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自在地吹着,整个华山仍罩着一片银白,一处院墙之外,有人扫开积雪露出诺大一片空地,空地之上站着四个人。四人之中的一位少年正侃侃而谈,看那少年身着一件蓝色长衫,长衫在风中微微摆动,少年却没有丝毫冷意。仔细看去,这少年模约十四、五岁,两道剑眉,一双眼睛有神之极,高鼻梁薄嘴唇,五官说不上出色,然则长在他那长方脸膛之上,让人望去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少年身前是一须发花白的老者,双眼和脸颊都略微下掉,看上去一脸倦态,尽是风霜之色。
老者右侧是个垂髫童子,眉毛又粗又黑,一双眼睛咕噜噜直转,尽显机灵。老者左侧却是个小和尚,这和尚光头在雪光反射下十分刺眼,奇怪的是头上却没有戒疤,一张瓜子脸白得几乎透明,两只眼睛又圆又大,眉毛却疏疏落落,说不出的古怪。再看他虽说是站着,却双手叉腰,身子歪斜,全身重量都压在右腿,不禁让人担心他会随时睡着。
这四人正是华山派当代弟子,那蓝衫少年是大弟子令狐冲,他这是遵照师令向三位师弟传授入门功法。三人中那小童梁发,老者劳德诺都认真听记,光头少年王炎却显得心不在焉,一会儿掏耳朵,一会儿摸脑袋。令狐冲实在看不下去,对王炎说道:“阿炎,这入门内功虽简单,但却是华山剑法的基础,你想想,如果你内力太差,连剑也舞不动,更谈何剑法?”王炎翻了个白眼,说道:“是啊,内力是相当的重要,我也没说不学内力啊,只是你所讲的,我都记住了而已嘛。”这话说出来,其他三人大惊。
令狐冲问道:“你说什么?你都记住了?”王炎说道:“是啊,我骗你做甚。你方才一共说了四十句口诀。不就是什么‘子前午后君休错,定气凝神锁心猿。瞑目调息万缘空,念念俱无归净土’……”当下王炎将口诀一条一条背将出来,竟无一丝错漏,梁发拍掌叫道:“二师兄好厉害,不过二师兄是早就学过了的吧。”王炎正色道:“小梁子,我可警告你,除了在师父面前,否则别叫我二师兄,我对‘老二’这个名字相当痛恨。再说了,我只比你早入师门一天,我哪里学过了,哼哼,天才就是天才,真让人羡慕啊。”这下不但令狐冲,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劳德诺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令狐冲想了想,道:“你记住了是没错,不过你可理解其中意思?”王炎道:“这个这个,嘿嘿,还请师兄解答。”想那个时代,各门各派的武功口诀,都似歌非歌,半文半白,王炎向来没有研究过文言文,只是不知道他脑袋受了什么刺激,记忆甚好,但要他理解,可就困难了。而且这内功上的事情,要是不懂装懂,胡乱猜测,练错了内力,轻则四肢残疾,重则有性命之忧。令狐冲点着王炎的鼻子,说道:“你呀,昨日下山看你处理事情井井有条,现在怎么又像个小孩子,片刻不得安宁,这练习内功可是一分也急不得,一分也错不得的。”王炎将右手笔直举过头顶说道:“报告师兄,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子。”令狐冲气结,在他光头上“咚”的一声敲了个凿栗,说道:“闭嘴,在师父面前那么老实,一出院门,还没下山呢,本性就露出来了。”王炎捂着头,笑嘻嘻的看着令狐冲,心里一股暖流油然而生,人都说“交友当交令狐冲,做人得做韦小宝”,和令狐冲在一起,真是如沐春风。
令狐冲将口诀中前面四句又说了一遍,然后细细讲解,讲完后问道:“可记得明白?”劳德诺点了点头,梁发叫道:“明白明白,发儿也是‘天才’。”令狐冲说道:“既明白,就在此习练,寒风虽冷,但你们在练习时应当抵御得住,这也是一种修炼的法门。我和你们二师兄还有事要办,梁发可不得偷懒。”
令狐冲王炎二人一起向柴房走去,转过墙角后,王炎又将脑袋偷偷伸出,看见劳德诺和梁发二人确实在认真习练,这才拉着令狐冲蹑手蹑脚闪进柴房。王炎等令狐冲也进了柴房后,将门拴上,用衣袖在一个杌子上拂了拂,眉花眼笑地说道:“师兄请坐。”然后又从柴堆中取出一个大坛子和两只土碗。拍开封泥之后,王炎和令狐冲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好酒~。”合着这二人是到这里来偷酒喝来了。王炎本来不擅饮酒,但这酒度数甚低,饮着微微回甜,加上令狐冲好酒,为了凑趣,将当时搬上山的两坛酒藏起一坛,到得此时,才和令狐冲共饮。
令狐冲双手捧碗,一口饮尽,看着王炎也是喝得津津有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自古以来好酒之人,最喜的便是碰到另一个好酒之人,王炎虽不好酒,但这如甜酒一般的饮料,他喝起来也是豪爽之极。
王炎将二人的酒碗添满之后,又把那酒坛藏好,说道:“师兄,这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一会儿师父闻着酒气,那可是喝不完兜着走了。”令狐冲笑道:“那是那是,对了,为何德诺和梁发都叫我大师兄,偏偏你就叫我师兄呢?”王炎听罢,盯着令狐冲说道:“老大,你说说看,我有几个师兄啊?”令狐冲恍然,笑道:“不错,你乃是师父第二个弟子,除我之外便没有师兄了。来来,饮甚。”待二人喝完之后,王炎将那两个碗用衣袖拭尽,覆于酒坛之上,对令狐冲说道:“师兄,我们出去走走,好把酒气散尽。”
二人出了柴房,见纷纷扬扬的又开始落起雪来,令狐冲长吸了一口气,一股冰凉沁入滚烫的胸膛,精神为之一振,心中豪气顿生,展开双臂,长啸了一声。墙角那边正愁眉苦脸练功的劳德诺听见,心下暗暗吃惊:“小小年纪,内功修为便如此了得。”
令狐冲转过身来,问道:“阿炎,你说你昨晚并未歇息,今日也不觉疲累,感觉身体轻健?”王炎说道:“是啊,师兄是习武多久才有这种情形的?”令狐冲沉吟道:“我五岁开始练武,一月之后师父开始传我剑法,直到两个月之后,方才有你这种情形,你内力来得如此只快,不知是福是祸啊。”王炎笑道:“当然是福了,照我这种速度,一年之后,就可以赶上师兄你了。”令狐冲道:“那也不尽然,曾听闻师父说道,江湖邪派之中,有的功夫练起来甚快,但是根基不稳,极容易走火入魔。你这情况倒有几分相似啊。”王炎摇头道:“我练的明明就是堂堂华山派的正派内功,之所以练得快,那是我天份好,师兄,你要是嫉妒,就明说嘛。”
令狐冲笑骂:“我是为你担心,你却说我嫉妒,我看你是欠揍。”说着往王炎头上敲去,王炎却把身子一退,闪了开去,令狐冲“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么闪开了?”王炎道:“你当我白痴啊,不闪开让你打啊。”令狐冲正色道:“不是,你知道我这一下藏了几个变化么?这一下虽简单,却用的是剑法,方才在那边不就敲了你一下么。”王炎道:“我管你几个变化,我只知道你的手就只有这么长,我退出你手臂的长度,你变化再多也打不着我,再说了,你已经打着我一次,我是不会再掉进同一个陷阱的。”
令狐冲双眉紧皱,说道:“不对,你这种想法可就入了魔道,我派讲究以气御剑,你仗着身法够快,那是不对的。”王炎也是眉头大皱,上下打量了令狐冲一下,说道:“老大,你是令狐冲吧,我怎么不知道令狐冲是个傻瓜?。”令狐冲奇道:“怎么?”王炎背负着双手,在令狐冲身旁走着,走了两步停下说道:“师父曾给我拿脉治病是不?”令狐冲愈加奇怪:“是啊,那又怎样。”王炎接着说道:“师父说我半点武功也不会,对吧?”令狐冲说道:“你是半点武功也……”王炎截道:“这不就结了,我半点武功也不会,身法再快能有你快?我只所以能躲开,那是方法正确,再就是如果我不凭借内力,身法怎么会快?”
令狐冲恍然,笑道:“不错不错,看来是我想得左了,来来,我试试你内力到底有何种程度。”说着向王炎一掌打去,王炎正站在令狐冲身旁,想躲也来不及,只好也是一掌推出,“砰”的一声,两掌相交,令狐冲晃了一晃,王炎却连退三步,“吧唧”一下坐在地上。令狐冲正要过去将王炎扶起来,王炎却一跃而起,口中喊道:“好你个小鬼,竟然偷袭老夫。”令狐冲道:“不错,方才我用了七成功力,你可有何不适之处?”王炎拍了拍衣衫,说道:“有啊,怎么没有,我屁股好痛。”令狐冲笑道:“那就是没有了,来,再接我一掌。”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不住传来嬉闹之声。
正午时分,劳德诺和梁发两人打坐半天,虽不及王炎功力长得那么快,但也觉得精神健旺。
饭堂之中,劳德诺收拾完碗筷之后,岳不群说道:“你们三个今天练功觉得怎样?可有何不明白之处?”劳德诺答道:“大师兄讲解十分明白,弟子尚能理解,练习一上午之后没有任何不适之处。”梁发也说道:“弟子以前从未练过内力,没想到如此神奇,按着大师兄所授口诀练习,竟然不觉得寒冷。”岳不群捻须微笑:“如此看来,再过一月就能学习剑法了。”梁发奇怪:“师父,弟子有疑问。”岳不群道:“你说。”梁发说道:“为何要到一月之后方能练习剑法?弟子以前在家中跟随武师练武,没有练习内力,一样学习了拳脚刀法。”岳不群双眉一竖,站起身来。王炎心道:“来了,又要说什么重气重剑的大道理了。”
果然岳不群说道:“发儿,你这话可就不对,不过你年纪尚小,许多道理不明白,为师还可教导你,如若你年纪大了仍存着这错误想法,那可就不妙了。”岳不群说到这里,脸色甚是严肃,他向劳德诺问道:“德诺,你怎样认为。”劳德诺道:“弟子今日也是第一次练习内力,弟子觉得,倘若内力练好了,再练习拳脚剑法什么的,当可事半功倍,是以内力是重要的。”岳不群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问道:“发儿,你可明白?”只见梁发满头雾水的样子,王炎“嘻嘻”的笑出声来。
岳不群道:“炎儿,你笑什么,莫非德诺说得不对?”王炎正容道:“三师弟说得很对,不过四师弟是个小孩子,大道理他是不明白的,得打个比方给他听。”岳不群道:“哦,那你来比方比方。”王炎道:“四师弟,你可曾花过钱?”见梁发点了点头,王炎续道:“这内力就好比是钱,拳脚剑法就好比是将钱花出去,你没有钱,又怎么去花呢?”岳不群笑道:“炎儿你的比方倒也有趣。”王炎接着说道:“不过至于这钱和花钱的法子哪个重要,却不能一言以定之。”“嗯!”岳不群盯着王炎,王炎却不去理会他:“你想啊,你练习内力,练一个月吧,就好比赚了十两银子,然后你又学习剑法,好比将这十两银子花了出去,然后你没有银子了,又得去赚,然后又花,这样反复下来,你的银子越赚越多,花钱的法子也越来越多,你说哪个重要?两样是相互相成的,缺一不可,所以我们不能说到底哪个重要,而只能说先学习哪个而已。”
岳不群听了他这一番理论,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王炎知道他也认同这种说法,只是需要思考而已,于是接着问道:“师父,不知道我华山派创派祖师可有说过,是内力重要还是剑法重要?”岳不群想了片刻道:“这倒没有说过,不过你师祖……”王炎说道:“这便结了,为何又非要分出个明白呢?天下有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子的,有了海水才能衬托出陆地,有了陆地才知道海水的不同,莫非也要弄明白是陆地重要,还是海水重要么,凡事不可钻入牛角尖啊。”
岳不群没有说话,宁中则看着岳不群道:“师兄……”岳不群一挥手,说道:“炎儿说得有道理,待我再思考思考。”又对梁发说:“发儿,记住你二师兄的话,内力剑法缺一不可,但你要先练习内力,至于其中道理,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梁发点了点头,岳不群看着王炎缓缓说道:“炎儿,你很不简单啊。”王炎心想:“我这还是照顾你的情绪,其实先练拳脚剑法又何尝不可,所谓条条大路同罗马,当初五绝之一的洪七公,不就是从外门功夫入手,由外而内,练成了一身绝技么。”
岳不群问令狐冲:“今日你教了几句口诀?”令狐冲说道:“四句,不过阿炎……”岳不群打断令狐冲说道:“炎儿理解能力甚强是不?你可以多教他几句。好好练功,我华山派的希望可就寄托在你们身上。”说着和宁中则岳灵珊一起走出门去。令狐冲心道:“何止几句,阿炎这小子将四十句都学了去,要不是我怕不妥,他今天就可以开始练剑了。”王炎在那里因为“教导”了岳不群一番,心下暗爽,正没事偷着乐呢。
一个月后,正气堂内,令狐冲向岳不群躬身行礼,说道:“师父,弟子今日教导众师弟习练剑法。”岳不群点了点头,当下三人各领取一把剑,跟随令狐冲来到当日他们练习内功之处,此时积雪已然融化,有些小草已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空气之中微微带着春的气息。
王炎的内力长进甚快,现在与令狐冲已不相上下,这一月之中,除了令狐冲教他的四十句入门口诀外,岳不群另教导他习练了一套《养气决》,入门内功是让他培养丹田,从毫无武功之人逐步练出内力,而《养气决》却是以气养气,固本培源,是以修习了《养气决》后,王炎的内功更是一日千里。
传他《养气决》的那日,岳不群检查了他全身经脉,久久不语。令狐冲着急问道:“师父,阿炎可有何不妥?”岳不群摇了摇头,问道:“冲儿,你可知道习武之人什么最为重要?”令狐冲摇头说不知,岳不群道:“人要习武,必然要有几个条件,如根骨,悟性,耐性。根骨就是你的身体,这是天生的,如果身体不适合练武,那你悟性再高,再努力都没有用。是以根骨最为重要。”
岳不群顿了一下,说道:“根骨在练习内力时,实际就是经脉,炎儿的经脉天生粗大,为师尚且不如啊。”说着不断感叹。令狐冲问:“经脉粗大有何用处?”岳不群道:“练内力,就好比以竹筒往碗中装水,这经脉就是竹筒,竹筒粗了,装水自然就快,是以炎儿内力进境神速,而这碗就是丹田,你竹筒再粗,碗中所装之水仍然有限,然而炎儿的丹田却也远超常人,以这种速度练习许久的内力,丹田竟然毫无漫溢之迹象,也就是说,炎儿是练内力的天才。其实他早就可以练习剑法,不过内力越深厚,剑法长进就越容易,是以还是等发儿,德诺一起吧”
王炎一边练着剑法一边暗道:“什么内力越是深厚,剑法长进就越容易,狗屁。”原来,王炎从来就没有运动细胞,当初上学时,连学个体操都费了好大的力气,现在练这纷繁复杂的华山剑法,简直让他一个头有两个大。王炎的内力的确深厚,拎起那把剑,轻飘飘直若无物。然而令狐冲教导的那些动作,就算是空手,也会手忙脚乱,拿着剑更不得了,只见“刷刷刷”声音不断,剑光闪烁耀眼,再看他动作,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要经常停下来想一想。本来他的记忆力惊人,令狐冲将剑法演示一遍他就能全部记住,可是记住不等于会使,明明知道这里应当挽两个剑花,但是手腕僵硬,就是挽不出来,将内力运于手腕之上,就见那剑光迅捷之极的左摇又摆,连成一片光幕,可说是水泼不进,但至于是不是挽的剑花,那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相反,劳德诺梁发两个,练内力的时候进境甚慢,一开始练剑,就显示出曾经在大学预备班读过的效果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气得王炎暗骂不已。
看来,王炎的练剑之路,离入门还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