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时下起了小雨,雨帘中渐渐现出建筑轮廓,一间间紧挨着的房舍屋檐不住滴着雨水,地上变得泥泞不堪,天气虽不甚好,但行人却比往日还多,有挑着山货的,有担着鸡蛋鲜菜的,还有人赶猪牵牛,镇上的一些铺子也纷纷开了门。原来今天是华阴县的赶集日,近日的这股盗匪闹得虽凶,但乡邻总得换些盐和酒回家,好在这玉泉镇就在华山脚下,那盗匪再凶残也得顾忌华山派的岳掌门,是以大家将玉泉镇当作了中转站,休息停当后便可以赶到华阴县城去。但此时镇上的梁家酒楼却没有开门。
“阿炎,醒醒,我们要回去了。”“别吵别吵,等我将这碗喝完。”“还喝,都喝了三坛了,梁伯,拿碗水来。”昨夜王炎和令狐冲拼酒,喝到后来,王炎倒头便睡,令狐冲却是越喝越有精神,天亮之后人声马嘶不断传入屋内,令狐冲知道今天是赶集日,怕耽搁了梁中书酒楼的生意,因此准备叫醒王炎回山上去。
梁中书唤小二端了一碗热茶递给令狐冲,脸上笑着说道:“不妨事,小孩子瞌睡多,又喝醉了酒,让他多睡一会儿。”令狐冲要水本来想泼醒王炎,但梁中书太过殷勤,给他端的是热茶,令狐冲只好就口喝了,喝酒虽觉得爽快,但却不解口渴。梁中书又吩咐厨房开火,不一会儿就做好一碗哨子面,端到桌上时热气腾腾的。
“啊,好香,嗯,正好肚子饿了。”令狐冲叫了半天叫不醒的王炎,此时闻到面条的味道却自己醒了,睁眼一看,一大碗面条正放在面前,上面放满豆腐丁、白菜丁和肉丁,白白绿绿看上去让人直留口水,王炎哪里还客气,一把抓住碗,“稀里呼噜”就大吃起来,弄得令狐冲哭笑不得。这时陆大有也坐起身来,第一件事是看令狐冲还在不在,见令狐冲就在旁边坐着,说道:“啊,令狐大哥,对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又见到王炎吃面吃得甚是香甜,不觉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好香。”梁中书笑道:“二位稍待,一会儿就得。”等令狐冲和陆大有的面条端上来时,王炎已经吃完,连面汤都喝个干净,鼻尖上密密出了一层汗。这哨子面里放了陈醋,用来醒酒是最好不过。
王炎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外面好吵?”梁中书说道:“现在天才亮,只是今日赶集,所以外面的行人很多。”王炎说道:“正好,看看给小师妹买个什么礼物,要不回去又得被她啰嗦。”此时令狐冲和陆大有也吃完了面条,令狐冲说道:“买礼物,你有钱么?”王炎嘻嘻笑着说道:“不是有大师哥在这里的么,喊你大师哥可不是白喊的。”令狐冲放下面碗,用筷子指着王炎,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了,走吧,看见合适的就买,没有也就罢了,我们下山也不是来赶集的,得赶快回去禀报师父。”
陆大有听他们二人说要回华山派,心下着急,问道:“令狐大哥,你们这就回去么。”令狐冲点头道:“是啊,算起来已出来一天一夜了。”陆大有嗫嘘道:“你们回去,那,那我呢?”令狐冲说道:“你与我们一起上山,我恳求师父也将你收做弟子。”陆大有“啊”的一声跳起来,尤自不信,问道:“令狐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可不许骗我。”王炎笑道:“令狐大哥当然不会骗你,不过我师父择徒甚严,像你这样没一刻安静。”说着摇头叹气道:“难啊。”陆大有大急:“你可不许在师父面前说我坏话,我一会儿定然安安静静的。”王炎嗤鼻道:“还没入门呢,师父就先叫上了。”
华山的山道在烟雨之中忽隐忽现,两柄油纸伞沿着山路缓缓移动着。王炎走在前面,裤腿上沾了好多泥点,令狐冲牵着陆大有跟在后面,将伞大部分遮住了陆大有,自己的肩膀却被淋湿了。陆大有见令狐冲这样照顾自己,心中温暖,眼眶慢慢红了,他自记事起便是一个人过活,唯一对他稍有善色的那位莲花寺厨房的掌勺师傅也在匪祸中失去了性命,现下有这样一个大哥哥照顾他,真像有了亲人一般。陆大有小声说道:“令狐大哥,你的衣衫都淋湿了,你把伞拿过去些吧。”令狐冲对他一笑说道:“练武之人,身体比常人强健得多,我淋湿了不打紧,你却要当心生病。”
王炎远远瞧见了山上房屋的粉墙青瓦,也不和两人招呼,当先跑了上去,将地上泥水踏得四处飞溅。陆大有此时却变得胆怯起来,对令狐冲说道:“令狐大哥,这就是华山派了么。”令狐冲点了点头,陆大有又问:“师父是不是很严厉?”令狐冲微笑着说:“师父人是很好的,只要你不犯错,也不会被师父责骂。”两人边说边走,到得院门外,却看见王炎在那里站着并未进去。
令狐冲走到王炎身旁往里一看,见岳不群正在宽阔的房檐下打拳,令狐冲觉得奇怪,华山武功以剑法为主,从未见过师父教他练习拳脚,今日怎么打起拳来。三人在院门的房檐下等了一盏茶时分,岳不群打完收招,拿起挂在走廊栏杆上的布巾擦了擦汗,说道:“冲儿、炎儿,进来吧。”转身走进了有所不为轩。三人走过去,令狐冲和王炎将伞在走廊上支好,这才进屋。
岳不群正端着一碗茶细细品位,见他们进去,说道:“冲儿、炎儿坐下吧,这次下山可将事情办妥了。”眼光扫过陆大有,却也不问。令狐冲和王炎一齐给岳不群行了礼,令狐冲说道:“盗匪已然杀尽,乡亲们的钱物也取了回来,弟子委托梁伯分发给众乡亲,今日应能办完。”岳不群点了点头,放下茶碗,说道:“这下就好了,华山附近出了这等事,若不尽快解决,华山派的名声不免不大好听了。”
令狐冲道:“还得师父教的剑法管用,要不也不会这么顺利。”言语间带了些许玩笑之意,又说道:“这个小孩叫陆大有,是弟子在莲花寺遇到的,盗匪杀人那晚,他就在莲花寺,躲在柴房中才逃过了一劫。后来去五龙山,还是他带的路,弟子恳请师父将他收入华山门下。”岳不群打量着陆大有,说道:“这孩子不错,很是机灵,只是不知道资质怎样,学得我华山武功不。”令狐冲笑道:“陆大有的身手甚为灵活,和弟子小时差不多。”岳不群瞪了令狐冲一眼,说道:“不要和你小时候一样顽皮就好了。”陆大有见岳不群迟迟不说到底收不收他做徒弟,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右手又开始挠脸,岳不群见状,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又忍笑道:“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好了,冲儿,你去准备香案,我这就收他为徒。”
陆大有行了拜师之礼后,不觉喜不自胜,险些跳跃欢呼,岳不群说道:“入我华山门派,便是我华山弟子,今后做事可得谨遵师令门规,华山七戒你得牢牢记住。”见陆大有点头答应了,又对令狐冲说道:“冲儿,大有现在是为师的第六个弟子,你带他去安排住处,明日起开始练功吧。”令狐冲和王炎一听,齐道:“第六个?”岳不群点头道:“昨日下午,梁发的大伯带了两个人上山,一个是梁发父亲的老相识,听他叫什么施员外,另一个,现下就是你们的五师弟,叫做施戴子,那小孩也挺可怜,失去双亲,赶来投奔这远房伯父,却又连连遇到水灾匪祸,除了拜师之时,竟然没说过一句话,冲儿,日后你可得多多照看他。”令狐冲和王炎这才明了,原来便是昨日见到的施员外,这施戴子肯定就是施员外旁边那闷不作声的小孩了。王炎暗暗点头,心想:“六猴儿啊,六猴儿,你这外号可是跑不掉的了。”
令狐冲带着陆大有去安排住处,王炎正想回房去补觉,岳不群道:“炎儿,你留下,为师有话要和你说。”王炎又只得在那里站着,见岳不群表情很是严肃,怕他又开始长篇大论,于是先说道:“师父,方才弟子见师父在外间练拳,那可是华山拳法?”岳不群笑道:“你小子就会打岔,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便告诉你,那不是华山拳法,而是当年华佗传下来的‘五禽戏’,是模仿五种飞禽走兽,主旨在于强身健体,并不是武功。”见王炎又要开口说话,摇了摇手,叹道:“为师始终是年纪大了,昨夜起来,被风一吹便受了风寒,是以便练两套‘五禽戏’,现在鼻塞已通,没什么大碍了。”
王炎说道:“哦,师父武功如此高强,弟子想也是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我华山派可有拳法掌法?”岳不群看了王炎一眼,说道:“看来不给你说明白,你是不会让为师说正事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炎暗暗叫苦,心想:“完了,我这没事多什么嘴啊,老岳又要开始追忆往事,展望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