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心情十分好,她一路哼着歌回的家。家门大开着,里面透出温馨的橙黄色灯光。一迈进家门,她就察觉到气氛的诡异。首先家里热气腾腾,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饭香,桌子上摆着好几个菜。自从接到老四合院即将拆迁的通知后,家里很少有这么温馨的场面了,春晓爸爸破天荒的没有打牌,而是在客厅坐着,春晓妈妈听见门响后,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了春晓,面露喜色,说:“快进来,准备吃饭。”说着帮春晓摘下了书包,春晓诧异地看着家里的变化,疑惑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呀,你认识了那么好的朋友,怎么不跟爸爸说一声。”爸爸首先开口了,这吓了春晓一跳,平日爸爸从不主动与春晓说话,更别提是如此褒奖的话。
“什么……”话还没说完,一个人从卫生间出来了,春晓的嘴顿时惊讶得合不拢。
“出来了,洗手吃饭吧,看春晓这孩子,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妈妈热情地招呼那人坐下。
“不用客气,阿姨。”他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爸爸旁边。
居然是尤一!
“你怎么搞的?为什么在我家?”春晓怒不可遏,她冲了上去,却被爸爸拦住了。
他一瞪眼,“你这是干什么?他可是我邀请来的!”
继而,爸爸转身看着尤一,有些讨好地说:“怎么样,看在你跟春晓的情分上,这个四合院每平米多给五千块补助,还有……”爸爸想了想,“我几个朋友住在这附近,干脆这一片儿都多给点?哈哈哈……”
春晓知道,爸爸的牌友都在这附近住着,他才没有什么朋友。
“这个要看春晓的意思了。”他微笑着望向春晓。春晓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顿时觉出他的卑鄙和下流来。他肯定是通过春晓的学生证找到了家里,碰巧发现春晓家刚好处在他购买的商圈中,以此来作为筹码来要挟了。
只会在电视剧里发生的桥段在春晓家上演了,春晓硬声硬气地对尤一说:“要杀要剐,随便你!”说完觉得心中有一股凛然之气,觉得自己像极了即将英勇就义的烈士。
“孩子话!”妈妈嗔怪地拉过春晓,让她老老实实在身边待着,“春晓的意思自然跟我们都是一样的啦。”说完,妈妈有些哀怨地瞥了春晓一眼,虽只是淡淡的一瞥,但该告诉春晓的都说出来了。
他们家并不富裕,自从爸爸过了四十岁后身体和脾气都在走下坡路,工作也不肯朝九晚五的去了,两天打渔三天晒网,染上牌瘾以后,他干脆辞了工作,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心情好了就去街上遛一遛,挣个十几块钱,回家后不会给妈妈一分,仍旧投入牌局里。爸爸年轻的时候虽然脾气暴躁,但不失为一个上进的青年,自从听说周围的人拆迁后一夜暴富后,他的心理严重失衡。有多少好吃懒做的人都拿了补偿款,住进了城区的回迁房,而他还在这不足五十平米的老房子里窝着。
幼年的春晓去舞蹈班都是由爸爸接送,而现在,别说接送,春晓每天见到爸爸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三十分钟。
唐宁说,人老了以后什么都会发生变化的。果然是这样。当然,身体老了尚可以通过锻炼来延迟,可心理老了,就真的完了。爸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家庭力不从心的呢?是爷爷奶奶因过于年迈纷纷去世后吗?是姑姑一家为了更好的生活,远走他乡打工以后吗?是爸爸的朋友因为各种原因不再来往后吗?还是春晓进入青春期后越来越叛逆之后呢?
春晓不得而知。
面对爸爸的强硬,妈妈的恳求,尤一的刁难,春晓突然觉得疲惫了。
“如果你说话管用并且负责的话,那么我也一样。”春晓望着尤一,态度依然强硬,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无法柔软下来的了。
“这没问题。”尤一爽快地答应了,他的目光因为兴奋熠熠生辉,这样看上去,他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惹人生厌了,客观的说,他比陶渊源要帅气,这仅仅是五官相较,若论气质,陶渊源能甩他一个银河系去。春晓不服气地在尤一对面坐下了。
“好啦好啦,吃饭吃饭,让你来家里吃委屈了,本该去饭店的……”妈妈拿了一把筷子过来,乐呵呵地圆场。
“不委屈,我就爱吃家常菜。”尤一十分有礼貌地替妈妈接过筷子,一双双摆在每个人面前,动作细致。春晓看着尤一这副样子,想起了郝思嘉说过的话,她说这个人谁都惹不起。但是就目前他的表现看来,尤一普通得犹如任何一家人的大孩子。
饭桌上,爸爸对尤一展开了各方面的询问,尤一也一来一往的回答,十分幽默,丝毫看不出他的阴险,春晓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随机应变能力。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很早去世,给他留下庞大的家族企业,而他又没有兄弟,只能自己应付。说着说着,他就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凭自己能力闯出来的无辜男孩,少年得志却不沾沾自喜。就连春晓也逐渐对他产生了同情与敬佩,可是她立刻打消了这种情感。
郝思嘉对他的评价不高,他也一定隐藏着更阴暗的秘密。
春晓扒了两口饭,不由得冒出一阵感动,太久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没想到把他们重新凝结在一起的人,居然是尤一这个陌生人。假如坐在她对面的是陶渊源该有多好,春晓不禁心思神往起来,爸妈一定会喜欢陶渊源的,陶渊源比尤一不知道要好多少倍。陶渊源说他要帮忙找一找书,到底能不能找到呢?能找到就最好了,春晓可以多一次与他交流的机会,既然借了就得还,一来一往,陶渊源迟早要发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
如果老师能让她去巡演就更好了,这样一来,陶渊源就能看到另一面的春晓,不同于现在的这个灰扑扑的小姑娘,而是小太阳一般耀眼的女子。她回忆起小时候看到的那些舞蹈演员,那些精致的服装,优雅的妆容,如果能够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该有多美。
“春晓!春晓?”爸爸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春晓愣愣地看着他们三人,妈妈笑着说:“一会儿你送尤一往外面走走,聊聊天,我把碗筷收拾收拾。”
春晓知道妈妈为何这么说,家里不足五十平米,东西杂乱,十分拥挤,如果她要收拾东西的话,来来往往地走,根本没有了让客人坐下的地方。
“为什么是我?爸爸不是跟他很聊得来吗?”春晓不满地回嘴,她十分不想送尤一,“我还有作业要写。”
“作业晚上再做。”妈妈见春晓不配合,有些为难地建议道。
“做作业不得用课本吗?你回家的时候,好像没有背书包吧,看来是今天没有作业的。”尤一不怀好意地瞄了瞄春晓挂在大门后的空书包。
“你……”春晓气不打一处来,她的课本明明都被尤一拿走了,还有家里的一套钥匙,都在他那里。
“走吧,大小姐,你们这里太曲折,我怕迷路呀。”尤一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春晓。
春晓愤恨地看着尤一,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站起来。
“欢迎以后再来哦。”妈妈笑脸相送,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与爸爸两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
“叔叔阿姨进屋吧,外面冷。”尤一回头冲春晓爸妈挥挥手。他们俩乐呵呵地从命了。春晓心里一阵酸楚。
临院门的时候,唐宁刚好从屋里出来,拎着一个垃圾袋,看到了春晓和尤一结伴往外走。
“春晓!”他穿得有些单薄,搓着手追上他们俩,待看清楚是尤一后,立刻拽住春晓藏在身后,像一只小豹子般对着尤一龇牙咧嘴,“你想干什么!”
“没事儿。”春晓冷淡地推开唐宁,“你扔完垃圾就回去吧,我没事儿。”
“他是怎么搞的,还跑到你们家来了?”显然唐宁对尤一无好感,他咄咄逼人地立在尤一面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得了吧。”尤一呵呵地乐开了,他抬起手敲了唐宁的胸口一记。
“哎呦!”唐宁痛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捂着胸口呻吟道。
“你到底想干吗?”春晓见唐宁吃亏了,挡在他的前面,愤怒地看着尤一说。
尤一略微一愣,他没想到春晓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刚刚还蔫蔫的,现在浑身都绷了一根弦似的警惕,这架势有点像在会所那晚,春晓保护郝思嘉的场景。
“道歉!”春晓声调都变了,看来她对尤一的忍耐力已经到头了。
“身体不行就别学人家英雄救美,这哪是英雄救美,这是美救英雄了。”尤一没把春晓的命令当回事儿,嘲讽地笑着,先于春晓走出了院门口。
“你回去吧,我稍后就回家了。”春晓简短地吩咐了唐宁,快速跟着尤一出去了。
胡同里漆黑,只有远远的出口有一盏路灯。春晓出了门发现自己穿少了。
尤一独自往胡同外走,他的背影魁梧挺拔。大概是听到了春晓出来的声音,他不回头地说:“小美人,你当心点儿,别总以为谁都怕你。”
春晓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与他走了并排,“你也当心点儿,别总以为谁都怕你。”她学着尤一的语气回敬过去。
尤一看都没看春晓一眼,刚刚在她家的那副温和多礼的样子立刻消失了,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刀刻般的侧影像魔鬼般狰狞。春晓刚想张嘴再抢白他一顿,他动作敏捷地一把掐住春晓的脖子,只用一只手,就把她贴着墙提到半空。春晓的双脚无望地在空中蹬踢,喉咙一阵阵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记住,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尤一阴暗的脸与黑暗融为一体,眼睛闪着光芒,像一只捕猎的野兽,从喉咙里发出嗜血的咆哮。
春晓吓得浑身颤抖,痛苦地掰着他的手,可那只手像铁钳一样坚硬。她几番企图用脚踹开尤一,但她所能踢到的最远距离也无法触及到他。
“放手!”远远的,唐宁看到了他们,边喊边跑,手里还甩着那个垃圾袋。
“咻”一声,不偏不倚砸到尤一的身上,溅了他一身的鱼骨头和卫生纸。
尤一猛地撒了手,春晓跌落到地上,呛得猛烈的咳嗽起来,她仍倔强地盯着尤一,目光狠狠的。尤一见唐宁就要到面前,伸出一只食指威胁说:“你给我小心点儿。”说完飞快地跑起来,消失在黑暗中。
春晓在唐宁的搀扶下站起来,双手捂着断了似的脖子,惊魂未定之余,终于体会到郝思嘉所说的“惹不起”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