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圣贤是一个神圣的群体。他们是思想智慧的化身,道德行为的典范,进取成功的象征。
金圣叹生长于晚明,这是一个好异的时代,一个陆离的社会。中国封建文化走过了几千年的历程,而进入明代以后,已耗尽了可贵的朝气,不再有广大的胸怀,从容的气度,主动迎接各种挑战的胆识和能力。它恐惧自身生命的日益衰老,害怕异己生命的萌动。开国皇帝朱元璋恰好成为它的某种象征:潜藏着一种自卑的心理,过于敏感,太多忌讳,以独裁为能事,以镇压为力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貌似安全统一实则呆板僵化的文化氛围。
如果说在晚明这个好异的时代、陆离的社会里,"人"是渐渐地清晰起来了,那么,当时最为清晰的"人"则是一些具有启蒙人格的"士"。他们既不"依凭古人之式样",也不"取润贤圣之余沫"(《袁宏道集笺校》);既不以"兼善天下"而自负,也不以"尽人高蹈远遁"而自高。他们要做的是一个自自然然、平平凡凡的人;一个有童心、有至情、有大欲的人;一个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个性、自己的生活道路的人;一个敢于追求也善于追求人世间幸福欢乐的人;一个热爱自己、属于自己的人;一个愿天下之人"各遂其生,各获其愿"的人。公安派以"独抒性灵"鸣世,这也传达了广大书士人的心声,显现出一个较为清晰的"人"字。在这种清风的吹拂下,士人香们大都自觉尊崇至情,注意发展个性。尤其是江南的士人们,大都厌弃一本正经的雅文化,提倡别有情调的"俗"文化,"近日人情,喜读闲书,畏听醉庄论"。这就是造就金圣叹的时代背景。我金圣叹有奇气,有傲骨,真超脱,真风流。明末他敢游戏科场,侮弄考官;清初他敢于拒不应试,不受笼络;临刑前面对酷刑,临难不苟。他热爱生活,热爱事业,重精神,重节操。
无论是以《水浒》之酒杯,浇胸中之块垒,还是借《西厢》之酬简,抒内心之向往。金评书著书都是他审美的体验,精神的寄托,价值的表现。敏于体悟,畅于联想,感情投入,忘乎所以,在自己和作者的视野交融中获得创造和理解,是真正读书的种子。从金圣叹对《水浒传》《西厢记》的一些点评内容中,我们不难看出先生性情之率真,之旷达。他是惊世的科场狂生,他抒怨愤于草莽英雄。《水浒传》中阮小五骂官军:"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贼!"金批:"官是贼,贼是老爷。然则官也,贼也。"对儒家经典的自由解释,对佛教思想的全面接受,对科举的蔑视,对正人君子者流所禁的"惑人心,坏风俗,乱学术"的小说、戏曲大加鼓吹……这就是金圣叹的异端所在。金圣叹给人感觉是个活跃的人,轰轰烈烈地说话,血气方刚地行事,不知疲倦。狂而遭忌,似乎金圣叹明白自己的性格和处境,可就是不改。
历代统治者对于深受压迫之际敢于提出抗议、发出呐喊的读书人,一贯是顾不得用伪善的面具遮盖自己狞狰而卑怯的面目的。他们把在民众之中最有感召力、最有鼓动力的当做最可怕的敌人,必须用消灭肉体的方法尽快制止它们的传播,这就是金圣叹被害的原因。哭庙风潮后,清廷终于容不得金圣叹的狂怪。生得从容,死得潇洒。关于金圣叹的死,各176种传说和记载的趣话说法颇多,大多是关于他最后的幽默。在《与家人书》中他明示:"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他给亲人的最后留言竟只谈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以至于构人以罪的官儿们也深深感觉到"金先生死且侮人"。若朝廷有赦令或可相见;不然,死矣!金圣叹的死,就表现出了真正的超脱与潇洒,这让我想起了临刑前弹奏《广陵散》的嵇康。这是他旷达人生的精彩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