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咸咸的,好像从远处海岸线传来的深秋的思念。有些躁动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欢喜、狂躁、浮夸、伪善、悲凉交杂的气味。我依旧是那个老师眼中的优等生,不多言不浮躁,本本分分地做着我该做的事情。朋友似乎也就只有小野一个,同桌的女生每次和我说话都是怯生生的感觉,我总是很无奈地想,我是老虎吗,能把你吃了怎么的,当然这话只能和小野说一说,然后被她小小嘲弄一番。
小野担任了联谊比赛的主持人,加上她开朗好动的性格,很快在学校成了一个小小的焦点。
“真讨厌,作业好多。”我抱着一摞习题和小野并肩下楼抱怨着。
“明明是你自己太认真,还找那么多课外习题。”伸过一条胳膊,把习题抢了一半抱着。
“哎?”
“我今天没拿零食,手空着别扭。”
“哦。”我别过头偷偷笑着。
“夏野,干什么去,抱这么多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迎面上楼嬉笑着问着小野。
“和程瞳吃饭去。”
“哦,拜拜。”
“拜——”一个‘拜’还没说完。
“嘿,吃饭去啊,也不说请请我们,重色轻友了,哈哈。”两个不认识的男生拍着小野肩膀说着。
“去,说什么呢,谁和你们是友啊,一身臭汗,别说认识我。”
“是是是,大小姐,小的们这就回宿舍洗澡,走了,拜。”
“曈曈,别介意啊,他们就这样。”
“没事——”
“啊,夏野,可算找到你了,稿子背好没有,周三正式彩排了,别搞砸了。”
又被打断了,我尴尬地低下头站在一旁。看着小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闹、说话、谈事,我完全插不上嘴,我拼命地想融入这个校园融入小野的圈子,可是每次到嘴边的话我又咽了下去,我似乎越长大,胆子越小,一如既往地嫉妒着小野的朋友、才能、风趣、倔强、直率。我却一如既往地像一个局外人,除了小野什么都没有。
“喂!想什么呢,吃饭去啦,饿死了。”夏野撒娇似的贴了过来。
“嗯,好。”
Part10
乱七八糟的颜色,花花绿绿的世界。浮夸和静寂的矛盾,却足以毫无顾忌地大笑。
周日,难得的休息日。我窝在被子里,蒙住头,迟迟不愿让一丝阳光照射到我的眼睛,虽已经知道即使这样也睡不着了,可还是固执地不想起床。不适宜的声音划破了我和被子较劲的斗争,我无奈地在四周摸索着手机,却紧紧地闭着眼睛,胡乱地按下了接通键。
“喂,谁啊?”
“曈曈?”电话那边小小的啜泣声。
“小野,陪我出去,老地方。”声音哑得不像话。
“怎——”那边已经挂了,突然很慌张,从来不知这样的程瞳。我一下掀开了之前与之较劲的被子,一边洗漱一边套着衣服,穿得皱皱巴巴,蹬上鞋子就奔了出去。
远远地,看到抱着膝盖的程瞳,周围人熙熙攘攘的,我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意外的,没有泪流满面,还是淡然的眼睛,只是空洞得没有任何焦点。这或许是比哭泣更加绝望的深渊吧。
“你来了。”还是电话那个沙哑的声音。
“没事了,你来了就好。”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是那个淡然美丽不染尘烟的程瞳,甚至让我怀疑刚刚的一切是否真实地发生过。
“走,逛街去。”
“好。”有些伤,总是永远无法揭开的,我也不想深问,我只是等待哪天曈曈能真的释怀。
我们逛遍了大街小巷,我一直深信每一个商店名字背后都有一个或美丽或悲伤的故事。我和曈曈买了一推指甲油,把手涂得五颜六色,像是老式电视机图像卡住出现的彩色的格子。曈曈认真地用指甲油在桌子上画着。
“画什么呢。”
“彩虹。”
“哈?这是彩虹。”
“你什么意思?嗯?”
“没,没。我的意思是,额,你画得太好看了,真的很好看。”
“哼。”
“画这个干什么?”
“彩虹的那端是我得不到的美好。”
“你会得到的,美好的东西就该配美好的人,不是吗。”
“可是我,不美好。”有些暗淡的眼神,让我不知说什么。只是机械般地说出了我想说的那句:“不,你在我眼里一直很美好,因为,我们是姐妹,不是吗?”
看到曈曈猛然抬起的头,对上了我的眼神。过了片刻,她动了动嘴,声音有些颤抖,说:“嗯,我们是姐妹。”
Part11
你来了,就好了。
又是一样的噩梦,梦里我用力地抱着那个女人的腿大声哭喊着;“妈妈,别走,求求你,别走,我会乖乖地听话。”女人最后暼了我一眼,我明明看到了她眼里的不舍,可她还是掰开了我的手,拖着行李箱永远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从那之后,我似乎就再也没有哭过,我不善于喜怒,只是想把那段记忆埋进最深的角落,我不敢触碰那个角落,对谁也不曾说起。以至于后来爸爸娶了别的女人进门,我也从未有过反对不满,我只是乖巧地叫着:“妈妈好。”或许在我的意识中,那个生了我的人,并不再能称为我的母亲。可是梦里却依旧这样惶恐不安,我像是缺氧一般,拼命地需要一个能让我呼吸到空气的岸边。几乎是潜意识地拨出了小野的电话。我坐在喷泉旁,我害怕看周围的人群,似乎对于这个世界我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有温度的手掌在我的身后轻轻拍着,似乎一刹那就足以将我解冻,我慢慢地抬头,看到那张面孔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很好,因为,她来了。
我拽着小野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直到她反拉过我的胳膊,把我拖去了附近的一家奶茶店,要了两杯热饮。逆着光线看去,有些刺眼,连线条都模糊了,光晕开的色调,介于冷暖之间,血管、皮肤、指尖在这样的逆光中似乎也变得透明,好像整个人都融进了很高很高的天际。飘浮着的心,何时才能落回地面。
就这么逛着,花花绿绿的橱窗,五颜六色的指甲。从远处接连亮起的路灯,没有日月同辉,天似乎一刹那就暗了下来。车灯逆流成河,随着三环、四环、五环,流到不知名的汪洋,流到我的指尖、脖颈、耳后。
“小野,你说,长大是不是件挺可怕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成长就意味着痛苦不断地累计和遗忘,直到最后连爱和恨都没感觉了。”
“不完全是。”小野顿了一下,“毕竟我们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拼命想要成长不是吗,那个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我们想要体会爱、恨、痛苦、快乐,想要长大去认识这个世界,想要变强大保护自己保护重要的人。现在我们还没有达到那个最初的目的,就放弃,因为懦弱胆小,我们止步不前,去怀念已经抓不住的过去。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带着最初的想法去成长呢?”
“小野,真羡慕你。”
“我们其实都一样。”
Part12
我学会了适应周遭的一切,学会了应和,学会了表达,学会了张狂,却始终学不会程瞳那淡漠的傲然和随心所欲。
平安夜,教堂传来虔诚的教徒颂给圣主的诗篇。学校元旦联欢也迫在眉睫,意外的,曈曈也报名了,而且报的独舞。看到名单的刹那,我不禁有些讶异,不仅仅是诧异曈曈会跳舞这个事实,更多的是诧异曈曈对这些活动从不过问更别说参加了而且在接到演出名单以前,我居然从未听她提起过只言片语。不知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问曈曈,或者说,质问:“怎么不告诉我。”
“什么啊?”
“你报名参加元旦独舞啊。”
“哦,那个啊,每次一有活动你就忙得不见人影,我报名之后不是就可以和你一起排练了吗,要不总是我一个人,很无聊的。”曈曈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一边算着数学题一边答应着。
“可是,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呢。”
“忘记了嘛,而且我以为你早拿到节目单了。”
这样的对话,以往也并不是没有,有些冷争吵的感觉,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地闹别扭,丝毫没有改变曈曈的一丝一毫。我永远是那个如不染世俗的天鹅般的女孩身后的追随者,甚至似乎是我的横冲莽撞给这个女孩染上了不该有的世俗气味。
挫败地低下头,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即使如此,即使知道或许对方早已不耐烦,即使自己像个可笑的小丑,即使在她面前总是那么卑微,可是,依旧那么坚信着曈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脆弱的一面只有我看到过,我对她来讲和别人还是有不同的,就算只有一丁丁点不同,也很开心。所以换上笑脸,依旧勾着曈曈的脖子自顾自地贴过去,“我会给你加油的哦,万一跳砸了我帮你善后。”
“咒我哦,中午饭你请。”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帮你减轻压力吗,给你铺好一切后路。”
“少调侃我,还不快去串词,到时候主持忘词了,看你怎么编。”
“那我就直接说,下面请欣赏程瞳同学的精彩表演——啊啊啊,痛,别用包砸我,砸坏了这么好使的脑袋看你怎么赔——啊啊啊,也别踩脚,我不想架着拐上台啊。”
“那就闭上你的乌鸦嘴。”
气氛180度大转变,我依旧不能得知曈曈怎么想的,也不再追问,许多话题都是这么戛然而止,很多疑问也都这么被巧妙地错过去,我不是看不出曈曈的转换话题,只是,我宁愿相信,有一天她会一一告诉我,就好像给我讲一个很久很久的Part13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知道,我们并不是偶然落泪。
回家,从床底下翻出了已覆上薄灰的舞衣。自从那个女人走后,我就再也没碰过这些,穿上舞鞋,静静地在屋子里旋转,久违的飞驰的感觉,好像真的盘旋在天际。门口的脚步声让我停下了。
“小瞳,你还怪她吗?”
“我怎么想重要吗,反正该走的早走了。”
“她……她只是放不下梦想而已。”
“我知道,爸,来看我们新年联欢会吧,有我的表演。”
“好,好好练吧。爸爸不打搅你练习了,要加油哦,我家女儿是最棒的。”
爸爸转身的刹那,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男人无奈的宠爱,小时候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爸爸说,“老婆,你是最棒的,加油”,可惜后来那人走了,这句话很久再未听过,现在只是换了个称呼,对着和那人有七分相似的我说了这句话,或许他早就清楚,有些人留不住,有些事是必然发生的,他只是甘愿地做我们暂居的巢穴,为我们丰满着羽翼,有这么一个人在身后无怨无悔,便是我莫大的幸运。
白色的舞鞋,白色的纱,白色的缎带,我几乎忘记了要怎样旋转。黑暗的舞台上,只打亮一个角落,闭着眼,仿佛回到了最初。那个女人,赐予了我这一切,她是个舞者,高傲得不可一世,她只做自己的白天鹅,她培养我,让我和她一样,却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我也不曾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们都一样,宁愿舞鞋被鲜血染红也不肯低下脖颈。最终,她带着她已丰满的羽翼,离开了这里,走得干干净净,也只有那一次,我屈服了,我求饶了,我求她不要走,我求她不要飞得那么高,可是我怎么忘了,是她赐予了我与她相同的血液,血液里有风的人,是留不住的,只注定流浪的,换作是我,我或许会更决绝,连最后那一点点的动摇都没有,我怪的不是她,恨的也不是她,而是那个时候流泪懦弱的自己。
点地,抬头,然后掌声纷至,莫大的会场内,我已分不清谁是谁非,我也分不清站在这里的是程瞳,还是那个人的翻版,或许都无所谓了。我只是看见,那个男人笑着哭了,用力地鼓着掌。
谢幕,退隐于灯光之外,我突然觉得,这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Part14
想要的得不到,想忘的忘不了,是不是我们都太无可救药。
新年联欢越来越近,因为有了之前学校联谊上做主持人的经验,这次还不至于忙得手足无措,只是见到程瞳的时间越来越少,课间,午休,放学,她都要去练习,每次我想要去陪她,她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了。
元旦,报幕“下面请欣赏由高中部程瞳带来的独舞‘精灵’”。报完,我站到了侧台,灯光打不到的地方,好像刚入学那次的演讲比赛,只是,位置调换了,心境不同了。突然身后被狠狠拍了一下,是这次联欢另外两个主持的女生,礼貌性地打了打招呼,台上已开始表演,曈曈一身白衣,恍若刹那到了异界,不由得失了失神,却很快被后面两个女生拉入她们的谈话阵营。
“夏野,听说你和程瞳关系很铁哦。”
“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哎哎哎,小野,你怎么会和她是死党啊,完全不搭诶。”另一个女生也搭上了话。
“互补吧,呵呵。”
“你可小心了哦,程瞳看着心眼就特多,别被她骗了。”
“就是就是,你看看平时一副清高得要死的样子,这还不是来夺你光彩了,谁知道她跳给谁看的呀。”
“曈曈本来就比我优秀嘛,很正常啊。”
“你就是护着她,谁看不出来啊,她平时对你不冷不热的,装什么清高啊,听说啊,她那样子都是化妆化出来的。”
“没有吧,曈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嘛,她也没个心上人不会的。”
“也就你被她蒙着,你就光看她好了,以后被骗了别说我没告诉你啊。”
“知道了,知道了,您是大善人,一会儿该你报幕了,快去准备,搞砸了也别说我没告诉你哦。”
“不早说,死小野,我去后台了哈,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台上,旋转,跳跃,点地,台下已经哗然,掌声已经此起彼伏,我没有鼓掌,台上那个精灵,始终没有向这个黑暗的角落投来一点目光,她似乎始终凝望着某个地方。顺着她的目光,似乎是一个微微点头拍手的高个子男生,结果,清清楚楚,我承认自己的可笑,默默地向台上那个成功者用口形说:你很棒,一如当初她对我讲的那样。只是这次,台上的人永远不会注意到了。
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Part15Alice是一只鲸鱼的名字,她从来没有亲人朋友,当鲸鱼们集体休眠时她正在冰海期的水域中浅吟低唱;当其他鲸鱼捕鱼玩耍时,她静静在浅层海域享受着阳光。她不是不合群,不是高傲,只是因为她固定在了52赫兹的错误频率。不过她比我幸运,因为从来无牵无挂,所以也不曾失望。
元旦后,必然地要面临期末考试。大家似乎也都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了,不过,让我紧张的不是考试,而是小野越发明显的疏远。
下课,恶作剧般地用手从后面蒙上了小野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妹妹头?”
“不对,再猜。”
“鳄鱼妈。”
“喂,死野菜,下次再这么叫我,我拿牛津高阶拍你,信不信。”斜后方一个女生正拿着参考书张牙舞爪地威胁着。
“也不是啊,那是谁啊——”说着,小野拉开了我蒙在她眼睛上的手,转头,“哦,你啊,还以为是谁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