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掌上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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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花生壳的车厢

八自小就有奴役他人他物的心理,譬如我,见苍蝇在玻璃上乱飞,似无道理,就手捉一只,为它寻一样“用处”——卸掉苍蝇翅膀,以细线系它腰上,教它拉车。“车”先是一火柴盒,拉不动;改一火柴棍,假装这是深山的百年老松,但苍蝇还不肯拉,有一点吃力便改方向,太狡猾,怨不得人们举着拍子追而杀之。此举被大人发觉,受严厉训斥,双手在肥皂水、碱水里各洗一遍,说:“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玩苍蝇。”

苍蝇被赦免之后,我找一蜜蜂代劳,其刺已被诱出,露出少许肠子。我把它们的肠子塞了回去,教它们拉车。蜜蜂腰太细,线绳一不小心就勒断了腰,改矢蜂。后者无刺,体态憨实,拉车也肯出力。我让矢蜂拉一花生壳,壳内装几粒小米,从窗台之东拉到窗台之西,尽享旅行之乐,如孔子周游列国。

那是在夏日的阳光下所做的事情,窗台前的江西腊花与指甲桃争相斗艳,花生车奔跑在红砖与水泥沟缝的豪华大道上。

这时,我同学的姐姐发现了这件事。毫无疑问,她当然要恭维我的创意,并请求我允许她也赶一会儿这辆车。“赶”是由于我手执一小鞭——火柴棍顶系一绿毛线,意思一下。

二朵(她叫二朵,已念二年级)在我们家窗台看见了这辆花生车,说:“哎呀,多不文明呀!”

我不懂什么叫文明,或闻名,等她来接这支鞭子。

“这多残忍呀!”残忍我也不懂,因为还没上学,也没读过小说。

“多缺德!”二朵说。这回听懂了。

“咋的?”我不服。

二朵给我讲昆虫也有家庭,如果它是一个妈妈,就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因为你已经揪掉了它的翅膀。如果它是一个孩子,就永远回不了家了。而它的妈妈即使到了黑天也在这儿找这个孩子(二朵指我们家种的向日葵)。找啊,找啊,不断喊它的名字。我似乎听到了周围有矢蜂的嗡嗡声。在黑夜,它也因为找不到妈妈而害怕,害怕黑夜。

二朵说着,使我不禁哇哇大哭,热泪飞迸,虽两手不能止。二朵说,你小点声,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我哽咽地点点头,用双手捧着无翅的矢蜂。它本来是我唯一的马或驴,把它恭敬地送到了向日葵的深处,把鞭子扔到隔壁小瑞家的猪圈里,用脚跺碎了花生壳的精美车厢。

二朵摸着我的头说:“你呀,长大是一个好人。”

我哽咽地点点头,心想:都坏成这样了,长大好也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