码头。

江南烟雨是美景之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听着都美不胜收。此刻便是细雨霏霏,更衬托着离愁万千。

韩子高已换下官服,身穿素净长衫,更显飘逸出尘。幸好他们乘坐马车,不然定会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

高长恭已被顾欢如过去般将相貌改变了些,没那么倾国倾城,只是普通的清秀。韩子高见了,不由得微笑,“看来,我以后也得这么弄一下才好。”

“好啊。”顾欢兴致勃勃地道,“大哥,下次我来看你,帮你易容改扮,这样我们一起出去玩的话,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行。”韩子高笑着点头,“我等你再来。”

马车没有到城内的江边码头,而是出了建康城,驶到燕子矶附近。这里比较清静,码头边虽然仍是白帆点点,却没有城里的人来人往。

高明、高亮事先已雇好船家等在这里,看到高长恭和顾欢下了车,两人便迎了过来。

韩子高送他们走到跳板前,温柔地说:“一路顺风,多多保重。”

顾欢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他怀里,哽咽着道:“大哥,我舍不得你。”

高长恭的眼睛也有些发热,哑着嗓子说:“大哥,你要当心,陈琐居心叵测,野心不小。”

“我知道。”韩子高搂着顾欢,轻轻地道,“这是个权臣当道的时代,周国有宇文护,齐国有和士开,我国有陈琐。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会当心的,你们也要小心。二弟,你名闻天下,只怕会为人所忌,特别要谨慎。”

“我明白。”高长恭的神情有些黯然,“大哥,你我处境大致相同,不过你要更危险一些。如果有什么变故,务必送信过来。我把高明、高亮都留下,方便你我之间传递音信。”

韩子高微微点头,“好。”

顾欢的眼泪慢慢止了,这才抬起头来,对韩子高说:“大哥,我们结拜的时候,可是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如果见势不妙,万不可束手待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撤。高明、高亮可以护着你过江来找我们。只要一过长江,你就安全了,那陈琐再是嚣张,谅他也不敢贸然进犯我大齐。”

“对。”高长恭立刻点头,“大哥,如果朝中发生变故,危及你的安全,千万先保住自己,再徐图后计。”

韩子高含笑听完,只温柔地说了一个字:“好。”便用袖子替顾欢擦掉脸上的泪水。

顾欢环抱着他的腰,一声声地叫着:“大哥,大哥。”实是万分不舍。

韩子高柔声道:“欢儿,大哥有了二弟和你,心里很开心。你也不要难过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好吗?”

顾欢连连点头,却仍然紧抱着他,久久不肯放开。

远处也有人在送别亲人,一阵阵哭泣声隐隐传来。不知在何处,有女子轻声唱着:

郁郁陌上桑,盈盈道旁女。

送君上河梁,拭泪不能语……

郁郁陌上桑,袅袅机头丝。

君行亦宜返,今夕是何时……

细雨绵绵,伴着忧伤的歌声飞扬,更令人伤感。

过了很久,韩子高疼爱地轻抚顾欢的头颈,温柔地安慰道:“欢儿,明年吧,待朝中局势稳定,我便向皇上告假,过来看你和二弟,好吗?”

顾欢点头,心里却更是担忧。如果等到明年,韩子高还平安无事,那就好了,情势只怕未必有那么乐观。不过,再是忧急,她也明白,即使韩子高出事,也不是旦夕之间,而她的假期已满,必须回去复职,不然便授人以柄,不但可以拿来攻击高长恭,甚至还可以进一步抨击自己的父亲和义父,那是很麻烦的事情。

终于,她放开韩子高,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高长恭走上跳板。

韩子高挺立在码头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顾欢和高长恭都向他挥手作别,韩子高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也向他们摆了摆手。

高明尽职尽责地撑着伞,替韩子高遮挡着飘飞的雨丝。高亮站在侧后,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以保护他的安全。韩福与韩府的几个家人站在后面,对这两位顾公子的护卫印象深刻。

船桅上扬起风帆,乘风向北而去。

顾欢看着愈来愈小的韩子高的身影,不由得泪眼模糊。忽然,她对后面站着的郑怀英说:“我想弹奏一曲。”

郑怀英身边的小童飞快地把背着的琴取下,从袋中拿出,双手递上。秋燕立刻从船舱里拿出坐垫,放在船头。

顾欢盘膝坐下,凝注全部心神,弹奏起来。

悠扬空灵的琴音立刻在江面上传扬开去,随风飘荡,正是脍炙人口的《高山流水》。

滔滔东去的大江之上,一叶扁舟在烟雨中悠悠荡漾。充满难舍难离情感的琴音飞散在风中,渐渐随着小舟远去。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实是如诗如画,难以忘怀,而在韩子高心中,更是无比感动,一生都不会忘记。

顾欢将这一曲《高山流水》弹了两遍,江岸已经远离,渐渐消失在迷离的雨雾中。她这才停下,有些难过地看着江面。

高长恭一直站在她身旁,替她撑着油纸伞,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搀她,轻柔地说:“欢儿,你的心意,大哥都已知晓。此刻雨势渐急,咱们还是回舱里避一避吧。”

顾欢也不再固执,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将琴递给郑怀英的小童。

众人一起进了船舱,秋燕已用红泥小炉煮水,沏好茶,逐一端到他们面前,放在当中的小桌上。

在座诸人都知道顾欢与高长恭的关系,她也就不再遮掩,倚在高长恭怀里,神情间依然很伤心。

郑怀英从小童手中拿过琴来,放于膝上,十指轻扬,弹了一曲《静夜思》。

乐声轻扬,勾画出月光如水、夜色如梦的情景,能使人定心宁神。顾欢一夜未能安眠,情绪大起大伏,着实疲倦,渐渐地便在琴声中睡着了。

秋燕立刻从行李中抽出一张薄毯递过去,高长恭将顾欢裹住,抱在怀中,脸上浮现出怜惜与疼爱。

直至船到北岸停泊,顾欢也没醒来。高长恭将她抱上岸,乘上已在此守候的马车,便向北而去。

由于销假之日已到,第二天他们便弃车骑马,一路疾行,直奔青州的治所益都。

顾欢依然情绪低落,但不想让高长恭为自己烦心,便强行控制着,努力表现出比较正常的状态。高长恭果然没有察觉,以为她的心情已然平复,心里颇为高兴。

一行人奔进城中,高长恭便直接去了刺史衙门,与等着卸任、好去别地赴任的前刺史进行了形式上的交接。其实双方的幕僚早已把什么事都办得妥妥帖帖,但两个主官却必须当面移交印信,这才算正式完成了交接事宜。

前刺史对这位鼎鼎大名的兰陵王相当景仰,此次调任别职又是升迁,自然心里高兴,便在城中酒楼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同时介绍本地的诸位官吏与他认识。大家觥筹交错,一团和气,纷纷对高长恭表达仰慕,并表示一定唯他马首是瞻,勤勉政事,以报皇恩。高长恭自是百般谦逊。众人其乐融融,大醉而归。

次日一早,前刺史便离开益都,去新的地方赴任。

高长恭正式接任青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