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是一种喜欢争强好胜的动物,这表现在獒群中对于自身地位的争夺上,也表现在对狼斗争的战绩上。藏獒天生的凛凛傲骨让它在什么事上都不甘居后。
我们说某某人脾气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样的人并不是故意与人过不去,而是坚守自己心中那条为人做事的原则不放松,为此他甘于冒大风险。
在这里,如果我们说清代被称为“三立完人”的曾国藩是一个像藏獒一样优秀的人物,绝不是对他的亵渎。曾国藩一生刚强,坚而不脆,以为古来豪杰以“难禁风浪”四字为大忌。他自述道:“吾家祖父教人,也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又说:“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皆受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他上承家训,进而总结了自己的经历,深刻地认为:“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他甚至“尝自称欲著《挺经》,说解刚毅。”这种倔强的性格,使曾国藩虽屡次踬跌,却依然充满刚毅,勇往直前。咸丰九年(1859年)十月十四日,他作一联以自箴:
养活一团春意思;
撑起两根穷骨头。
这正是他这种倔强性格的写照。
但是,倔强绝不是刚愎自用。这点,曾国藩也说得很清楚:
至于强毅之气,决不可无。然强毅与刚愎有别。古语云:自胜之谓强。曰强制,曰强恕,曰强为善,皆自胜之义也……舍此而求以客气胜人,是刚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谨。
曾国藩无时无处不在强调这《挺经》中的明强大法,同治二年(1863年)七月一日,在给他弟弟曾国荃的信中写道:
强字本是美德,我以前寄给你的信也讲明强二字断不可少。但是强字必须从明字做出,然后始终不屈不挠。如果对事情全不了解,一味蛮横,等到别人用正确的道理进行驳斥,并用事情的实际后果来验证,这时再俯首服输,前倨后恭,这就是京师讲的瞎闹。我也并不是不要强,只是因为见闻太少,看事不明不透,所以不敢轻于要强。再者,我们正处在鼎盛的时候,属员在外,气焰嚣张,言语放肆,往往令人难以接近。我们如果一味较劲,不稍稍收敛抑制,那么属员仆从就会非闹出大祸不止。
明强就是敢争,当一种判断确定后,曾国藩从不迁就他人的意见,有主见,敢斗争。他出山不久向清廷伸手要权的事,就颇能代表他的明强品格。
咸丰七年(1857年)二月四日,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病死在湖南湘乡原籍。二月十一日,曾国藩在江西瑞州军营得到父亲的死讯后,哀伤悲痛之情无以自抑,“仆地欲绝”。十六日上《报丁父忧折》,不待清政府准假,就与曾国华从瑞州回籍奔丧。
按例军营大员父母丧亡,应该先行奏请开缺守制,得到朝廷批准后,才能回籍奔丧。曾国藩这次却不是这样,他上奏的时间是二月十六日,脱离军营奔丧回籍是二月二十一日,显而易见,他奔丧回籍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这种情况是少见的。但清政府念他犬马之劳,二月二十七日给曾国藩赏假三月,在籍治丧,发治丧费四百两,以示恩宠,并命他于假满后仍回江西军营。然而,曾国藩要的是兵权,是部队,而不是虚荣。他在《谢恩折》中发牢骚说:“数载从戎,过多功寡……自愧调度之无方,兹又遽遭大故。自职离营,方忧惧之交深,欲陈情而悚息。”奏折中的“欲陈情而悚息”,在示意清政府,他暂时不准备回江西军营,其中有难言之隐,因而在奏折中要求开缺守制。但清政府仍然不准,一再敦促他重返江西前线督办军务,这便使他有些飘飘然、昏昏然起来,以为他与咸丰帝抬价、讲价的时机来到了。于是六月六日,曾国藩又上《历陈办事艰难仍恳终制折》,在这个奏折中,他和盘托出了他为什么不愿重回江西军营、要求开缺在籍守制的理由。奏折的要点是:
按照定例军营职位有空缺,先从在军人员拔补。我所带的湘军,多是招募来的湘勇,不仅参将、游击、都司、守备以上无缺可补,即如把总外委也不能递补实缺。武弁跟我出生入死数年,有的虽然保举至二品、三品职衔,而充当哨长者,仍领哨长薪饷,充当队目者,仍领队目薪饷。一日告假,即时开除,终不得国家正规军照绿营廉俸之例长远支领。弁勇互生猜疑,徒有保举之名,永无履任之实,长此以往,湘军弁勇,难免“长生觖望”。
言外之意:我历年在外,不敢奏调满汉各营。各营官兵,实缺之将领太少,太少不足以相维,权位不足以相辖……虽居兵部堂官之位,事权反不如提镇,“此办事艰难之一端也”。
国家定制,各省文武升迁罢免之权,责成督抚。督抚的喜怒,关系到州县官的荣辱进退。曾国藩办理军务,处处与地方官打交道,文武僚饷一事,诸如地丁漕折,劝捐抽厘,地方官从中阻挠。征收漕粮,百姓以浮收为苦。漕粮大事,循例由巡抚专主其事。身为客官,专办兵营军事,有劝捐扰民之实,而无能加惠百姓,“不敢越俎代庖,纵欲出一恺切说明之告示,以做官邪,而慰民望,而身非地方大吏,州县未必奉行,百姓亦终难信。此办事艰难之一端也”。
曾国藩从帮办湖南全省团练开始,就用木质关防,关防上所刻大字为“钦命帮办团练查匪事务前任礼部右侍郎之关防”。咸丰五年(1855年)八月秋补缺,又换“钦差兵部右侍郎之关防”。自出征以来,得到皇上的命令,“皆系接奉廷寄,未经明降谕旨”。因此,外界讥嘲甚多,有人讥讽说“自请出征,不应支领官饷”;有人指责说“不应称钦差”;有人说他曾经革职,不应专折奏事。岁月既久,关防屡换,往往被人“疑为伪造”。部将出差外省,外省地方官不予信任,对盖有关之公文不予理会,甚者竟将湘部出差外省的官员关押,加以侮辱。如果现在再赴江西军营,又须改刻关防,则势必愈难取信于人。军营官兵立功受奖,咸丰六年(1856年)所请“实官执照”,至今尚未领到。此外,文员之凭,武官之札,皆由督抚专交曾营,常迟久而不到。“军中之事,贵取信义如金石,迅速如雷霆,臣则势有所不能,此办事艰难之一端也。”
曾国藩仔细观察局势,认为“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决不能治军,决不能兼及筹饷。
曾国藩伸手向清政府要督抚的官位,并不仅仅为个人争地位,主要是为湘军争权利,争政治待遇。按照清朝的惯例,曾国藩带的兵如此之多,作战能力又远较八旗、绿营为强,立下的军功又如此之大,授予巡抚,功赏过薄,不足填其欲壑,若授予总督,则军政大权集于一身,又为朝廷所不甘。而恰在此时,胡林翼等已攻占了武昌,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势,水陆师直捣九江。长江下游方面,自咸丰七年(1857年)四月何桂清接替怡良为两江总督后,江南大营日有起色,正在进攻镇江,捷报频传。所以清廷便决定将长江上游战事责成湖广总督官文、湖北巡抚胡林翼,将下游战事、攻陷天京的希望寄托在何桂清与和春的身上。认为这样处理,定操胜算。因此,断然拒绝了曾国藩干预朝廷用人大政,并撤销了他兵部侍郎的职务,将他开缺在籍守制,削除了他的兵权。
倔强、明强、敢争让曾国藩吃尽了苦头,但这种表面上的傲气是以骨子里坚守原则的信念为支撑的,所以受再大的挫折他也会不改初衷。
其实,人的至高生存境界,不就是像藏獒那样,活的就是一股精气神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