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的一生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朱祁镇的一生却才刚刚开始。他的前半生幼年继位,宠信侫臣,葬送了大明的盛世,自己也成了阶下之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便会老死边疆一生不得还。但历史之所以成为历史,就在于其无法预见。
也先本来只算是一个暴发户,就算统一了蒙古,也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暴发户。就在20年之前,整个蒙古还被朱棣打得四分五裂鬼哭狼嚎。但此次居然打赢了土木堡之战还抓到了皇帝,莫不是自己开始有了天子之相?
也先开始琢磨着怎么用朱祁镇这“奇货”换些好处了。在他看来,明朝那些大小官员为了皇帝会将最后一个铜板都奉献出来。
可惜他想错了。
在封建时代,皇帝虽然是万万不可缺少的,但那只是指其精神象征和安定人心的作用。如果完全从政治角度来讲,只要有了一套成熟严密的政治体系,那么有没有皇帝其实也差不多——后世有皇帝二十年不上朝,还不照样天下太平?
当皇帝不比技术工种,只看两样东西——其一是血缘,其二是亲疏。明朝那些官全都是人精,说不定拔根头发丝都是空的,论心机,也先算是哪根葱?
既然皇帝被抓了,咱们就换一个皇帝。
朱祁钰登基,是为明代宗。明代宗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命令边关守将不准私下跟朱祁镇联系,绝了也先的念想。
一般的绑匪如果勒索不成必然就会撕票,但也先毕竟不是一般的绑匪,因为他如果撕票也于事无补,反而是帮了朱祁钰的大忙。既然你们不给钱,我就打到你们给。也先计议一定,当即率领精锐骑兵直扑北京城。
北京城被朱棣经营多年,端地是城高池阔,里面精兵十数万,又怎么会是轻易就可以攻下的?最重要的是,王振已经不在了——没有王振掣肘,堂堂大明帝国又岂是日落西山的也先所能抗衡的?
在于谦的指挥协调之下,北京城守军士气如虹,各地援军也纷纷赶来。也先打着打着,只见到明军越来越多,只好灰溜溜地窜回了草原。
通贡,边疆省数民族与中原王朝保持联系的一种形式,与通贡相联系的就是互市,它是更大范围的民族间的贸易形式。通贡互市反映了各民族之间的友好联系以及不同经济生活方式发展的自身要求。贡市:西海蒙古与明朝之间的朝贡互市等经济联系的形式约有五类:朝贡、官市、民市、月市、小市。这下子,朱祁镇就成了一个大麻烦——杀了吧,蒙古很多生活必需品都靠着跟明朝的边贸获得,到时候人家不卖给自己就麻烦了;放了吧,抓皇帝这样的事情一辈子能遇到几次啊,不甘心。最后想来想去,也先还是给明代宗捎了个口信说:万岁爷您派人来把他给接回去吧,至于赎金您看着给就是。
按理说事情发展到现在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明朝一众大臣盼着能迎回圣驾,这功劳可是大过了天;也先继续做他的生意。唯一郁闷的人只是明代宗朱祁钰——好不容易修了几十辈子才当了个皇帝,你们居然要我下来?还有天理吗?
朱祁钰不置可否,对此事完全的冷处理。但又顶不住下面大臣一波接一波的声浪,最后他不得不表态:你,哦对,就是你,很不起眼那个,去一趟蒙古吧。赏赐?什么赏赐?赎金是吧?不给!
那个被抓出来的倒霉蛋叫杨善。
按照朱祁钰的剧本,自己随便抓一个人去,还不带上礼物,也先必定大怒撕票。自己到时候装模作样地拜祭一番,顺便把杨善给灭了口,就可以开始盘算怎么干掉也先报仇了——其实这也是灭口。
正常来讲,这是唯一的结局。但意外这样的事情简直贯穿着整个历史的始终,如果某一件事不出点意外那才是真正的意外。朱祁钰疏忽了,那些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官员们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明哲保身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固然一个比一个傻,但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又会一个比一个精。
杨善就是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如果他不能把也先给哄高兴了,真让朱祁镇有个三长两短的,必然会被当成替罪羊牺牲掉。但要钱没钱,要物没物,甚至连明白点的圣旨都没拿到,这样去出使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就算活着回来了,这么大一个黑锅背下来,估计死得会更惨。
幸好杨善此人能言善辩,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典型的大忽悠。当官这么多年,也捞了不少钱,现在命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钱?既然皇帝不给礼物,那咱自己买。
杨善散尽家财买了不少礼物上路了。
也先自然对这个所谓的使者没有什么好感,他傲慢地问:“为什么土木堡你们的军队那么不经打啊?”
“因为主力部队都不在。现在回来了,整整20万人哪,再加上新募的30万人,不下50万之众。”
也先倒吸一口凉气,再想想北京城下明军的战斗力,真是跟土木堡时不是一个档次。
“我们还装备了一种火枪,在百步之外击中人或者马,都是必死无疑;同时又在交通要道埋了铁锥,你们的骑兵只要一过来就会被刺穿马蹄动弹不得。”杨善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又说:“其实我们每天晚上都派了许多刺客在你们营地监视着,你们还不知道吧?”
也先越想越是恐怖,冷汗直冒。
这时杨善才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可惜现在这些布置都没有用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已经结成了兄弟之邦啊。”
也先大笑,从此就待杨善为上宾。虽然他永远也不知道,那些庞大的军队、恐怖的火枪、阴险的铁锥、诡异的刺客都只是杨善随口忽悠的罢了。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杨善真的将朱祁镇给带回来了。经过一段时期的磨难,朱祁镇也不再是那个事事听人安排的深宫皇帝——他明白了人心险恶,明白了世道艰难,明白了只有眼前的东西才真正值得珍惜与拥有。
回来的朱祁镇虽然被尊为太上皇,但是却毫无人身自由。短暂的仪式之后这位明英宗被关在南宫,开始了他7年的软禁生活。即便如此,代宗还是不放心,他将南宫的大门上锁并灌铅,加派锦衣卫看守,食物由一个小洞递入。就是这点食物有时还被克扣。朱祁镇原配钱皇后不得不自己做一些女红,派人带出去变卖了,以补家用。代宗为了避免有人与英宗联系,还派人将南宫的树木全部伐光,这样那些锦衣卫就会对房子周围一览无余。朱祁镇就在惊恐与饥饿中度过了7年的软禁生活。
但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朱祁钰病重不起。朝臣让他早点立储,也被他狠狠地拒绝了——开什么玩笑,现在立储,不是只有立那个朱祁镇?旁人也许还不知道,但代宗皇帝自己可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迫害这个哥哥的。一旦让朱祁镇再为天子,恐怕自己连葬身之地都觅不到一块。
然后,又是一个意外——这一段时期意外特别多——有人搞政变把朱祁镇给放出来了。叛变分子大抵都是一些不得志的中层官员,觉得自己这辈子如果不拼一拼的话,怕是没什么前途了——其中又以徐有贞最为有名。
徐有贞此人早期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他治理黄河卓有成效,到了京城之后觉得自己才华横竖都溢,有什么理由不一举成名天下知呢?可惜既生瑜何生亮,于谦也不是等闲之辈,生生压了他一头。
徐有贞不爽了,就联络了一批人将朱祁镇弄了出来。古来从龙之功都是极为显赫,别的不谈,飞黄腾达没有问题。
这一下可当真是如龙游海底,虎上深山。本来就名正言顺的朱祁镇再次登基称帝,改元“天统”。他立马开始了反攻倒算,代宗为自己修的陵墓被下令拆毁,于谦等拥立代宗的大臣都或杀或贬。朱祁镇再也不是当时那个少年皇帝,他将所有的权力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开始重用贤能,整顿吏治,朝纲为之一变,又显露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气息来。
而朱祁钰被贬为亲王,死之后十多年才终于被承认当过一任皇帝。
要留青白在人间——于谦
明朝有三位不愧于青史的军事人才,一位是于谦,一位是戚继光,一位是袁崇焕。他们在腐败无能、庸碌无为的明廷君臣中,既壮志凌云又孤立无援。
于谦(1398~1457年),字廷益,号节庵,官至少保,世称于少保,汉族,明代名臣。
于谦少年立志,七岁的时候,有个和尚惊奇于他的相貌,说:“所见人无若此儿者,异日救时宰相也。”十二岁时于谦即写下明志诗《石灰吟》。永乐十九年(1421年)即中进士。
宣德元年(1426年),汉王朱高煦在乐安州起兵谋叛,于谦随宣宗朱瞻基亲征。待高煦出降,宣宗让于谦数说他的罪行。于谦正词崭崭,声色震厉,朱高煦在这位御史的凌厉攻势下,被骂得抬不起头,趴在地上不停地发抖(伏地战栗),自称罪该万死,宣宗大悦,任命于谦为御史,当即下令派其巡按江西。
正统年间,宦官王振专权,作威作福,肆无忌惮地招权纳贿。百官大臣争相献金求媚。每逢朝会期间,进见王振者,必须献纳白银百两;若能献白银千两,始得款待酒食,醉饱而归。而于谦每次进京奏事,从不带任何礼品。有人劝他说:“您不肯送金银财宝,难道不能带点土产去?”于谦潇洒一笑,甩了甩他的两只袖子,说:“只有清风。”还特意写诗《入京》以明志:手(绢)帕蘑(麻)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此诗写成后远近传诵,为一时佳话。“两袖清风”的成语就是这样来的。
于谦是一位公而忘私、胸怀壮志,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他自奉俭约,居所仅能遮蔽风雨,待人不避嫌怨,却时常当面折节。他的处事风格在官场上常常遇到阻碍,有时他拊膺叹道:“此一腔热血,竟洒何地!”面对于谦的杰出军事才能,身为武将的石亨每每自叹弗如,而暗地里却埋下了对于谦的忌恨。瓦剌进逼北京时,曾主张迁都的大臣徐理遭到过于谦的驳斥,几年后他改名为徐有贞,继续在朝中任职,私下对于谦切齿痛恨。
于谦一生与国家治乱紧密相连,亲民勤政,并数度使社稷转危为安。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佼佼者,最后却惨死于党争。
于谦的家被查抄时,其家中之清贫令人惊愕,查抄人员发现有一扇锁得紧紧的小门,打开一看,都是他珍藏的皇帝历次赐予的服饰和宝剑。行刑之日,天空阴霾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