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一位学西班牙语的大学生来到敝乡,被分配到盟医院拔牙——怨他自己不会说话。军宣队问学啥的,他若说学外语,可能分学校去,牵涉到“牙”,就按身体的部位安排工作了。这人起初想反抗,军宣队拉下脸:不干拉倒!西班牙语之人只好到牙科报到。后来,他以白求恩大夫为榜样,刻苦学习拔牙、堵牙、镶牙,终于成为一名颌面专家。文革结束,母校召他任教。牙科大夫死活不回去。母校以为有人迫害他,派员拯救。大夫指着满墙的锦旗说:“这是迫害吗?我干一行爱一行。”而后为母校老师做了一个龋齿修补手术,一直送上火车。
西班牙之类的译名都是利马窦之流瞎翻译的。这些最早来华的洋人所学华语多为闽南话或广州话,由海上岸,他们以为中国人全说广州话。以此音译国名,现在读起来不准的多。有一些虽不准,如细(粤语小)菌,写到课本里一流传,也规范了。
说这个,是由于我认识前面说的那位牙医。除拔牙外,他还在裤子膝盖处安两个拉链,使裤子裤衩两下由之,至今我仍未见过这么有创意的下装。他吸烟能从耳朵里冒出烟来,会用鼻孔吹梆笛,是最让人景仰的人物。跟他熟了之后,请他为我镶一颗金牙,在门齿的位置。他婉拒,说工具不行。那时我不知金子多贵,就是太喜欢金牙了。我多次想象镶了金牙之后,在大街上行走的情景——光芒从嘴里放射出来,传得很远。就是站在南山上,也能看见我的一颗金牙在盟公署家属院闪闪发光,敬佩的目光会从四面八方投来。我想,用舌头舔金牙一定很光滑,吃窝窝头也香;即使我睡觉时,也有人悄悄参观我的金牙,手指着说:瞧瞧,金牙。除了卖樱桃的老汉,我将是盟公署,包括军分区以及辽河工程局家属院第二个有金牙的人。
牙大夫不给我镶金牙,并不能使我沉沦。有一天,福至心灵,我终于想到用香烟的锡箔做一副银牙。银牙也闪光。那时,带锡箔的香烟不好找,大干部抽。某日,我父亲战友来访,从兜里掏出一盒牡丹,哇!锡箔。我殷勤地向他劝烟,划火柴敬之,让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而烟还有半盒。我问这位叔叔会不会两根一起抽,他说不会。我说这有什么不会的,拿两根烟给他点上,他只好在左右嘴角一边一根吞吐。我问会不会三根一齐抽,他说嘴麻了。麻也不行,我正点火,被母亲喝退。他动身时,我提出把锡箔留下。叔叔通情达理,把散烟卷放进兜里,烟盒归我。
哈哈!我迫不及待地把锡箔箍在上下牙上,沿牙缝勒出印,神秘地闭紧嘴,突然一乐。父母吓了一跳,想揍我。哼!不懂审美。
第二天,我戴着锡箔牙套遍游家属院,招摇微笑,受用钦佩目光。小孩们央求:给我戴一会儿行不?那哪行?我还没享受够呢。这玩意儿虽无金牙灿烂,也有抢夺眼球之妙。几日后,家属院小孩纷纷流行这一时尚。我们龇着银牙,行于赤峰的大街小巷,在商店、游泳池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连牙大夫看了都说: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