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到羊胡沟去——这是一个山区的村子,看到孩子们在村里唯一的街上骑竹马而来。竹马即胯下的一根柳条,还带着新鲜的叶子。孩子们奔跑的时候,腿分得很开,趔趄着,摇晃着,模仿着一队骑兵。
其可喜处,在于他们认真,且流了那么多的汗,比一匹真马流的汗还多。
幼时,我也热衷于这种游戏。队伍多达二三十人,跑起来可谓旌旗蔽日,当然也看出家属院太干燥了。领军的小孩在驻马之际,常常转几个圈,表示屁股下面的柳条不肯停下来,口喊“吁——”,其后随员纷纷“吁——”。有的“马”还会跳起来,主人纵高把它勒回地面。
那时,我们不仅有竹马——竹马分别是柳条、枯枝、捅鸡窝的木棍。小瑞骑着他奶奶描着金龙的拐杖。我们还有鞭子,带红缨的,可以在空中甩响的皮鞭,这点比羊胡沟小孩正规得多,跑起来风驰电掣,跨越沟壑,包括谁家准备盖房用的红松木垛。有时,我们把鞭子掖进腰里,手里举着寒光闪闪的(这是想象的)战刀(木头的)。那时,只恨唇上未生出夏伯阳式的黑而带尖的胡子,否则,更加凛然。
——为了列宁,冲啊!
冲上去,我们把小卖店堆积的南瓜杀得血肉横飞,把他们的带鱼挑起来扔到屋顶上。使小卖店的人见到我们都像见到了塔利班一样。在我们看来,小卖店像美国一样,是一切富足优胜之物的囤积地,如糖块、点心、罐头、篮球和花布,而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每次袭击小卖店都获得相应的快乐。
我们的骑兵队在洋洋得意之时,倘遇到真正的敌人——如小卖店的转业军官,则丢弃了竹马刀枪,撒开双腿飞奔,然后站在墙头和他对骂。
可见,儿童们的追求如京剧一样,是一种程序美,讲究意会。小小的道具,可舟可马,又可弃之落荒而逃。
看羊胡沟小孩骑竹马自娱,觉得城里的孩子少了一样生动的游戏。城里的孩子知道什么是竹马吗?他们只知道骑扫帚飞行的是巫婆。羊胡沟的孩子健壮善奔,对每个外来的人都报以亲切的微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追随而走。
我在羊胡沟的街上观看村民的石板猪圈、晾蘑菇的松木棚子,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在后面跟着。若回头,会看到一张张红润的笑脸。
我常常怀想那个情景:一个人在空气清香的村路上走,后面跟着衣衫褴褛的孩子。停脚与之对视,他们相互推搡,羞涩,人人都有明亮的眼睛。这些竹马的骑者有多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