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与王炎走在小道之上,四周一片静隘,惟有二人轻轻的脚步声。令狐冲手上拿着一盏油灯,只能照亮面前的方寸之地,对于更远处那浓浓的黑暗,却是毫无办法。王炎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说道:“回到这里,竟然觉得身上仿佛轻了许多似的。”令狐冲并未接过话题,而是沉吟着说道:“我方才见你给师父述说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尽不实,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王炎道:“那是因为人多,这华山上少了一个劳德诺,未必不会有第二个。”令狐冲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左近无人,你可以给我说了吧。”王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说道:“我这次可说是死里逃生,简直是精彩纷呈。”令狐冲竖直了耳朵准备听,王炎却道:“不过我赶了老远的路,实在是乏了,明天一起去师父那里吧,免得我还要说两遍。”
王炎回到房间,扑到床上立即沉沉睡去。令狐冲替他盖上被子,而后关上门,微觉诧异,听着王炎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之间没有明显界限,这与华山气功大是迥异,不知他到底有了什么奇遇。
王炎一路赶来虽然疲乏,但熟睡了一觉之后,大是好转。醒来时已天色大亮,看见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心里一阵温暖。听着雪花不断掉落在屋顶上的声音,王炎下床拉开了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不由打了个寒战,精神更是大佳。户外,鹅毛般的大雪下得正紧。鞋踏雪迸的声音传来,王炎看去,见是令狐冲打着一柄油纸伞,令狐冲来到王炎身前,说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舒坦,师父都等了好久了。”而后将右手的包裹递给王炎,说道:“师娘见你那衣衫实在是太破,让我给你送来,赶快换上,我们先吃饭去。”
饭堂之中,王炎和令狐冲均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埋头大吃。王炎方才见自己身上太脏,便脱guang衣服在院子里用雪搓了一遍,此刻再喝下热粥,只觉浑身毛孔一起打开,立时脸色红润,精神焕发。王炎吃完粥之后,将桌上盘中的白面馒头塞在口中,两下吞尽。这时一直守候在旁的施戴子轻轻说道:“二师兄,我做的馒头可还好吃?这粥也是我熬的。”王炎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怎么不好吃,早知道是你做的,我就多吃两个。”施戴子面现喜色:“笼屉里还有几个,我给二师兄拿来。”王炎道:“现在不用了,还要去见师父呢。”其实这馒头发酵不够,硬梆梆地一块死面疙瘩,但王炎觉得虽是粗茶淡饭,却比那地牢之中的好酒好菜吃着爽口多了。
两人来到有所不为轩内,见师父师娘都在其间坐着,令狐冲对二人行了礼之后退到一旁,王炎却是“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王炎说道:“弟子无能,将定闲师太的回信弄丢了。”宁中则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岳不群神色不动,缓缓说道:“让你下山送信,其实也是为师失策。只是有强敌窥伺在侧,不得以而为之。你也不必自责了,起来吧。”王炎这才站起。
岳不群静静看了王炎片刻,说道:“炎儿,你平时做事,屡有出人意料之举。坐下详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炎这一趟行走江湖,过程曲折离奇,最终凭借机智,不但套出了敌人阴谋,且能全身而返,心中虽略觉得意,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居多。此刻看着岳不群那儒雅从容的神态,始知终于回到了师父身边,这敌人虽狡诈毒辣,却再也不能奈何他了。王炎心跳微微加速,忽觉一丝热气自膻中穴流出,缓缓绕身一周,令胸怀大是舒畅,心道:“这原本存于丹田中的内息,全数到了膻中穴内,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若先就此事问问师父。”
王炎走到岳不群身旁说道:“师父,这次遇到最奇的事情就是弟子身上的内力,只怕有些古怪。”岳不群说道:“哦,你将手给我。”将手搭上王炎脉门之后,运行内息进行查看,过了片刻,放下手来说道:“是有些奇怪,你经脉中的内力不弱,比之下山之时还强了许多,但为何丹田之内却无甚内力呢,倒好似只练了一月只余一样。”王炎道:“丹田之中的内力是弟子才修炼不久的,原先的内力,都跑到膻中穴去了。”其余三人一起大讶,岳不群道:“竟有此事,来让我再看看。”
岳不群将手轻轻按在王炎胸前,将内力探入膻中穴,却感到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反击过来,岳不群脸色微变,缓缓加强了内力,直到使出五成之多,才将那股内力压制下去,这才探请王炎膻中穴内宛如一锅沸水,内息在其间往复流转不息,岳不群将手放开,捋着胡须静静思考,片刻之后说道:“古怪,当真是古怪。”宁中则问道:“师兄,炎儿怎么了。”岳不群道:“师妹,你可知这人体中,丹田位于何处。”宁中则微嗔道:“你这是在考校我么,那丹田不就是位于肚下三寸处。”岳不群点头道:“那是下丹田,还有中丹田位于胸前膻中穴附近,上丹田位于眉间印堂穴附近。”
岳不群接着说道:“一般门派内力都是藏于下丹田中,而往往有些旁门左道则在中丹田或上丹田修炼。只因上、中两处丹田处不能汇聚太多内力,是以那左道中的人士,修炼内力甚快。你们想想,这下丹田好比大缸,上、中二丹田好比小碗,无论的是汇聚还是散发,都是上、中两处丹田中的内力为快。是以在下丹田中修炼内力,开始进境远远赶不上另外两处,但只待时日一长,便能让在上、中丹田内修炼的望尘莫及。”岳不群看着王炎说道:“这经脉穴道中,原本就能积聚内力,但你奇就奇在竟能汇聚如此之多。”
王炎道:“师父,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岳不群呵呵而笑,说道:“当然是好事,你平白比人多了两处可以汇聚内力之处,即使与你功力相当之人,将下丹田内力耗尽后就如同废人。而你却还有两倍于下丹田的内力。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得把‘紫霞功’传给你了。”宁中则和令狐冲一起大惊,王炎心中想道:“怪不得那日夺那军官的马时,我才在脑子中想到要拉他下来,手却早已伸过去了。”
宁中则问道:“炎儿,你又是如何想到将内力聚于膻中的呢。”王炎将自己被“白板煞星”下重手之事说了,岳不群眉毛微微一动,宁中则却是大怒:“这人好生恶毒,竟然对这小小孩儿下此毒手。”岳不群道:“这人是个左道中的高手,但见过他的人却不多,他怎会在那刘府之中。”王炎道:“只因他善于易容。”当下把自己如何进入刘府,如何偷听劳德诺等人说话,又怎么在揽月阁被擒,最后怎么逃出的过程详细解说。
宁中则听了之后,兀地站起身来,双手握拳说道:“好个左冷禅,当真是目中无人。”岳不群说道:“师妹,先别激动。炎儿,你面对钱财权力毫不动心,为师很是欣慰。而又能在那般险恶的环境中,急中生智套出敌人实话,很不错。”令狐冲心里暗自佩服:“这小子平日看他只会胡闹顽皮,却原来这样厉害。若我遇到这些事情,又会怎样做呢。”
王炎听到岳不群夸奖自己,却没有欢喜之色,而是皱眉说道:“师父,那左冷禅让这等高手在刘府中扮成管家,屈居人下,必定是对刘府有所图谋。可弟子怎么样也想不明白,他到底希图刘府的什么。”岳不群也是皱眉沉思,而后双眉一扬,说道:“刘府是在上党?”王炎道:“正是。”岳不群捻着胡须缓缓说道:“这便是了,他希图的正是上党城内的刘府。”上党和刘府四字说得甚响,宁中则道:“师兄,莫非他……”
岳不群道:“上党之北是恒山派,东是泰山派,西是我华山派,而南面不远正是他嵩山派。他若将刘府掌握在手中,就好似在我等三派之间扎了个钉子,正如两军交战时的前哨一般,不但将嵩山派控制范围扩大,而且那刘府甚大,内藏千人也是可以的,一旦与我等交恶,他进可攻,退可守。委实厉害啊。”王炎不禁对岳不群开始崇拜起来,师父当真是胸藏万千计谋,笑着说道:“师父果然高明,怪不得那左冷禅对其余三派一点也瞧不上,却对华山派推崇之极。”岳不群道:“哦,他是怎样说的。”王炎便将当日劳德诺转述左冷禅点评四派的话语说了。
岳不群站起身来,仰头望天笑了几声,说道:“这左冷禅倒也真的看得起华山派,师妹,看来你我若不去那刘府一趟,未免会让左大盟主失望。”宁中则走到岳不群身旁,秀眉一挑,说道:“师兄,我们这便去。我倒想看看伤了炎儿的那人到底有何本事。”令狐冲看了王炎一眼,心道:“师父许久未显出如此气概了。”王炎则是又惊又喜,颤声道:“师父,你,要和师娘下山?那这山上……”岳不群转身看着王炎,颌下长须无风而动,缓缓说道:“若是一味隐忍,未免让那居心叵测之徒小瞧了,还道我华山派中当真无人不成。”
岳不群慢慢走到门前,低头细想了一下,说道:“以左冷禅的小心谨慎,这刘府之中的机关被人发现,又没得见你的尸体,他必然会收敛许多,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动作。”然后深深看着宁中则说道:“师妹,我们明日就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