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管高兴叫“愉悦”。谁和谁,怎么着就愉悦了,高兴。“愉”和“悦”不是一回事吗?但重叠着说显出学术氛围。这是从黑格尔那儿学来的词,实为译者朱光潜创造的。等到了老百姓那儿,不说愉悦,管愉悦叫“美”。
心里美着哩。农民朋友说。
说得好,比黑格尔那个精辟。
美是心里有风景,有山有水,心里的花开了,风和日丽。人要是心里美,从外头即表情上就透露出来了。他们宁静、可爱、和平。
要说心里的美根植在什么之上的话,健康是生长美的土壤。
我在一篇小文化散文中说过,伟大的古希腊的雕塑是由体育催发的。体育催化美术的?胡说吧,这是50年代出生的作家没文化的表现。别,您抽出15分钟时间翻一翻书,如《剑桥美术史》就明白了。古希腊的人最热爱体育。透过体育,他们歌颂和锻造着人的身体,颂扬每一块肌肉,不管它们叫腓肠肌,还是缝匠肌或比目鱼肌。他们天天比赛,不比赛的人在广场上大步裸行,赞美上帝让人有这么好看的身体,而他们心里也“美着哩”。古希腊人为体育比赛的冠军塑像,拉动了造型艺术的发展。发展成高不可及,人类至今仍需仰视的瑰宝。
我猜测,身体不好的人在古希腊必定受歧视,肯定的。如果一群古希腊人突然闯入我们的生活,会为现代人的肥胖与松松垮垮而震惊,认为这是污蔑上帝的作品。上澡堂子看看吧,古典美早没了,变成了达利那套东西。这些人也有人爱吗?有,将就吧。什么人没人爱?都有。不要言必称希腊,毛泽东同志早在1942年延安整风时就批评过这种教条主义的倾向。
而热爱体育的人,有一种别人比不了的美。我说的不是肌肉、塑像什么的,是前面说的从心里散发出来的美。比如说,他们血管通透性好,脸色红润,中医叫“其面有华”。“华”与“花”同义,脸出花了(不是天花),能不好看吗?锻炼的人身体柔韧灵活,走路好看。又轻又有力量。体弱的人走路也有力——咚咚地,迈不动步了。健康的人心态平和。(我曾看一些病人写的作品,阴暗、怨恨、丑恶。我不知这是不是一种规律,但身上难受的人,总要用一种方式——表情、文字和身态——把难受弄出来。)和健康的人一起玩,大家都高兴。高兴事包括:船沉了,他帮你上岸;遇到狼,他抵挡,咱们这功夫上树躲避。和健康的人在一起,受到他们的乐观情绪的感染。但不一定请太健康、太体育的人吃饭,他们太能吃,吓人。
心里美的人不光是健康人,有钱有权的人也美。人家凭啥不美?但他们的美是通过车啦、皮草啦、讲话什么的体现出来的。如果再加一条健康、面色红润、走路灵活柔韧就更美了。我希望一切有钱无钱、大钱小钱之人都健康,像古希腊人那样在大街和广场上走,仪表堂堂,肌体凛然。那时,顶算说又把咱国家的雕塑艺术整上一个新台阶。咱们能不美吗?美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