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小说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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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郭元振——牛僧孺

题解

这篇小说写的是郭元振不畏强暴勇敢杀猪怪,为民除害的故事,塑造了值得赞美的很有光彩的艺术形象,他利用杀猪怪的事实说服群众破除迷信,勇敢和邪恶势力作斗争。至今仍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原文

代国公郭元振,开元中下第,于晋之汾。夜行阴晦失道①;久而绝远有灯火光,以为人居也,迳往寻之。八九里,有宅,门宇甚峻。既入门,廊下及堂上,灯烛荧煌,牢馔罗列,苦嫁女之家,而悄无人。公系马西廊前,历阶而升,徘徊堂上,不知其何处也。俄闻堂上东阁,有女子哭声,呜咽不已。公问曰:“堂上泣者,人耶,鬼耶?何陈设如此,无人而独泣?”曰:“妾此乡之一祠,有乌将军者,能祸福人。每岁求偶于乡人,乡人必择处女之美者而嫁焉。妾虽陋拙,父利乡人之五百缗②,潜以应选。今夕乡人之女并为游宴者到是,醉妾此室,共鏁而去,以适于将军者也。今父母弃之就死,而今惴惴哀惧。君诚人耶?能相救免,毕身为扫除之妇,以奉指使。”公大愤曰:“其来当何时?”曰:“二更。”曰:“吾忝大丈夫也③也,必力救之。若不得,当杀身以徇汝,终不使汝枉死于淫鬼之手也。”女泣少止。于是坐于西阶上,移其马于堂北,令仆侍立于前,若为傧而待之。未几,火光照耀,车马骈阗。二紫衣吏入而复走出,曰:“相公在此。”逡巡,二黄衫吏入而出,亦曰:“相公在此。”公私心独喜曰:“吾当为宰相,必胜此鬼矣。”既而将军渐下,导吏复告之。将军曰:“入。”有戈剑弓矢,引翼④以入,即东阶下。公使仆前曰:“郭秀才见。”遂行揖。将军曰:“秀才安得到此?”曰:“闻将军今夕嘉礼,愿为小相耳。”将军者喜而延坐。与对食,言笑极欢。公于囊中有利刀,思欲刺之。乃问曰:“将军曾食鹿脯乎?”曰:“此地难遇。”公曰:“某有少许珍者,得自御厨,愿削以献。”将军者大悦。公乃取鹿脯,并小刀,因削之,置一小器,令自取之。将军喜,引手取之,不疑其他。公伺其无机⑤,乃投其脯,捉其腕而断之。将军失声而走。道从之吏,一时惊散。公执其手,脱衣缠之。令仆夫出望之,寂无所见。乃启门谓泣者曰:“将军之腕,已在此矣。寻其血迹,死亦不久。汝既获免,可出就食。”泣者乃出。年可十七八,而甚佳丽。拜于公前曰:“誓为仆妾。”公勉谕焉。天方曙,开视其手,则猪蹄也。俄闻哭泣之声渐近,乃女之父母兄弟及乡中耆老,相与舁榇而来,将取其尸,以备殡殓。见公及女,乃生人也。咸惊以问之。公具告焉。乡老共怒公残其神,曰:“乌将军此乡镇神,乡人奉之久矣。岁配以女,才无他虞⑥。此礼少迟,即风雨雷雹为虐。奈何失路之客,而伤我明神?致暴于人,此乡何负?当杀卿以祭乌将军;不尔,亦缚送本县。”挥少年将令执公。公谕之曰:“尔徒老于年,未老于事。我天下之达理者,尔众其听吾言。夫神,承天而为镇也,不若诸侯命于天子而强理⑦天下乎?”曰:然。公曰:使诸侯渔色于国中,天子不怒乎?残虐于人,天子不伐乎?诚使汝呼将军者,真明神也,神固无猪蹄;天岂使淫妖之兽乎?且淫妖之兽,天地之罪畜也。吾执正以诛之,岂不可乎?尔曹无正人,使尔少女年年横死于妖畜,积罪动天,安知天不使吾雪焉。从吾言,当为尔除之,永无聘礼之患,如何?乡人悟而喜曰:愿从命。

公乃命数百人,执弓矢刀枪锹镬之属,环而自随。寻血而行,才二十里,血入大冢穴中。因围而劚之,应手渐大如瓮口。公令采薪燃火,投入照之。其中若大室。见一大猪,无前左蹄,血卧其地,突烟走出,毙于围中。

乡人翻共相庆,会钱以酬公。公不受,曰:“吾为人除害,非鬻猎者⑧。”得免之女,辞其父母亲族曰:“多幸为人,托质血属,闺闱未出,固无可杀之罪。今日贪钱五十万,以嫁妖兽,忍锁而去,岂人所宜?若非郭公之仁勇,宁有今日,是妾死于父母,而生于郭公也。请从郭公,不复以旧乡为念矣。”泣拜以从公。公多歧援喻,止之不获,遂纳为侧室。生子数人。公之贵也,皆任大官之位。事已前定,虽主远地而弆⑨于鬼神,终不能害,明矣。

注释

①失道:迷路。②缗:穿钱的绳子。用来指成串的钱,一千文钱为一缗。③忝大丈夫:意思是总还算个大丈夫。忝:用作谦词,本是辱没、有愧于……的意思。④引翼:引导、保护。⑤无机:不备。⑥虞:忧患。⑦强理:治理。⑧鬻猎者:以打猎为生的人。⑨弆:密藏、躲藏。

赏读

这篇小说作者着力塑造代国公郭元振这个不怕邪恶、不怕鬼神、勇救无辜少女的大无畏的英雄形象,他明辨是非,有着正义感。当他得知有猪怪每年都来残害百姓时义愤填膺说道:“吾忝大丈夫也,必力救之。若不得,当杀身以徇汝,终不使汝枉死于淫鬼之手”,舍出生命也要拯救危难的女子和当地百姓。

作者在此,寥寥几语,把个行侠仗义,大义凛然不怕鬼,不信邪的英雄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捉其腕而断之”这段情节更加生动地表现郭元振的机智勇敢,并拿着这一证据向乡民表明乌将军是个妖怪,对乡人进行耐心的说服教育,并发动大家去彻底消灭猪怪,当乡人把猪怪“毙于围中”之后,来酬谢郭元振时,他又不接受,表现了郭元振的高尚的思想品质。

小说字数不多,情节集中,语言简炼,内容生动,用杀怪救女到说服乡人再到不要酬谢等细节描写,深入地刻画了郭元振的人物性格,这个艺术形象深深地受到人民大众的喜爱,同时对后人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