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春晓的脚踝只是脱臼了,医生给她正了正骨头,开了一点消炎药就让她回去了。不过遗憾的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得等脚踝消肿了以后才能自由活动了。这的确是个打击,距离出去巡演还有一个月,她的脚不知会不会好起来。这次巡演怕是要错过了。春晓无望地在家里待着,终日无所事事。
外面拆房子的声音吵得她无法入睡,爸妈又在为回迁房卖掉还是居住的事情争吵了。春晓烦躁地坐在桌边,翻看着课本。
她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趁现在去找陶子呢。叶青肯定知道陶渊源的家在哪里。
说起就行动,她把书装进书包里,从门后面拿着她的临时铁拐杖,拐着一直病脚往外走。爸妈都没心情管她,她也无心去干涉两人的争论。
外面的天气出奇得好,已经是傍晚,可天还没黑,橙红色的夕阳斜挂在西方,空气中还留着午后经太阳暴晒干燥的味道。
她给叶青发了短信,叶青很快发来一连串地址,她顺便补充说,陶渊源考上大学以后住校,家里应该没什么人的。看来她的确跟着陶渊源回过家,春晓不禁有点妒忌,可转念又一想,或许是她男朋友与陶渊源签合同的时候,她在一边看到了。不过无论哪种可能,都很令春晓不舒服。
春晓的腿脚确实不太好使,她拐了近一个小时,才把平时二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拐完。陶渊源的家不远,从图书馆那站地铁,往前坐三站,出来以后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叶青给的地址十分详细,她很顺利地找到了。不过这里的残破超出了春晓的想象,她以为,她们家就算是比较简陋的了,真正来到这片小区,她才知道,自己住的那些小四合院是多么精致和有情调啊。
这些筒子楼至少有三十年了,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一进小区大门,就能明显的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春晓不禁觉得奇怪,从这样低矮阴暗的环境里,是怎样孕育出一个像陶渊源那样身材高大,气质明净的男孩的呢?
她找到陶渊源家的门,上面落了蜘蛛网和灰尘,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她鼓起勇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怯怯地传来了陶子的声音。
果然是这里。
“开门呀,我是春晓,还记得我吗?”春晓故意放柔自己的声音,显得十分随意。
“吱呀”一声,门开了,陶子依旧坐在轮椅上,十分惊喜地看着春晓,她看到了同样腿脚不便的春晓,有些诧异地说:“你怎么了?腿成了这样?”
说完转着轮椅开始往后退,让春晓进屋。
春晓道了谢,进屋后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我不小心崴了脚。”春晓边说边打量陶渊源家的房间。
里面的空间还挺大,三间卧室其中有两间都门锁紧闭,其中一间开着门,应该是陶子的卧室,里面亮着灯,看上去有不少书,床上地上都有不少书。客厅里只有一套灰黑格子的沙发,因为时间过久,已经有地方露出了弹簧,屋里倒还干净,看来有人经常打扫。
“严重吗?以后还能跳舞吗?”陶子紧张地询问着,她伸手捏了捏春晓的膝盖,春晓被她逗笑了,踢了踢腿,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没什么,只是脱臼了,医生说要多休息。”春晓看陶子实在很紧张,就解释道。
“那我就放心了,千万不要弄成我这样就好了。”陶子对春晓的伤势十分紧张,却对自己毫不在意,“我就是一个范例,千万不要拿病痛不当回事,这就是不重视的恶果。”
“你的腿……”春晓怕触痛了她的心,但又很好奇,于是趁着她自己提起来问道。
“卢伽雷氏症。”陶子平静地说,“也就是运动神经细胞萎缩症。”
“那你岂不是……”春晓身上略过一阵凉气。
“是的。”陶子淡然地说,“将来我很有可能全身肌肉萎缩,然后连话也不能说了,现在治疗后延缓了病发,但结果是不可逆转的,我注定活不长。”
春晓不说话了,她同情地用手抚着陶子的肩膀。
“没关系的,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许多孩子活不到我这个年龄就已经……”陶子安慰春晓说,“哎呀,我哥哥刚刚出去买饭了,我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带一份吧,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好吗?”陶子热情地说着,就要去电话旁。
“不了不了。”春晓慌忙阻止她,“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今天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大概是春晓的表情吓到了陶子,她真的以为春晓还有急事,就作罢了。
“你哥哥常回来住吗?”春晓逗引着她说话,但又不能问得太刻意,毕竟她不想伤害到陶子。
“哥哥一星期回来一次,他们学校里事情多,周末他在家陪我。”陶子爽快地说。
“那……那平时谁照顾你呢?你爸爸妈妈呢?”春晓小心地继续追问。
“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一年能回来个两三次,平时都是郝思嘉姐姐照顾我,对了,你认识郝思嘉姐姐吧?”陶子天真地扬起了脸,看着春晓。
春晓强装着愉快,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认识呀,她与我一个舞蹈室。”
“郝思嘉姐姐特别漂亮是吧?”陶子吃吃地笑了,“而且人有温柔,做饭还特别好吃,我超喜欢她的,如果没有她,我早就饿死了呢,不过她现在也挺忙的,来得也不太多了,我好几天没看到她了,不过有哥哥在家,也是一样的。”
听了这番话,春晓更加确定郝思嘉是从陶子这里拿的课本了。
“对了,这些书,是你的吧?”春晓从书包里掏出那几本书,“是你的吗?”
“是的!”陶子欣喜地接过书来,“原来郝思嘉姐姐借给你了呀!我们俩难道不是挺有缘分的吗?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图书馆,而现在又是因为书第二次见面,而且你用我的书用了这么久。”
“是呀是呀。”春晓附和着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有一种受骗了的感觉。
原来郝思嘉与陶渊源早就相识了,她还帮陶渊源照顾有残疾的妹妹。
“你很喜欢看书是吗?”春晓走到陶子的卧室前,从地上捡了一本《年轻的心在哭泣》,随意翻着。
“是的,你看,我的腿已经这样了,除了读书,我没有别的娱乐……”陶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以前还能每天上学,现在病严重了,连上学都去不了,不过郝思嘉姐姐给我买了中学课本,我已经自学到高二的课程了。”
“郝思嘉喜欢经常给你买书吗?”春晓的声音有些不正常起来。
“是的,这些书都是她送给我的,她说只要我想读,她一定给我买回来。”陶子幸福地把课本抱在怀里,“郝思嘉姐姐真好,不是吗?”
“那么,你来告诉我,”春晓笑眯眯地靠近陶子,扶着她的肩膀问,“你是怎么跟这么好的郝思嘉姐姐认识的呢?”问完,她的心开始下坠,她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郝思嘉姐姐是我们邻居呀,就住在这栋楼的后面,同样是第三单元,五楼,我在卧室里喊她,她就能听到。我们时常在各自家里喊话,哈哈哈,这里的邻居可讨厌我们隔空聊天了。”陶子捂着嘴笑了,她真的十分单纯,连春晓的别有用心都没有发觉,只一味地聊了起来。
“那么,你哥哥他……”就要问道关键了,门突然开了,陶渊源拎着两个饭盒进屋了,看到春晓也在里面,先是一愣,然后毫无预兆地发起火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眼睛因为发怒而变得通红,指着春晓大声呵斥道。
“哥哥,她是来还书的。”陶子怯生生地在一边举起了课本。
还没容春晓说话,陶渊源已经对陶子喊出近乎失控的声音,“你回屋去。”
陶子委屈地看了看陶渊源,又看了看春晓,听话地回屋去了。
“你,给我出来。”陶渊源把大门打开,指着外面说,声音里一点感情也没有。
春晓从没有见过一向冷静内敛的陶渊源如此气愤,拐着她的病腿,一点点挪出屋子,大概是她受伤的腿让他联想到那天她误撞到他与叶青在舞蹈室过夜的事,他的语气放缓和了些,把门关上后,压低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还书的,郝思嘉借给我后一直没问我要,我初三要毕业了,用不着了。”春晓淡然地回答道。
陶渊源默不做声地看着春晓,他眼睛里全是嘲弄的目光,春晓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陶渊源突然一把揪住了春晓的长发,春晓疼得几乎喊出声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尤一什么关系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春晓的厌恶,那种厌恶是发自骨子里的,犹如看到面前扭动的是一团蛆虫一样的恶心,而不是装出来的,或是浮于表面的,“你是尤一那边的人,我知道你今天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警告你,别想对陶子下手,我会跟你拼命的!”
“我没有……”春晓焦急地辩解,看到那天在酒吧街偶遇,陶渊源的确是误会了。
“春晓,我警告你,别以为天底下的人智商都那么低,任由你们这类人愚弄!”陶渊源放开了春晓的头发,用力戳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从今往后不许踏进我们家半步!”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尤一?你们之间到底又怎么样的血海深仇?你讨厌他也就罢了,捎带脚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人都一并讨厌了吗?”春晓终于也生气了,她大声质问着陶渊源。
“讨厌尤一?”陶渊源突然笑了,“不,你搞错了,我不讨厌他,因为他根本不配我为之产生任何情感波动。讨厌这个词用得实在太重了,小姑娘,你说话能小心些吗?”
“那好,你是哪一点看不惯他……”
“我也没有看不惯,他那种人,如果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扔在社会上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算,甚至不如一个乞丐。你倒说说看,他除了耍帅之外,还会干什么?恐怕连张口问人要钱都说不出口吧?”陶渊源平静地对春晓说。
“你怎么说他我无所谓,但是请不要把我也带上,我跟他不一样。”春晓反感地打断陶渊源的话。
“你跟他不一样?”陶渊源歪着嘴角笑着,一步步靠近春晓,目露凶光,“在我看来,你与他并无太大区别,你们这种人,哪里懂得生活的艰难,只知道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在我看来,你们就像寄生虫一样可恶,渺小而病态,如果生活稍微对你们严酷一些,你们就彻底垮了!”
“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春晓振振有词地反驳陶渊源的话,她心里委屈极了,心想你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家就要拆迁了,如果没有尤一,补偿的钱根本连新家具都添不够!那么爸妈又会唉声叹气,妈妈为了挣钱,得做更多的工作,生活就该更艰难了。
“你经历了什么?”陶渊源短促尖锐地一笑,充满了不屑一顾,“我丝毫不关心,但从你的眼神、你的性格、你的身体形态,甚至于你这双细嫩的手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健康家庭长大的,不知人情冷暖的富家小姐!”
春晓敏锐地发现,陶渊源在说“富家小姐”这四个字时,眼神里全是受伤后的自我防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陶渊源之所以这么抵触她,是因为他误以为她养尊处优,这刺痛了他的敏感之处——显然他是不那么富裕的,何况还有一个药罐子妹妹!
“不,我想你肯定误会我了,我跟你是一样的……”春晓热切地看着陶渊源,激动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如果他们之间的误会能够消融,是不是他可以接受她的钦慕呢?
但是显然陶渊源已经过了那个因为一点事情便激动的年龄,他冷淡地把春晓的手推开了,“与尤一有关系的人,我都不会与其成为朋友,你说你跟我一样,那么,我就更加无法与你成为朋友。”
“你都知道些什么?”春晓忍不住问陶渊源,他的表现实在是反常,她十分不解。他与尤一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矛盾呢?
陶渊源十分奇怪地笑了,他低着头,观察着春晓,像是在观察被解剖了的青蛙,残忍且细致,“我所知道的事情,都是你不知道的,你自认为只有自己知道的,其实我都知道,而我知道的,你这辈子都不会弄明白!”说完,他进屋了,并且有力地摔上了门,留下春晓独自在昏暗的楼梯间里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