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柳
读罢这篇作品,那女人教她儿子结绳花和为儿子“纵身跳进井里”的细节,便会成为我们永远的记忆。
透过那扇黑色的,斑驳的窗户,可以看见两个人头,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两个人头低垂着,却一动一动的,似乎在显示着生命的存在。
外头,太阳明晃晃的,照得遍地的白色、金色、红色,炫目得很,屋子里却阴阴暗暗的,太阳不愿光顾这里。近了,还能闻出屋中散发出的酸味、霉味、特别有一股时浓时淡的不知咋回事的臭味,仿佛这屋子从没人住过。
阴阴暗暗的屋子里两人低着头,头大的是个女人,女人正拿着一根红绳子在一个小脑袋小孩的手指间缠来绕去。女人在教小孩玩绳花呢。孩子好小,学不会,但孩子看来很喜欢那根红红的绳子。孩子用小指头拨动着绳子,咧着嘴笑,嘴边挂着的口水闪闪亮亮,滴落在红红的绳子上,随即又落在女人的裙子上。女人也不管,没看见似的,女人专注于自己与孩子手中的红绳子。女人认真地教孩子结绳花,口里念念有词:“这个搭这儿,这个往那儿搭。”女人的头发蓬蓬松松的,在肩上胡乱散着,女人的脸明明暗暗的被头发笼着……
女人其实是疯子,就是神经错乱,精神失常的那种人,女人很早前就疯了,在她还没有孩子前就是个疯子。
女人虽是个疯子,但从不会发疯,不会像其他一些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在大街上乱走,追人,骂人……女人很乖,很安静。走出来和平常人差不多,只是女人的长长的头发从来没梳过,衣服也脏脏的,身上一股异味,这样,倒更使她像个乞丐。
女人自从养着她的老父、老母去世后,天天呆在家里,只靠老父老母留下的小摊子,勉强生活。村里人可怜她,有剩饭剩菜都拿给她。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女人应该会一辈子这样平静的过下去。
一连几天,都有人发现女人在河边走来走去,这确实是个反常的现象。于是人们便议论纷纷:“怎么了?疯子最近咋了?奇怪?真是怪事?”人们便注意起女人来,发现女人的肚子变大了,“不会吧,疯子怀孕了?呀……”几个和女人住得近的女人便在女人门口叫住女人,问她怎么回事,但女人什么都不懂。那些女人们便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再比个大的手势。女人似乎有些懂了,原本呆呆的眼睛更呆起来,女人木木地站着,一动不动。那些女人们见什么也问不出来,又嫌女人身上那股味儿难闻,一扭一扭地走了。女人呆了半晌,眼里有像珠子般的泪水滚出来,女人摸着肚子,走向河边。
村里一些闲人,看热闹般地跟了过去,女人在河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了几趟来回,女人开始脱衣服。这回村里人呆了,傻傻的,一动不动。女人脱光衣服后,往水里走去。女人的肚子圆圆滚滚的,像藏了个大西瓜在里面。村里人反应过来了,蹿下水,拖住女人,往回拉。女人开始时会挣扎,发疯,后来不动了,任由别人把她拉回岸上穿好衣服。女人一直喃喃的,反反复复地说着什么,有人听清了,女人一直在说:“水里多好呀,死在水里多干净呀。”
“咋这样呢,咋会这样呢,好好的一个疯子,咋会这样呢?”村里人很是不解。或许是为了满足大伙儿的好奇心,村里便有了这么个说法:说是有个不要脸的,祖宗缺了德的死男人,在一天把疯子骗到河边,帮疯子擦洗干净了便强奸了她,于是疯子就怀孕了。人们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甚至津津乐道。于是看见女人,便常常有人感叹:“真可怜呀,那个男人真不是好东西,连疯子也要。”说罢,对女人投去深深同情的目光。
后来,女人很少到河边去了,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后来,女人生了个男孩,村里人笑,又说:“疯子好有福气呀。”
女人是真正的女人了,是母亲了,女人得把孩子拉扯大,得养活她的孩子。但女人不是个正常人,她不懂怎样做,面对着一个只会哭的粉嘟嘟的小娃儿,女人一怔一怔的。
于是,女人的小屋子里老是传来孩子的啼哭声,由响响亮亮的哭声慢慢变成嘶哑的,连续不断,邻里都说:“那孩子肯定养不活,作孽哟。”
孩子终究在女人的拉扯下,奇迹般地成长。女人也变多了,女人干净多了,女人知道帮孩子洗脚洗脸,也知道要帮自己洗了。女人变得会笑了,眼里也有些神采了,不再是那般木木的没生气。
每天,女人会把父母遗留下来的小摊子收拾好摆在门口,再端把小凳子,抱着孩子,专注地抚摸着孩子,逗着他。孩子往往被逗笑了,女人也笑,很开心的样子,女人看起来很像个正常妇女了。
孩子大了点,会走路了,常常晃着小小的身子屁颠屁颠地到处走,女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温柔地护在孩子的身边。
一天,女人回屋拿柴出来劈,把孩子放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出来时,孩子不见了,女人一惊,手中的柴散了一地。女人喊着孩子,疯似的找。终于,女人看见孩子了,孩子正趴在井台上,身子往下探。女人急了,大叫一声:“娃——”孩子一转身,“嗵”地摔了进去,女人疯了,冲过去纵身跳进井里。
村里人闻讯赶来,救起了孩子,也捞起了女人,女人死了,湿淋淋地躺在井边,头发第一次不再蓬松,紧紧地贴在脸上。
村人呆呆的,良久,有人说:“疯子死了。”
“嗯。”
“她终究死在水里了,死在水里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