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门弟子中有“四大金刚”和“五大天王”的名目,“四大金刚”系指黄侃、钱夏(钱玄同)、汪东和吴承仕,“五大天王”系指前四人加上朱希祖,此外,章太炎的入室弟子有“北李南黄”之说,北李指山西人李亮工,南黄指湖北人黄侃,章太炎在自述中则认定“弟子成就者,蕲春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海盐朱希祖逖先”,仅列举三人。无论以上何种说法,黄侃的名字都高居第一,称他为章太炎的头号大弟子应不为错。
黄侃历任北京大学、北京女师大、武昌高师、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等校教授。他读书多神悟,于国学堂奥无所不窥,尤善音韵训诂,诗词文章均为一时之选。在治学方面,他主张“师古而不为所囿,趋新而不失其规”,“以四海为量,以千载为心,以高明远大为贵”。他还有两句治学名言为世人所称道:其一是,“须知求业无幸致之理,与其为千万无识者所誉,宁求无为一有识者所讥。”其二是,“学问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二曰不知者不道,三曰不背所本,四曰为后世负责,五曰不窃。”他生平圈点和批校之书多达数千卷,全都一丝不苟。他在文字、音韵、训诂方面的学问远绍汉唐,近承乾嘉,把声韵结合起来研究,从而定古声母为十九、古韵母为二十八,使“古今正变咸得其统纪,集前修之大成,发昔贤之未发”,这在汉语音韵史上是一个划时代的里程碑。黄侃批点的《十三经注疏》《史记》《汉书》《新唐书》,从句读到训释,都有许多发前人所未发之处。此外,章太炎先生曾经将黄侃和李详并举,认为两人均为最杰出的《文选》学家。黄侃的《《文心雕龙》札记》开创了研究古典文论的风气,历史学家范文澜先生在其《文心雕龙讲疏·序》中说,“吾游学京师,从蕲州黄季刚先生治词章之学,黄先生授以《文心雕龙札记》二十余篇,精义奥旨,启发无遗。”黄侃常对人说,“学问须从困苦中来,徒恃智慧无益也”,“治学如临战阵,迎敌奋攻,岂有休时!所谓扎硬寨、打死仗,乃其正途”。黄侃生前曾对弟子刘博平说:他的诗文造诣只算“地八”(骨牌中第二大的牌),“天九”(骨牌中最大的牌)已被古人取去了。若论学问,他是决不会这么自谦的。
黄侃曾说:“中国学问如仰山铸铜,煮海为盐,终无止境。”他满肚子学识,却慎于下笔,述而不作,这可急坏了他的恩师。章太炎曾批评道:“人轻著书,妄也;子重著书,吝也;妄不智,吝不仁。”黄侃当即答应恩师:“年五十当著纸笔矣。”1935年3月23日,黄侃五十岁生日,章太炎特撰一联相赠,上联是“韦编三绝今知命”,下联是“黄绢初裁好著书”。上下联均用典故。“韦编三绝”说的是孔子读《易》,穷研义理,致使串结竹简的牛皮筋多次磨断,以此形容黄侃五十年来读书异常勤奋,颇为贴切;“黄绢初裁”源出曹娥碑后打哑谜似的评语——“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曹操帐下头号智囊杨修破解的答案是:“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齑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章太炎运用曹娥碑的典故,希望黄侃兑现承诺,五十岁后潜心著述,写出“绝妙好辞”。谁知此联暗藏玄机,其中嵌有“绝”、“命”、“黄”三字。据黄焯《黄季刚先生年谱》所述,黄侃向来迷信谶语,接到这副寿联后,脸上骤然变色,内心“殊不怿”。果然是一联成谶,当年9月12日,黄侃因醉酒吐血,与世长辞。一代鸿儒,勉强仅得中寿,这无疑是学术界的大损失。
梁简文帝萧纲尝言:“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慎重,文章且须放荡。”黄侃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是大学者,著书极为慎重,立身却相当放荡,被人视为异数,指为怪胎,骂为淫贼,他都是不管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