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人背景:
雅静 某电视台编导38岁
与雅静相遇是在京城小有名气的王福茶艺馆。那天,我与几个电视台的编导在一起谈一个正在修改的剧本,当时正是“五·一”节前,我们几个人说起假期的安排来,他们有的要去法国,有的要去新西兰,而也是编导之一的雅静突然说:“他要我去大理,他在那里写生,一定要我飞过去陪他。”雅静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一脸掩饰不住的幸福更让我不由有些羡慕,这是一个正处在幸福中的女人才有的容光焕发,细细看上去,她真的不很年轻了呢。
“我在原来的婚姻中待了6年,可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自从又嫁了他,我才感觉到自己活得像个女人了。”
也许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是女性,雅静的直爽还是让我有些惊讶。我对雅静的好感觉首先表示了羡慕,其次,我谈到了自己的婚姻问题,我说我自己一直很难走出第一次婚姻的范围,是因为我对女人再婚是否幸福一直保留怀疑态度。
雅静果然是个很爽快的女人,她说,“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感觉再婚的,可对我来说,再婚使我找到了感觉,我觉得很快乐。”
说实在的,调查了这么多再婚的家庭,与不少再婚的夫妻交谈过以后,雅静再婚后的快乐让我有些匪夷所思,我非常希望她能够跟我详细谈谈她的生活,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提出,你不能用我的真名,我答应了她。
照常规来说,我第一次结婚时30岁,已经算得上是大龄女青年了,而且,我32岁时生孩子,医院里已经把我列为高龄产妇,“另眼相待”了。我个人生活比较顺,从大学读到研究生毕业,一直是无风无浪的。
第一任老公是别人给我介绍的,当时我研究生刚刚毕业,分到电视台不长时间。他是中央下属部委的一个干部,一个很老实的中年男人,也是因为求学而耽误了成家。我们在朋友家里见面以后,彼此说不上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便相约下次去看电影。
单独地看了几场电影,他便去我们家拜访了二老,因为他们家在宁波乡下,他一年到头都住在单位宿舍,所以,自从得到我父母的认可,他的周末都是在我们家厨房度过的。
单从做家务这一点来看,他是个典型的好男人,不仅做一手好菜,而且还任劳任怨,尤其得老人的欢心。“老实,勤快,厚道,会疼人,这是标准的好丈夫,你还挑什么?”这是当时我妈对我说的话。
我到电视台不久,便独立编导节目,有时候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他从来不在意,照常在周末到我们家去帮我父母做家务,倒搞的我有些过意不去,想想真的是跟他有感情吧,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他那人特有意思,就是喜欢去我们家,我希望有时间的时候单独跟他看电影,跳跳舞唱唱歌,可他就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还跟我这样活力了几次,再往后到了周末就是在我们家烧菜。
有一次,我跟他说我不喜欢他这样,可他跟我解释,他自从读小学就在外面住校,一直读到博士生毕业,十几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所以,他特别渴望有个家,享受一些家的温馨。
我当时虽然并不特别欣赏他这种个性,可想到自己年近30,相貌平平,找个恋家的男人将来也有保障,十几年的校园生活,我跟社会接触的也不多,生活还是书本上告诉我的更多一些,我根本没有想到将来生活的复杂性。
而立之年,我再也经不住父母的压力和他的催促,我们便匆匆忙忙举行了婚礼,蜜月旅行便是到宁波乡下去看望他的爹娘。那个偏僻的乡村和那个冬天一样让我感觉很难适应,在回来的火车上我们就吵了一大架。走到上海,我们就赌气各走各的,他比我提前一天回到了北京,自然,我父母面前只剩下他一个好人。
这次不愉快虽然很快就过去,却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我们都是大龄的青年,不像那些男孩女孩拌句嘴马上就忘记了,我们这个年龄走进婚姻的,大多数都有为自己想的很多的习惯,因而,有了矛盾表面上可以过去,但心里面却在结着一个又一个的死结。蜜月里的那次不愉快便是我心里的第一个死结。
结婚后我的工作很忙,因为我本身不喜欢小孩子,所以,我一直不同意要小孩。对此,他几次找我的父母做我的工作,给我施加压力,特别是我在发现怀孕以后,准备去做手术拿掉孩子的时候,他竟当着我父母的面儿给我跪下,他求我发发慈悲留下这个孩子,还说孩子出生以后一切都由他来负责,他可以保证孩子不会影响我的工作。
他的这个举动让我很吃惊也很讨厌,我在想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老把我们夫妻之间应该决定的事儿牵扯上别的人,这让我父母也老有做坏人的感觉,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
因为怀孕期间心情不好,我提前两个月就破了羊水,孩子早产了,虽说是个男孩,却因为不够体重一直养在暖箱里。自然,我一滴奶水也没有,孩子脱离危险期后,便回了家,全靠他每天喂牛奶。那时,我白天看电视,晚上呼呼大睡,孩子整个扔给了他,可他一句怨言也没有,这次我真的没了脾气。
生完孩子在家里待了两个月,我便上班了,因为没有给孩子喂奶的责任,我整个像放了一次长假似的神清气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而他却是整个地陷进了孩子与家务中。我不知道这南方的男人是不是都像他这么的细心与耐心。那时候,把家整理得就像是我的一个宿营地,大床上是他跟儿子的地儿,堆满了奶瓶、尿布和大大小小的玩具,而原先给儿子准备的小床成了我的地儿。他说:“反正,你老出差,不常在家睡,有张小床也就足够了。”
他说这话时特坦然,好像我是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人,我当时很生气却无法说什么,我总出差这是事实,我晚上睡觉太死不能照顾孩子这也是事实,我们走进婚姻,建立一个家庭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在一起生儿育女,一日三餐吗?
直到今天我走到这一步,我都承认他是个好丈夫,但他绝对不是个好男人,尤其不是个能让女人做个好女人的男人。
但那时我没有足够的勇气跟他谈这些,我还不太明白是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还是我自己压根儿就不适应婚姻生活。因为有了孩子,我们之前性的交流也特别少起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我每次出差回来特别需要他的爱抚时,他总是对我说“抱歉”,这让我不由怀疑起他是否有婚外艳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明查暗访,我基本排除了他身边有别的女人的假设,可对我他为什么就没有了激情呢?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从这以后,我开始满足于睡在儿子的小床上,对他也是颐指气使,我总想用蛮横无理来考验他的忍耐力,可他永远是一副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这让我心里别提有多窝心。
尽管做为一个丈夫,他做的的确很多,孩子直到我们离婚,他在哪个幼儿园我都不知道,作为母亲我知道自己有失职的地方,可作为他的妻子,我从来没有机会去操心这些事儿,他全部地给承包了,而且,还跟我才几岁的儿子拉家常,“这个家有我没我都一样过。”这句话把我给伤透了,一直想同他吵架却没有导火索的我,回到家里就同他吵了个天翻地覆,可他照样擦完了地板进厨房,好像我不存在一样,直到我骂得没有力气了,他给我递过拖鞋来,提醒我还没有换鞋,地板他刚刚擦过。
对这样的男人,我能怎么样?
由于婚姻生活一团糟,我整个人也像是霜打了一样,每天没精打采地东奔西跑,幸亏对工作的投入还让我有所寄托,否则,我想我会在这样的生活中渐渐窒息。
在这种状态中我遇上了冰奇,他是一个画家,也是个很自由的男人,我在他的画展上对他一见钟情,第二次与他见面我们就进入了实质性探索,我确认我要找的男人就是他这种类型的。
他比我小5岁,却比我成熟很多,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他画画靠的是天赋,在社会上谋生靠的是智慧,与人交往靠的是真诚加上那么一点狡黠。
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台里的一级编导了,而在那么多围着我老师长老师短的人中,只有他落落大方地只称呼我“雅静”,而且,看我的眼神特别坚定,我不由自主地便被他给打动了。
我们走到了一起,这段婚外情一点儿也没有让我有愧疚感,我很坦然地接受了这迟到的爱情。而对于我的婚姻,冰奇给我的答复是,“如果你不爱他,再跟他生活在一起就是在欺骗他,那比你离开他还要让他痛苦。”冰奇让我结束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着冰奇的话对我有一种力量,那是一种命令性的东西,让我无法违背,也不想去反抗,我喜欢这种有明确归属感的位置,而这种归属感是我6年的婚姻生活中所不具备的。
与冰奇在外面山盟海誓,风花雪月后,回到家里面对正耐心地给儿子包虾仁饺子的丈夫,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那绝不是一种愧疚,我知道我是在想如果丈夫身上哪怕有一点儿男人的气质,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了一点儿爱抚不顾一切。毕竟,我还有正上幼儿园的儿子。
可对我的早出晚归,丈夫仍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忙完卧室他忙厨房,整理好家务又辅导儿子学英语,在单位他的职位虽然晋升缓慢,可年终评比回回都是优秀党员,人缘、口碑都不错,我问自己有什么理由提出跟他离婚?除了我根本不爱他,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可36岁的女人了,还奢谈爱情是不是有些太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婚外情毕竟是婚外情,它能给我带来短暂的快乐,却让我更加有了不尽的烦恼,我在好丈夫与出色的情人之间左右摇摆,不知该如何取舍,这其中我也很怕伤害到丈夫,毕竟,他在做着本分的一切,而我早已经在婚姻之外出轨多时。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跟丈夫摊了牌,我说希望跟他协议离婚,条件由他提。说实在的,他当时很吃惊,并且,一口就回绝了我,他说他不明白我们的婚姻有什么维持不下去的,他觉得我们过得挺好。
我当时也很不冷静。我说,“这种日子我一天也维持不下去,我想要的是一个男人,而不仅仅是一个丈夫,而你是个好丈夫,却不是个优秀的男人,我在你身边找不到感觉,我烦透了这个家,要不是有儿子,我根本不想再回来。”
那天,我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那个家,正式与冰奇同居,我们离婚这事最后还是没能协议成,我到法院进行了起诉,一直拖了有半年多法院才正式判下来,儿子与财产都归他,我一个人净身出户。好多同事知道我这个结果,都特替我惋惜,她们一直认为我丈夫是天底下少找的好男人,可我却如释重负般卸下了这桩阴差阳错的婚姻。
离婚以后,我和冰奇很快就结了婚,他是跟我前夫完全不同的男人,也许是职业的缘故,他自由、散漫,还带着点儿无政府主义,在生活中要求不高,但精神享受一定要最好的。我们家里的沙发是朋友送的旧沙发,而钢琴却是音质一流的。他不希望我做什么贤妻良母,但却希望我做事业上的强人,生活中的好女人。因此,在他面前我感到自己女人的天性都在苏醒。
如果说我在前夫面前曾经像个母老虎,在他面前我想我已经成了一只柔媚的小猫,看上去妩媚、温顺,但惹恼了我也会给他一耳刮子。这应该是我的本性,我的天性就该如此,可在第一次婚姻中我找不到这种感觉。
本来,由于是我提出了离婚,我对前夫一直心存内疚,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住他,毕竟,他在这桩婚姻里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当我最后一次回到家里,取我应该拿走的衣物时,丈夫站在门厅里冷眼看着我说:
“这么多年来,你到底是人是鬼,我一直没有看透你,现在我总算看明白了。”
丈夫的话让我心里打了个寒栗,他是那种从不出言伤人的人,可一旦他的忍耐力超过极限,我想那种反弹比我这样把什么都挂在嘴上的人更为可怕。从这以后,我反倒坦然多了,既然他能这么伤我,也证明我们之间已不存在谁欠谁的问题,我们的婚姻注定是一场误会。
由此,我想到很多解体的婚姻和破裂的家庭,如果男女双方一直过去很多年还在相见后怨恨、指责,那至少证明他们心中还有过爱。可像我们这样彼此连再提起来的兴趣都没有的离婚的双方,也许根本就不曾有过爱。
倒是我与冰奇的再婚让我体会到很多家庭生活的乐趣,这种感觉首先从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与前夫相比,冰奇也许有些大男子主义,而且是个甩手掌柜,家里的一切事情概不过问,概不操心。而这也正好是给了我表现的机会,我们的小家在我的调理下倒也井井有条,像个家的样子。
我们俩工作都特别忙,但再忙也忘不了相互制造一些浪漫的气氛,并在这种气氛中放松我们自己,尽情地享受那一刻的宁静。
再婚后,我发现比我小很多的冰奇实在是个不够细心的男人,但是他的幽默和洒脱常常弥补这些不足,使我在开怀大笑中忘掉他的种种缺点和“劣迹”,与他在一起,生活中的琐事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俩都能开心地度过每一天,我觉得婚姻能达到这种境界,便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当然,我今天的这种状态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譬如说我现在只能在周末见到儿子,陪他玩一天,周日他就要被父亲接回去。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已经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是个心态人格都比较健康的孩子,因此,他对父母的这种分离能够坦然地承受,况且,冰奇也很喜欢他,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疯玩儿,这让我良心上有了稍许的安慰。
无论怎么说,走出了第一次婚姻,我找到了做女人的感觉,这首先因为我又嫁了一个很像男人的男人,他也许没有整天钻进厨房给我烧菜,地板上的灰尘我不动手,他从来视而不见,但他没有用好丈夫的姿态给我压力,让我处处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
相反,他给了我空间,也给了我自由,并且,在这同时他又随时地调度我,像这次“五·一”节,我本来做片子就够紧张的,可他从云南打过电话来,指定要我在“五·一”节这天飞到大理与他会合,对他的命令我只有无条件地服从,因为事业可以再做,而情感却转瞬即逝,我很珍惜我们之间这难得的激情,因为,我感觉女人只有被爱包裹着的时候,才是真正快乐的。
而我已经38岁了,进入中年的女人刚刚体会到这种快乐,我觉得这是挺不容易的事情。过去懵懵懂懂地以为是个男人就可以做丈夫,是个女人就可以做好妻子,实际上生活不是这样的。现在已不再是靠本能去生活的时代,婚姻是一门学问,婚姻里的双方都应该有学习的必要和要求。否则,相爱容易相处太难便会成为婚姻解体的真实写照。
回想我的第一次婚姻,那仅仅是一种本能的选择,而我再次选择的婚姻才真正是出于爱,明白这个道理我用了6年的时间。如今,我倍加珍惜、呵护我们之间的情感,也是因为走了太多弯路的我,懂得怎样做一个好女人,而这个的前提便是你得碰上一个好男人。我觉得我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