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郝思嘉告别后,目送着她苗条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春晓胆战心惊地敲了敲大院的门,里面安静得吓人,她与郝思嘉分别后才发现,钥匙也在书包里。真后悔没有回去把书包要回来。春晓懊恼地蹲在大门前,郝思嘉已经走了,她甚至都没留一个她的手机号码。春晓掏出手机,里面有十条未读短信和十几个未接电话。
电话全是唐宁打来的,短信也是他,打开收件箱看,他反复问的只有那么几句话,你在哪?你妈来我家找你了。你回个信息啊!你死了?回我个电话,我把你妈打发走了,说你跟着学校的舞蹈队到外地巡演去了。
春晓捏着手机,暗暗骂唐宁帮倒忙,这么一弄更不能进家了,哪有出去巡演半夜回来的道理。她打了个哈欠,闹腾了大半夜,她现在真的困极了,恨不得倒地就睡,可地面硬冷,因为周边的楼房都被拆了,冷风毫无阻碍地吹打着她,气温到了凌晨越发低起来。这么待下去非冻死不可。
无奈之下,春晓给唐宁回了一个电话,她本不抱希望,以为他肯定睡得特别死,谁知接通后,“嘟”一声还没响完,那边就响起了他故意压低的声音,“你死哪去了?”
声音里有质问和愤怒,但春晓都没有理会,她不耐烦地说:“我在门外面,进不去了,你先给我开了院门,什么事进去再说。”
“你不会用钥匙自己开啊,我已经脱衣服睡下了。”唐宁啰啰嗦嗦地抱怨道。
“你真逗哎,我如果带了钥匙,能不自己开门吗?快点!”春晓催促道。
唐宁挂了电话,几分钟后,院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春晓蹑手蹑脚推开门,见唐宁只穿着一套灰色的加厚保暖衣裤,光脚在地上站着,冻得搓手呵气,“噗嗤”一声乐了,虽然与他一起长大,但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
“你真是够讨厌的。”唐宁不满地看着羽绒服套在舞蹈服外面穿的春晓,“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里去野了?”
“这以后再告诉你。今晚我睡哪?”春晓着急地问,她累了,迫切需要一个温暖的大床。
“什么你睡哪,回家……”他张开嘴后又闭上了,“也是,你没带钥匙啊,不过可以敲……”他懊恼地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都怪我,这事儿弄的,你要是现在回家,吵醒了你爸,他不得打死你……”
春晓静静地看着为难的唐宁。
“要不……”唐宁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去我那屋里凑合一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咱们再偷偷溜出去,等大人们都起床了,你再大摇大摆地进去,就说是巡演回来了。”
春晓不说话,仍旧静静地看着唐宁,把唐宁看得发毛,他摊开手,说:“我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
“走吧。”春晓说着,努努嘴,示意唐宁带路。
推开唐宁家的门,里面一片光明。他们家是复式的,唐宁的卧室在楼上,尽管春晓曾经无数次进过唐宁家玩,但在这个时间段来确是第一次。一直以来,春晓都觉得唐宁家没什么特别,装潢只比普通人家好一些而已,可当她冻得冷冰冰的身体进门的瞬间,顿时体会到什么叫温馨的家。
他们家灯特别多,因为唐宁的妈妈是个柔弱的女子,经常会觉得没安全感,因此唐宁的爸爸就在家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灯,有吊灯,有壁灯,有地灯,还有大大小小的台灯,这些灯的灯光都是暖暖的橘色或者暗黄,即使是晚上,也开着几盏壁灯,灯光不强烈,十分有情调。
唐宁上楼的时候,她看着他肩胛骨突起的背影,突然涌起一股无奈的感动。
唐宁的卧室很大,够两个人活动,床也是双人的,据唐宁说,这房子当初就是为他与他未来的媳妇量身定做的,所以屋里陈设十分齐全,角落里还有一个古老精致的梳妆台,是唐宁家祖传的宝贝,民国时期就有了,年龄比唐宁的爷爷还老。
刚进屋,唐宁突然回头了,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春晓,说:“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去你的,全世界男人都死了我也不会考虑你。”春晓翻了唐宁一个白眼,把羽绒服脱掉了,放在椅子上,“叔叔阿姨不会到你屋里来吧?”
“他们早晨会上来喊我起床,不过从来都是敲门的。你如果不放心,我今天就反锁上门。”唐宁说着,把房门反锁了。
他用一个毛巾擦了擦脚,很快裹上了被子,拍了拍里面的位置,对春晓说:“我未来媳妇的位置,让你占了便宜了。”
春晓脱了鞋躺在唐宁身边,床出于意料的柔软和有弹性。一股好闻的味道扑鼻而入,春晓扭过脸,皱着眉头看着唐宁,唐宁显然知道春晓在疑惑什么,解释说:“这是薰衣草的味道,我喜欢睡前泡个热水澡,里面放上精油,能帮助睡眠的。”
“那你今晚怎么失眠了?”春晓讥讽地说道,重重地翻了个身,“我这辈子都没用过精油,你一个男人,居然比我还女人。”
“睡觉吧你!少说两句话又不会死,我怎么那么烦你呢,收留你是我仁慈,你还不跪谢。”唐宁也重重地翻了个身,掀起一股更浓郁的薰衣草味。
“娘娘腔。”春晓骂了一句,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身子一沉就睡着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薰衣草的味道帮助她睡得那么快。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与陶渊源单独在练功厅站着,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对自己熟视无睹,她有些着急地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会所里,郝思嘉在遭人欺负,她拼命想跑过去救,可双腿那么沉,怎么都迈不动,于是只能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郝思嘉的脸被打肿了,青着一个眼圈,嘴角流着血。她看到春晓,张嘴想要说话了,春晓吓醒了。郝思嘉的牙齿被人拔了,她的嘴成了一个血窟窿。
这是梦,这肯定是梦。春晓在告诉自己,死命一挣,从床上坐了起来。
紧接着,春晓发现并不是噩梦让她惊醒的,而是外面的敲门声。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唐宁的卧室,下意识地脱口问道:“谁呀?”唐宁一把捂住春晓的嘴,用眼神警告她不许再发出声音,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佯装镇定地又问了一遍,“谁呀?”
“刚刚谁在说话?你开开门,我那屋的蚊香片用完了,你这屋还有没有?”外面传来唐宁爸爸低沉的男中音。
“大冬天的要什么蚊香片?”唐宁诧异地看着春晓,春晓扒开他的手,不出声地问他该怎么办。
“你妈被冬蚊子咬了好几口,应该是暖气刚来,冬眠的蚊子苏醒了。”唐宁爸爸在门外解释。
唐宁慌忙爬起来,打开大衣柜,让春晓赶紧躲进去,把她的鞋一同藏起来,为防止他爸打开柜子发觉,把衣服和被子都堆在春晓的身上。
“憋死了憋死了。”春晓反抗,却被唐宁一把摁住头,压了更多的东西。
从柜门缝里,春晓看到唐宁打着哈欠揉着眼去开门。
“怎么这么慢,干嘛呢你!还有刚刚我怎么听见有女孩声音,谁在你屋里?”唐宁爸爸一进卧室就四处张望,还掀开了唐宁的被子。唐宁把被子夺过来,压在屁股底下,十分不满意地问:“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呢,公民的隐私权受法律保护的哟,小心我起诉你。”
“掀你的被子就侵犯你隐私权了?好小子,你什么我没见过啊,三岁了还我给你擦屁股呢,这会儿倒跟我讲隐私。刚刚那声……”唐宁爸爸清了清嗓子,学了下春晓的声音,故意捏细声音叫道,“‘谁——呀——’是谁喊的?”
“谁——呀!”唐宁突然跟着喊了一声,春晓差点没笑岔气,实在太像女孩的声音了,不,更像春晓的音质,清脆嘹亮,若不是唐宁在那里坐着,春晓都会误以为是个女孩喊的。
唐宁爸爸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唐宁,从抽屉里拿了一整张电蚊香片,狐疑地环视室内一周,正要走的时候,目光落到椅子上挂着的羽绒服上。
那是春晓的羽绒服,长款,颜色是那种非常艳丽的正红色,帽子后面有两只可爱的黑色猫耳朵。
唐宁的爸爸用两根手指捏着猫耳朵,拎起衣服,冲着唐宁晃了晃,“这玩意儿是谁的?”
“春晓的,她今天来家里玩了一会儿,忘拿回去了。”唐宁面不改色地回答。
唐宁的爸爸用手指点了点唐宁,“你当心点吧。”说完关门走了。
“我当心什么!”唐宁有些毛躁地冲着门喊了一嗓子,但是没人回应,只有他爸爸的下楼脚步声,越来越远。
唐宁打开门确认险情已经过去,才又重新把门关上,反锁后才打开柜子门,放春晓出来,“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天就要亮了。”他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我怀疑爸爸知道你在我屋里面,只是为了给咱们留点面子而已。”
“现在几点了?”春晓边穿鞋边问,她困得迷迷糊糊,头像被锤子砸了一顿似的疼。
唐宁看了看手机,“四点半。”
“那我们走吧。”春晓套上羽绒服,看着衣衫不整的唐宁,“免得一会儿在大院里碰见别人。”
“喂……”春晓皮笑肉不笑地歪着头问唐宁,“你三岁了还让叔叔给你擦屁股啊?”
“滚!”唐宁懊恼地呵斥她,并且用力推了她一把,“你能告诉我,昨晚你去哪里了吗?”唐宁开始穿衣服。
“我跟一个姐姐出去玩了会儿。”春晓简洁地回答道,她并不想过多讲述有关郝思嘉的事情。
“你跟她玩之前回过一趟家了?”唐宁扬起了眉毛看着春晓,他已经穿好了毛衣和裤子,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大衣。
“为什么要这么问?”春晓不解地说。
“你的书包还有钥匙……”唐宁解释。
“我弄丢了。穿好了没有,我们怎么出去?”春晓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问道。
“丢了?那你以后怎么办?还上学吗?”唐宁瞪大眼睛看着春晓。
“我不去学校你开心了吧你,从此再没人烦你了吧,得意了吧你,你先讲讲怎么出去吧。”春晓不耐烦地岔开话题,可能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的脾气特别暴躁。
唐宁想了想,床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双手套,扔给春晓,“这是你以前落在这里的,现在刚好戴上,一会儿有你冷的时候。”
“我们去哪?”春晓欢喜地拿起手套,她一直以为是放学路上丢了,谁知是忘在唐宁家了。
“从窗户翻出去,然后带你去个地方,等七点再回来。”唐宁把床单拉下来,搅成一条长长的绳子状,一头拴在暖气片上,另一头自然垂在院子外墙上,“待会儿下去的时候不要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床单上,这只是保护你不摔下去的安全绳,记住了。”他严峻地看着春晓。
“我根本用不着这个。”春晓嘲弄地看了唐宁一眼,她推开挡在窗前的唐宁,大致判断了下唐宁卧室到地面的高度,三米左右的样子,春晓爬上窗户,坐在窗户槛上,双腿耷拉在外面,得意地对唐宁说:“看我的。”说完,直接跳了下去,稳稳地站在地面上,还卖弄地双手张开做了一个体操运动员亮相的姿势。
唐宁对此嗤之以鼻,他一手抓住被单,像攀援的运动员一样,借助被单的支撑,双脚踩着墙体,一点点往下挪动,“我这叫安全,你懂么……啊!”
突然唐宁尖叫一声,春晓吓得一愣,抬头看上去,唐宁爸爸的脑袋在他们上方出现了,严肃地冲他们两人大喊道:“小兔崽子,干吗呢你们!”
唐宁尖叫连连,“完蛋了!完蛋了!”
“你倒是赶紧蹦下来啊!”春晓在下面急得走来走去,伸手想拽唐宁下来。
唐宁慌了手脚,一不留神,只听“嗤啦”一声响,床单从中间蹭破了,唐宁屁股着地,估计是摔到了尾骨,“嗷”一声惨叫。
刚一落地,唐宁爬起来就拉着春晓,说:“跑。”
春晓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唐宁拽得几乎飞起来。
于是,春晓也玩命儿跑起来,直到跑出五六个胡同,实在跑不动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唐宁,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你……你说……怎么跟你爸解释……要我说,还不如当初光明正大在你家借宿……”
唐宁翻了春晓一个白眼,双手插兜,自顾自往前走,不顾春晓在身后怎么跳脚叽叽喳喳。
“我们这是去哪……你说话啊……”
“喂……装什么深沉……”
可是仅仅一分钟后,春晓就闭上了嘴。
因为当他们转了一个弯后,从一个狭窄的胡同里钻出来,看到了一片广阔的海洋。
春晓所在的城市虽然临海,但春晓似乎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这片海洋,每天稀里糊涂地上学放学,麻木不仁的在练功房里挥洒汗水,她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在海边玩,而对于海的记忆,她除了“会被晒黑”“皮肤变糙”之类的负面印象,再无其他。在春晓很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与唐宁在这里玩很久,可自从上了初中以后,他们再没有一起来过海边玩了。没想到,今天唐宁会带她重新来海边。
天空一片漆黑,海边一点点灯光也没有,海面平静,有序的浪轻柔地拍打着海滩,春晓从陡峭的沙子堆滑下来,往海边走去。
海滩上还存有昨天退潮留下的贝壳与海草,春晓蹲下身,捡起一只小海螺。
“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来这里干什么?”春晓轻声问唐宁。
“看不见,就用耳朵去听。”唐宁在海边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春晓学着唐宁的样子,也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刚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耳朵灵敏起来,似乎能听到一种除却海浪层层叠叠的声响外的动静,一种从大海深处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由深及浅。大海像是一只巨大的肺,在缓缓的呼吸,每一次换气,都带动了天地间的自然循环。另外,她还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难道是海底的什么植物的香味吗。
“喂喂,你闻到没有……”春晓欣喜地睁开了眼睛,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明白了那种奇怪的声音以及花香味的来源。
春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唐宁一手拿着一瓶润肤乳,一手在往脸上抹,他还递到春晓的鼻子底下,问:“你要不要来一点,这天,真够干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