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多年生草本植物,花株有剧毒。半夏,你也有毒,而我,中了你的毒。
云灰灰的,再也洗不干净,我打开雨伞,索性涂黑了天空。在缓缓飘动的夜里,有两对双星,似乎没有定轨,只是时远时近。半夏,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你会被丢在家属院,为什么我们要经受病痛的折磨,为什么我们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却要受着别人的白眼,为什么我们成为彼此唯一的亲人却还要经历生离死别?
半夏,我不明白,真的。
(后记)
想写这篇文,最初只是为了记录下一个故事。可写着写着,我就觉得自己像得了抑郁症一样,无法自拔,几度搁笔,难过得要命。半夏和那阳的原型取自育幼院的一对小朋友,其中一个小朋友病逝后,另一个小朋友没多久也病逝了。
那时和小舅妈在那里做义工,谁也没有料到会那么突然地面对两个生命的逝去。
我一直在愤怒,为什么那么可爱的宝宝要待在育幼院,请原谅我,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孤儿院”这三个冰冷的字眼儿。我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圣人,我也不是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女孩,可我痛得真实,我是真心喜欢那两个小姑娘的。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们小小的,还不会叛逆,还不会撒娇,就这么走了,她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又做错了多少。
我不想用特别苦难的字眼来描写她们,可写着写着就觉得那话就该那么尖锐、就该那么苦难。因为她们没快乐过,快乐在哪,我看不出。
从她们被抛弃在育幼院的那一刻,似乎她们选择不选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们快乐不快乐也不那么重要了,活着,只是为了好好活着。我们做义工也不是出于怜悯,小舅妈说我们是在赎罪,为人情的冷漠赎罪。
同桌说我残忍,写一篇文章,非要用生死来烘托苦难。我用耳塞堵住耳朵,用书挡住脸开始默默流泪。我很残忍却很真实,我很心疼却不会亵渎别人的苦难。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她们如同中药忍冬那样,耐阴,耐寒,耐旱,耐水湿。那样,不管怎么苦,怎么疼,她们也可以坚强如初吧。
如此,永安,生命。
【从一平方米的窗向外望去,却不止一平方米的世界,那,请让小小的野心冲破这似广播操口令般规范的所谓的正统成长的方寸之地】
“好的老师,老师再见。”褚梦柔和地说着,末了露出一个标准公事般的笑容,走出了办公室。但当她关上那挂着烫金的晃眼的“德育处”三个大字的门,不由得深深地吸一口气。
“老巫婆,”褚梦轻声地咒骂道,顺手将手中的策划书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又让我重写。”
“学姐……”有人从身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小心翼翼地叫道。
“嗯?”转过身,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褚梦脑内的运转器飞速运转着,在哪里见过呢,看她的胸卡好像是今年高一的新生吧,大概是前几日学生会纳进的新生吧,算了,管他呢,无非就是问一问学生会工作的事吧,于是褚梦收敛起刚才“大不敬”的面孔,温和地笑着,问道:“同学,有事吗?”
“那个,学姐,我想进学生会。”面前的小女生双手手指有些慌张地搅着圈,将头低了下去,让人看不清面孔。但恐怕是咬着嘴唇,面颊红透了吧。
褚梦不由得想翻一下白眼,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上周文艺部面试时,轮到这个姑娘自我介绍时她居然哭了出来,而且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哭,最初台下鸦雀无声,可这姑娘哭个没完没了,场内就开始躁动了。当时把文艺部部长赵枫吓得险些摔了一个趔趄,然后恶狠狠地盯着别的部长,问这是谁派来砸文艺部场子的,所有部长自然是投去了同情的目光,最后还是自己送上了纸巾把这个小祖宗请下了演讲台。虽然人总是对比自己弱小的东西有一种怜悯保护之感,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会可不要摆设,尤其是还会惹麻烦的摆设。
不过秉着人道主义,褚梦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
“同学,学生会纳新上周就已经全部结束了。各部部长也都将名单确认了,无法再往里加人了。真是十分抱歉。”
“学姐……”末尾拖着哭腔。
这下褚梦彻底无法淡定了,她就怕看见人哭哭啼啼个没完,于是赶紧摸了摸小女生的头,说道:
“姑娘,别哭,千万别哭。学校还有很多别的学生部门的,例如,校团委啊,志愿者协会,学生仲裁委员会,都有很好发展空间的。”褚梦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把麻烦推给张云那个家伙,谁让他们团委又抢了自己那么多活动经费。
“学姐,我真的只想进学生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女孩猛地抬起头,盯着褚梦说。
褚梦有些无奈地看着女孩还有些发红的眼眶,完全不听自己的建议啊。好像快上课了,得赶紧结束这场没意义的战斗。
“那,我考虑下好吧。快回去上课吧,拜拜。”
“真的吗,学姐,谢谢……”还没等女孩说完,褚梦已经快速跑上楼,并暗自窃喜:反正她不知道我在哪个班,等我毕业了就一定考虑好了。
刚坐到位子上,上课铃就响了。班头像以往一样拿着三角板,穿着沾着粉笔灰的教工装就进来了。站上讲台,扶了扶古板的眼镜,低着嗓子说:
“起立,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其实,那套老古董一般的教工装,别的教师只有在上级检查时才会穿,只有高三(2)班的班头会一年四季地穿着那一身。而这套20世纪的课前问候,别的课大多都简化或者用更加轻快的问候方式代替了,而他却也是一节课不差地重复着。
黑板上用尺子一丝不苟作出的立体几何图,不知怎么到自己本子上就成了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当褚梦正在近乎强迫症一般地一遍遍改着怎么也画不正的正方体时,辫子被后面的人拽了拽,于是她向右歪了歪身子,一个纸团从后面扔进了她的书箱。这似乎成了她和赵枫的默契。
自从高一他就坐在自己后面,最初说不上几句话,刚刚进校时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误会些什么,尤其再被老师扣上“男女关系不正常”的帽子就更是说不清了,可后来也就逐渐放肆起来了,再后来一起进入学生会,高二时自己以微弱的票数压过他赢得了学生会主席的职位,而他也就偏爱在文艺部勾搭着那种文艺可爱的妹子,虽然他总是义正词严地说:我只是对她们进行工作指导,不过一定会酸酸地接一句,我心中的那一抹暖色何时才能看见。
“大主席,今年艺术节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的吗。随时乐意效劳O(∩_∩)O。”
褚梦实在是对一个大男生画这种表情很是无语,快速写下;“PlanC也被老巫婆批斗了,看来今年又要是老年歌舞模式了。你想和大妈谈心吗。还有,能不能不要拽我辫子。”
褚梦抬头看了看,班头还沉浸在数学的世界中,于是快速将纸团往后丢去。
过了一会儿,辫子又被人拽了,褚梦有些微怒,只是空出一点缝隙,没想到还是被人投进了。
“最后一年了,我可不想看大妈跳红扇舞了。我再写一份策划吧。顺便说,我等了两年了,你头发终于长到方便我能拽的长度了,不好好利用太暴殄天物了。”
“你要写就写吧,反正肯定不会过的。还有,艺术节那天你们几个调前几个节目,我和安子木出去吃饭。晚点回学校。”
安子木是褚梦男朋友,褚梦秉着高中不谈一次恋爱简直枉为青春的理念再加上安子木像牛皮糖一样的黏人攻势便就造就了两人。褚梦记得当时在学生会换届选举前,自己紧张得不行,安子木说,没事,选不上就选不上了,别这么累了,我护着你。自己一下就软了下来。但谁知道自己的票数竟不可思议地高过了赵枫,于是就又继续“累”下去了。但这一年自己总是在忙很多看似重要实则就是给学校跑腿的事,最近就连说好一起吃饭也总是无限期延后。
扔过去的纸团没有了下文,褚梦刚想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发生了什么,就听到班头习用三角板敲着去年新换的玻璃板的讲台,哐哐作响,他总是忘记这是玻璃的,没有以前木头的结实。然后用三角板指向了自己的方向,褚梦心里一惊,难道刚才传小条被看见了。刚想站起来承认错误。却听到班头操着带口音的嗓音喊道:
“赵枫,上着课你拽人家女生辫子干什么,怎么学会欺负女生了。去,拿着书,后面站着去。”
班上有些人嗤嗤地笑出声来,褚梦耳朵有点发热,将头压得低低的。然后听到后面一阵桌椅与地摩擦的声音和收拾书本的声音伴着男生有些拖拉的脚步声,归于寂静。班头用尺子指着黑板上的各条边长,好像画着一场高三做不完的梦。
【本以为会是年华殆尽才归于平淡,后来才发现,不过是用所谓的骄傲换作一个笑话】
褚梦习惯把头发梳得很高,安子木说她走起路来马尾有规律的摆动像是把她的骄傲都用小小的头绳拴了起来肆意地炫耀着,就像她的人一样。安子木总是喜欢用手轻轻揉一揉比他矮了将近一头的褚梦的头,看褚梦温顺的笑着。但大多数时候,褚梦会别扭地挣开安子木的手,有些窘迫地气鼓鼓地说:“头发都弄乱了。”
褚梦总是觉得自己算得上幸运,安子木的名字在每次考试以后一定会在大红榜上出现,而且占据着前列。安子木虽然长得算不上多么帅,但总是干干净净的,头发服帖地刚过耳际,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歌看着书,任卷着书意的风吹起衣角,这也成了校园内众多女生心里的一道风景。但偏偏这样安静清味的人竟主动缠上了褚梦,褚梦的性格在相熟以后就绝算不上温和,甚至有些暴戾,这么说来,褚梦确实是幸运的。可偏偏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每每她忙于校内各种事物,忙于周旋于各种活动之中,忙于将厚厚一摞报表独自抱着奔跑于各班分发以至于不断压缩和安子木在一起的时间,安子木都不曾插手不曾打搅,她曾以为这是温和的人的风度,可隐约间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褚梦,有人找。”坐在后门的同学大声地喊着。
在争夺课间分秒睡觉时间的高三,被吵醒了的褚梦心情很不爽。加上德育处老师还让她将一个教师子女加到学生会名单里。虽然褚梦在担任主席这一年已经对这种表面民主实则傀儡的学生组织认识得很透彻了,可那小小的正义感和公正感还是让她觉得不满。
“谁找我啊?”褚梦揉着刚刚被压在胳膊上还没有对焦的眼睛,哈欠连天地问。
“学姐……”
听到这个声音,褚梦就瞬间醒了。怎么又是那个姑娘。褚梦刚想开口拒绝,那女孩自己先开口了:
“学姐,我叫陈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我可能没有灼灼容颜也没有灼火般的性格,可我真的想有一个机会。我的美术作品曾经拿过省级第一,参加过全国性的舞蹈比赛,钢琴九级。可是因为这些特长都不太需要和人交流,所以我表达一直很不好,我胆小怯场,上次给你们惹了麻烦,真是对不起,但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褚梦就看着女孩用力地攥着双手,脸有些发红,可声音却坚定有力,眼神也是如此倔强。然后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褚梦一时间仿佛看到了两年前愣头愣脑的自己,于是扑哧笑了出来。
陈灼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褚梦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想进文艺部吗。”褚梦想,既然老师都破了规矩往里加人,我又何必守着那个破规矩。何况,这个陈灼才艺这么多,总能有用处的。
“啊……”陈灼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赵枫,你的部长。”褚梦拦下了正要进班的赵枫,向陈灼介绍着,“赵枫,给你加个部员,陈灼,让她填一下文艺部成员表吧。”
“谢谢学姐。”陈灼又是一鞠躬。
“什么情况?”赵枫则是毫不知情地被褚梦推进去拿表格了。
“陈灼,欢迎加入学生会。好好努力。”
7点,天已披上了暮色的蓑衣。今年的艺术节闭幕式现场异常热闹,台上终于不再是各种红歌伴着老年舞蹈团,而是老歌新唱和传统与现代相交错的舞蹈。
褚梦躺到只寥落几人在角落私语的后操场,不远处就是人声鼎沸,而这里就像是硬生生地被人隔了开来,没有荧光棒汇成的攒动星河,亦没有银白的星子倒流成人间河,有的只是灰尘伴着车灯尾气的叫嚣融成幕帐笼在蓝墨色的天。褚梦侧头看了看远处的灯火,第一次觉得自己选择对这些无聊的事情负责简直就是个重大失误。喧闹,灯光,其实有没有自己都是一样的。而自己那所谓的责任感自尊心其实半毛钱都不值,什么都换不回来。自己其实就是害怕被遗忘,害怕平庸,害怕被嘲讽,害怕失败,其实自己就是个胆小鬼。公式化的笑容,规范的做事方式,就像是枷锁将自己困在四四方方的格子中,其实明明对很多事清楚得不得了,可就是不想承认,就是放不下。真是像个笑话。就好像马戏团的小丑,自己心里喜悦或是悲伤,其实都印在了心里,可是脸上刻着永恒的笑容,夸张的油彩张狂的笑容,就好像吞噬了心里的一切悲伤。至少,他还有油彩,自己呢,有的只是越发被磨平的心。或许,就这样吧,当麻木了,就成长了。
褚梦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着的塑料粒,向人潮走去。
【所谓成长,不过是一场与自己徒劳的角逐】
“褚梦!你哪找来的那个活宝!”艺术节结束的转天早晨,赵枫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哪个。”褚梦懒懒地支起脸,斜眼问着他。
“陈灼啊,就是那个你塞进来的陈灼。”
“怎么,她给你惹麻烦了?”
“怎么可能!她现在是文艺部大功臣。昨天那个场面看到了吗。你不会跟安子木吃了一整个晚上吧。”
“去,我回来了,看到了。节目挺好的。”其实褚梦根本没有心情看节目,就是知道好像大家都很亢奋。
“昨天节目策划是陈灼写的,她想出来的‘90碰撞60’这个主题的,策划通过了,然后昨天效果好到爆。”
“那姑娘这么厉害,我害怕她就会哭呢。”褚梦来了一点精神。不禁有些诧异。
“谢谢你啊,让我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你是不是爱上人家姑娘了?”
“还好还好,没有你爱安子木那么爱。”
褚梦一下子就沉默了,侧过头看向了窗外。赵枫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所以挠着头,有些尴尬地想说些什么。
“请高三(2)班褚梦同学现在到德育处。”广播适时地响起了。
褚梦说了句“记得回来请我吃饭答谢我”就出去了。
“褚梦,按照惯例,每年学生会主席都是预备党员名额优先考虑的。”
褚梦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了德育主任和那个姓王的大肚子校长都坐在那里,氛围比仅仅是德育老师又低沉了几度。
“嗯,我知道。我的党员申请书之前已经交过了。”
“不是,褚梦,老师不是这个意思。”德育老师显得有些窘迫。
“老师,您说。”褚梦用着最标准的对答模式。
“是这样,王萌萌和你们同届,行为品行都很好,成绩也很优异。今年的名额可能会给她。”德育老师很模糊地用了“可能”这个词,但很明显,这不仅仅是可能了。
“老师,我的行为品行和成绩也并不差。”褚梦有些不甘地争辩道。
“是,老师知道,你这一年为学生会付出了很多。学校会给你颁发奖状,全校表扬。”
“可是……”褚梦还想辩解却被校长打断了话。
“萌萌是我的女儿,我也是党员,我相信她会是一个好党员的。你是个聪明孩子,希望你理解。”校长带着温和的笑语气却是强势得不容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