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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致索菲娅

[俄国]列夫·托尔斯泰

我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

接连三个星期,每天我都对自己说:今天我一定要说出一切。

然而我依然怀着惆怅、悔恨、恐惧和幸福的心情离开了。

每天夜里,我都和今天一样,总是痛苦地对自己说:我为什么没说呢?我该怎样说,又说些什么呢?现在,我带着这封信,如果我又一次没有说,没有勇气对您说出一切,那就让我交给您这封信吧!

我觉得,您们全家对我有个错觉,似乎我爱上了您的姐姐,但我真心爱的是您。

也许我不配憧憬幸福,您对爱情有着美好的、诗一般的追求……您将爱上谁,我不嫉妒,将来也不嫉妒。我能为您高兴,像为孩子们高兴一样。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下去了。是我扰乱了您们的家,我失掉了和您——一个诚实的人作为朋友的单纯而珍贵的友谊。我不能离去,却又没有勇气留下来。

您,一个诚实的人,要坦率地,不要匆忙千万不要匆忙,千万不要匆忙告诉我该怎么办。

假如一个月前有人对我说,一个人会像我现在这样痛苦,我会笑死的,但我现在还是在为幸福而痛苦着。

诚实的人,告诉我,您是否愿做我的妻子?只要是出自内心,您可以大胆地说,“可以”;倘若您对自己还有丝毫的怀疑,那就说“不行”好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好好问问您自己。

听到“不行”,对我来说是可怕的,我能预见到这点,但我会找到经受这一切的力量。倘若我做您的丈夫,而您又不能像我爱您那样爱我,那才更加可怕。

致波琳娜

本篇为作者写给他的终生女友、法国著名歌唱家波琳娜·维亚尔多·加尔西雅(1821-1910)的一封信。屠格涅夫请您想象一下暴风雪的情景吧。夹雪的巨不是从天而降,而是猛刮着,旋转着;虽然它本身白茫茫一片,却搅得天昏地暗,并在大地上铺着一人高的厚雪。瞧,我们这里的气候多么可怕,亲爱的、善良的维亚尔多夫人。你们欧洲人不能想象俄罗斯的métlelle法语:暴风雪是什么样子。幸亏天气不很冷,否则将会有多少人死亡!

两年前,在这样的暴风雪天气,仅图拉省就冻死了九百人。但是谁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暴风雪刮得这样早!冬天匆匆忙忙地提前赶到了,似乎因为我们刚刚熬过了一个酷热的夏天,而来安慰我们一下。这就好比一个人娶了一个丑陋、贫穷、粗暴的女人做妻子。尽管天气恶劣,尽管将要忍受等待着我的、六个月孤身独处的日子,我仍不感到忧伤;相反,我因快乐而感到激动:因为我面前有一封您从英国回到库尔塔夫涅里库尔塔夫涅里——维亚尔多一家离巴黎五十公里的一个庄园。之后写给我的亲密的信件。

亲爱的、善良的朋友,我恳求您常给我来信。您的书信永远使我得到幸福,目前尤其渴望着您来信。我现在困在乡下,不知何时终结,因而不得不靠自己想办法打发日子:既没有音乐,又没有朋友——什么也谈不上!甚至连一起消遣消遣的邻居也没有。

丘特契夫夫妇是头等好人,但我和他们兴趣迥异。那么我干点什么事呢?好像我对您已说过不止一次:写作和回忆。为了使写作顺利,回忆较少苦涩,我需要您的书信,——它们将给我带来一个幸福的、积极的生命的回声,带来阳光和诗歌的气息。对了,顺便请您常在信封里装点儿小草或者花瓣……我现在感到,我的生命一滴一滴地流失,好像水从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流淌出来。我并不惋惜,就让它流失吧……我有什么办法呢?……谁都不能回到往昔的生活中去,但我常爱回忆,回忆那不可言说地美好的过去;在这样的傍晚,比如今天,耳听着暴风在雪堆上呜呜地呼啸,我想象着……不,我既不想使自己感到哀伤,也不想影响您的心绪……我的一切还不错。在事实的重压下,只有挺得住,才能变得轻松些。但请您常常来信!

啊,亲爱的朋友,每当想起我们一起在白杨树下午休的时刻,脱离枝梢的杨叶那么轻柔地飘落到我们身上,我写作起来是多么顺利呵!啊,那时的天空多么蔚蓝……我担心我今后永远见不到那么美的景色了。留在我心中的印象是那么深刻,那么生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就能听见蓝天背景下那些虽然枯萎、但却耀眼的金叶子轻微的沙沙声。您知道吗,在我一本书(您收到了这本书没有?)里的一个地方,关于树木,我写下了和您同样的感受:

仿佛树木降落到了天上?我和您常有同样的想法……

Et de tristesse couronnee

La terre entre dans son sommeil…法语:于是大地荷载着忧郁,沉入了梦乡。

从写这一页纸开始,我耳边就响起古诺《秋》里面的这一诗句……为什么我不能像从前那样想他呢?……1852年春天,古诺和维亚尔多一家争吵之后决裂,屠格涅夫在这里暗指此事。不过他的《秋》是很出色的。我觉得我完全被感动了,我应该尽量摆脱这种情绪——

它有什么用呢?

我刚才打开了一会儿我的阳台门。嚯!一股寒潮、夹雪的冷风扑面而来……小狗嘉娜吓了一跳,向后倒退了一步。唉,这可怜的小家伙!这样的气候你是不习惯的,你这位柔弱的法国女性!

让我们坐在一起回忆库尔塔夫涅里吧。明天见。但我不离开您。

星期二

今天天气奇怪,但舒服多了。空中弥漫着雾气。一丝风儿也没有。大地、天空,白皑皑一片。积雪在悄悄地融化,到处都能听到滴水的声音。很暖和。我打算带两个仆人到离这里几俄里地方去围猎,指望能打到许多兔子。

我已遵嘱动手写一篇关于农民游戏的随笔,它的篇幅不少于四个页码;下一个星期二,我就可以把它寄给您。我觉得,随笔不会写得很长……我的仆人刚才走进来对我说:“老爷,该走啦。

昨儿刮了一场暴风雪,土地像在温暖的浴室里似的蒸腾着。”我吩咐他套上两辆雪橇,沿着初雪之后的橇道行驶。

亲爱的朋友,我宠爱您的小女儿克罗蒂,请她允许您代我吻吻她的小手。

请告诉维亚尔多,我读了他的信感到很满足。信末那则神话写得挺逗,但这类东西犹如钢琴家的指法,其难度和价值,全在于演出之中。不过,迟早我们会见面的。下星期二,我要给小波琳娜小波琳娜:在俄国出生的屠格涅夫的私生女写几句话。您知道吗,她到巴黎快两年时间了:她是1850年11月5日到那里的。

再见,亲爱的、善良的朋友。下一封信里再谈。轻柔地吻您的小手,并祝您万事如意。一千次地向大家问好。

您的伊凡·屠格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