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声咒语响亮时,代表那咒语的神仙人物便站了出来,用戏剧舞台上的姿势亮相。当然,在上面的咒语中,可有更多的神仙的加入,可以无限地唱下去。玉皇大帝、如来佛、姜太公、诸葛亮、关羽、周仓等等,也同样是义和团可用咒语招来的保护神。只有一个似乎是传统的戏剧中不见经传的,它的名字叫“封炮王”。据考证,“封炮王”是义和团首领造神的结果。因为义和团最怕的是洋人大炮,而传统的神仙似乎没有专门封洋人炮口的,因此需要创造一个神仙,封住洋人大炮使之不响。除此以外,义和团的神仙,再无创造。他们可分为三类:
一、道教神;
二、佛教神;
三、小说戏曲中的人而神者,或武艺高强者。
真的,涿州城内这场规模宏大的请神表演,究竟给赵叔翘大人留下了什么印象呢?他从来没有说过。
但表演结束后,确实有人问过赵叔翘对此有什么印象。并问:“这回,一定能把洋人赶走了,是不是,赵大人?”
赵叔翘是陕西人。他沉吟了一下,说:“从前在陕西的乡下,曾见人练习,好像与此相同。”
根据史料记载,义和团的神功表演之后,赵叔翘与义和团头目有一次会谈。他严肃地开导义和团,为国家的大局,回家种田吧。他应该是有这样的意识的:即使义和团的反洋斗争确实毫无私心,战斗的流血战场毕竟不是戏剧舞台。用机枪大炮武装起来的外国侵略者也不是西天路上可以用佛法扫除的妖魔。如果朝廷把这些迷信的普通中国农民当做神功盖世的军人来使用,那么,他们就不得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铺平这条斗争的悲壮道路。
义和团如何回答赵叔翘的开导,没有史料上的依据。此前,武卫前军的提督聂士成曾奉朝廷谕旨,在黄村地区有过剿杀义和团的行动。因此,义和团要求赵叔翘上诉朝廷,“杀聂士成,以平义和团之愤。”这是不是义和团答应解散的交换条件呢?无从查考。但赵叔翘一口回绝。要杀朝廷的命官,岂是你们这些平民可以决定的!
看来,会谈的结果并不愉快。但赵叔翘似乎也下了一个决心:将真实情况――所谓义和团神功不过是唬人的玩意――报告给慈禧。至于朝廷如何定夺,反正我赵叔翘可以脱了这天大的干系了!
但就在这时,另一位军机大臣刚毅也奉旨到了涿州。
历史到了这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一则史料载:
义和团的事情呀,在刚毅和赵叔翘奉太后的旨意去查验其神功的时候,是中国当此动乱之时的一个祸福转折关键。当时,如果真的能把义和团的真情实状,剀切陈奏,使太后得有明白证据,认定义和团不足以依靠,那么,朝廷下一纸严诏,立时可以消弥此后的国家大祸。过此以后,乌台蚁附,群势已成,虽然要禁遏义和团,也就不可能了。这后来酿成如此大祸,刚毅和赵叔翘二人,实在不能不负其全责。后来太后说赵叔翘“死有余辜”,确实是情真罪当。
刚毅的为人,愚陋刚愎,也许他真的相信义和团的神功是可以依靠来灭洋的,可能吧。可赵叔翘呢,他起家科第,扬历京外,开藩陈皋,卓有政声。而且学问淹通,待躬廉正,这种儿戏一般的不过鬼混的义和团能否成事,他一眼就能看个明白,决不至于不能鉴别。但他害怕刚毅的势力,不敢和刚毅的观点不一致,终至后来与刚毅同为“祸首”,惨遭极刑,而且身陷大戮,死负恶名,未免太可惜啦。
那么,刚毅究竟是如何说服赵叔翘改变了他的看法的呢?
根本没什么说服的过程。刚毅一到涿州,听说赵叔翘要把真实情况报告慈禧,说了一句:“展如,不可铸成大错呀!”刚毅的话外之音是:你如果说了真实情况,得罪了我和载漪,你今后的前途也就完蛋啦!
就因为这一句话,赵叔翘犹豫了。仅仅过了一天,6月9日,他便回到了北京,但刚毅却仍然留在涿州。另一史料载:
当义和团在涿州时,太后命刚毅、赵叔翘去验其真实。赵与何乃)同行。
何字松生,是刑部的老司员,特别干练,很有卓识。二人回京后,均力言义和团不可依靠。何于是为赵叔翘拟了一奉奏折,准备把他们看到、想到的关于义和团的事情,细致地、真实地、恳切地向太后汇报。
赵叔翘审阅了这道奏折。看了三遍。好像是碍于端王载漪和刚毅的权势,踌躇很久,不敢奏达太后。最后他对何说:不要上折了吧,上折太着痕迹啦,不如面见太后,口头汇报为妥。
那天汇报之后,赵叔翘走出紫禁城,满脸的欣慰之色。他对他的一位僚友说:“我幸不辱使命,对太后尽情倾吐,应说尽说,扪心自问,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无罪啦。”
让我们提前透露:几个月后,中国战败,八国联军要中国政府惩治“祸首”,赵叔翘被作为重点“战犯”赐死,其所得罪名,正是向慈禧的汇报,导致了庚子国变中“引导义和团进京”的重大事件。那么,他究竟向慈禧汇报了什么?
他至死也不会想到,揭发了他向慈禧的汇报内容的,正是慈禧本人。慈禧后来说:
当时拳匪初起,议论纷纭,我为是主张不定,特派他们两人(赵叔翘和刚毅)前往涿州去看验。后来回京复命,我问他(赵叔翘)义和团是否可靠,他只装出拳匪样子,道是两眼如何直视的,面目如何发赤的,手足如何抚弄的,叨叨絮絮,说了一大篇。我道:“这都不相干,我但问你,这些拳民据你看来,究竟可靠不可靠?”他还是式样照前,重述一遍,到底没有一个正经主意回复。你想他们两人都是国家倚傍的大臣,办事如此糊涂。余外的王公大臣们又都是一起儿敦迫着我,要与洋人拼命的,教我一个人如何拿得定主意呢?
原来如此。赵叔翘的死罪,实在是不过在汇报的时候,没有正式的书面奏折,并因是刚毅的死党,便“稍有瞻顾”而已。他并没有说义和团可以依赖,但也没说义和团不可以依赖。他什么都没说,他仅仅“表演”了他看到的事实。他后来的死确实是冤枉的。但他实在不是死在向慈禧汇报以后,而是死在他与刚毅结为朝中死党之时。这是后话。
总之,无论是赵叔翘的汇报有意误导慈禧,还是慈禧没“看懂”赵叔翘“表演的语言”而产生了误读,正因为他的汇报,慈禧下了利用义和团反洋的决心。
6月10日,赵叔翘回到北京向慈禧汇报后的第二天,慈禧宣布了一项重大的任命:“命端王载漪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这个极端仇外的未来的太上皇,掌握了大清朝今后的外交。这重大的任命,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慈禧要向世界列强宣战的决心。
紫禁城的大门对义和团彻底敞开了。
在涿州,刚毅带领着义和团,浩浩荡荡地朝北京进发。有了中央政府首脑的领导,义和团的宣传水平更高了。进入北京之前,一张流传更广、拳术更神、面面俱到的“义和团揭帖”诞生了,它一路朝着北京张贴下去,好像是义和团进入北京的入城证明:
义和团,神助拳,灭绝洋教安中原。
天主教,妄信天,不信佛神忘祖先。
无夫妇,忘耻廉,欺女娼伴教主眠。
礼拜日,男女欢,只为一招练一番。
人伦乱,忘体面,天主堂里乱行奸。
生子女,育孙男,怀了私孕感谢天。
如不信,大众观,圣子串种眼珠蓝。
晴天里,把眼挖,丑事不可见祖先。
口喊天主挖心肝,问问后辈安不安?
奉了教,起祸端,为了欺民又压官。
讲长短,是非颠,良民敢怒不敢言!
拆庙宇,扒庵观,扒毁佛祖众神仙。
千神恼,万神烦,惹得神上把脸翻。
天无雨,地晒干,俱是教堂止住天。
诵绝咒,念真言,中华弟子设教坛。
焚黄表,敬香烟,恭请神仙到凡间。
神出洞,仙下山,仗着凡体把道传。
枪打不晕刀不沾,大炮不过冒空烟。
大伙心齐把拳玩,练成铜头铁背坚。
十八般武艺都学会,要除奸种不费难。
非学教,不安然,凡体即可练成仙。
天主教,不必欢,你看神上法无边。
英吉利,美利坚,法俄德奥俱胆寒。
手挽手,联中原,神拳传众遍人间。
扒铁道,劈电杆,然后再烧大轮船。
鬼子逃,洋奴敛,中华一统好河山,
五谷丰登太平年。
在北京城边,徐桐,大清朝廷最有学问的大学士,带领他的弟子们迎接这些伟大的神功盖世的义和团。一副横批为“书赠义和团”的巨型对联,张贴在城门两侧:
创千古未有奇闻,非左非邪,攻异端而正人心,忠孝节廉,只此精诚未泯;
为斯世少留佳话,一惊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胆,农工商贾,于今怨愤能消。
义和团,“朝廷赤子”,终于进入北京城。
御前会议首次开,伪造照会激开战
北京乱了。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比中国经受过更多的动乱,我们都知道那是何等景象。在1900年春天的北京,那景象更为惨烈。
新任外交部长载漪在家中设起义和团拳坛。有人在他家看到:有义和团百余人在他家中,一半是农民,另一半是载漪的家人。那义和团的头子姓温,已经给载漪升了官,成了统带。坛前景象奇特:小孩五六人,约十三四岁,状若昏迷,口中喷沫,起而奋跳,眼前有什么便抓起什么,乱跳乱舞,口出怪声,如疯如狂。载漪拜倒在坛前,对来人说:“此神力也,当入宫,把义和团的神奇之术告诉太后。”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几乎一日之间,京师重地,遍地拳坛。数万义和团,随便在北京城内划出一块地界,用栅木围起,焚燃香炉,便是一个拳坛了。但到了北京,究竟还有多少人虔诚地练拳呢?
在所有的北京街道上,到处有持械寻仇、沿途喊杀的人群。自由了!没人管了!官兵任其猖獗,城门任其出入,紫禁城地面,肆行无忌。
6月10日,义和团进京的第一天,京津之间的电线便被偷没了,电杆全部砍断了。此事引起的后果,我们过一会儿就能体会到。
6月11日,日本大使馆的书记杉山彬走到永定门外,听得一声人喊:“东洋鬼子!”没等他回过神来,已被乱刀乱枪乱砍乱戳,当场死去,尸体被剖。这是义和团运动中第一个殉难的北京使馆人员。
6月12日,义和团开始大规模地在北京烧杀焚掠,走在路上,总能看到,不远处有冲天的火光。
6月13日,义和团焚烧了姚家井和跑马厅一带的全部教民房屋,三百多名中国天主教徒死在刀下。
6月14日,北京与天津的义和团共同行动,将津、京之间的铁路几乎全部毁坏,从这一天起,两地交通中断。同时,两地义和团开始烧杀抢掠,北京的大火逐渐逼近使馆区,义和团被保卫使馆的洋兵击退。于是,义和团掉过头来,朝紫禁城(皇城)冲去,准备焚烧西什库教堂,这一次,是朝廷愤怒了,派兵把义和团赶了出去。
6月15日,义和团焚烧了北京宣武门大教堂。而天津战绩最佳,到这一天,天津的全部教堂都被烧光了。
就在这时,慈禧决定:召开义和团运动以来的第一次政府首脑扩大会议,王大臣六部九卿悉数出席。清朝政府向世界各国宣战前,共召开过四次这样的御前会议,此为第一次。
这天是6月16日。按照慈禧的预先设想,此次政府首脑扩大会议的主题是:商阻洋兵进京事。
此前半月的5月31日,朝廷同意西方各国派兵300人,进入北京,护卫使馆。但这是义和团进京之前的事情。当20万义和团潮涌京师,要杀尽一切洋人的时候,由300洋兵护卫使馆就显得太少了。毕竟尚未宣战。中国与西洋各国在外交上,毕竟还是友好国家。各国公使向中国朝廷请求:允许他们再次派兵入京,被断然拒绝。
6月9日,京津电线断绝的前一天,北京公使发电报给天津的各国提督,请他们派兵进京。各提督集会,决定立即增援北京使馆。
6月10日,英国海军提督西摩率领英德俄法美日意奥八国联军2000人,自天津向北京挺进,6月12日在京、津之间的廊坊地区,被中国军队和义和团拦截。
此时,中外尚未宣战,但已是战云密布。
印象中,慈禧太后总是一副卖国求荣的嘴脸。但那是战败后的嘴脸,战前的慈禧,是一个主张搞强硬政策的铁女人。此前一年,1899年1月,当意大利人要求割让福建省的三门湾时,太后命令外交部,拒绝这一要求。10月,意大利人改变原意,放弃了对三门湾的要求。这大大鼓舞了慈禧。她觉得西方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对他们强硬一些,他们又能怎么样?!
1899年11月21日,她训令各省当局,面对咄咄逼人的西方列强,中国不要再抱任何和平幻想,她说:“各省督抚,必须同心协力……以中国地大物博……又何敌之可惧。正不必化干戈为玉帛,专恃折冲尊俎也。”
一天,她接见了河南巡抚裕长,对他说:“你回去的时候,路过保定,传我的谕旨,让直隶总督荣禄,往后办理外洋交涉事件,一定要据理辩论,不可稍涉迁就,使那些洋人得寸进尺!这很重要。”
义和团运动爆发期间,她以更为明确的语言宣称:
各国虎视眈眈,争先入我堂奥,以中国目下财力兵力而论,断无衅自我开之理。惟事变之来,实逼处此,万一强敌凭凌,胁我以万不能允之事,亦惟有理直气壮,敌忾同仇,胜败情形,非所逆料也。近来各省督抚,每遇到中外交涉重大事件,往往予梗一‘和’字于胸中……兹特严行申谕,嗣后倘遇万不得已之事,非战不能结局者,如业经宣战,万无即行说和之理。各省督抚必须同心协力,不分畛域,督饬将士,克敌致果。‘和’之一字,不但不可出诸口,并且不可存诸心!
然而,一时之间,同时向所有的西方强国宣战,毕竟非同小可。此时的大清朝,仍然有两种选择:平息义和团运动,和平解决争端;或者,凭恃义和团神功和洋人训练出来的中国军队,向西方世界宣战。
国之大者,莫过于此。一言兴邦,一言灭邦,亦在于此。
大清朝的皇亲国戚们、军机大臣们、六部九卿们,在6月16日午刻忽然接到了通知:齐集仪鸾殿东室开会。
还是那个熟悉的会场,中间摆着一张金碧辉煌的龙椅,铺着绸缎,是为王座。但慈禧和光绪却并非端座椅上。椅前有一张金床,母子二人是倚在床上召见臣工的。毕竟是女皇的布置:殿东头堆积着盆花,御座金床被鲜花簇拥着,内府花匠,安顿妥帖,名曰花山。香风馥郁,流溢满殿,臣工入朝,惊心眩目。据说,有一次,张之洞晋见时,只见鲜花满室,不见慈颜圣君,一时不知所措。这时,身旁有人抻了抻他的衣角,低声说:“那没有花的地方就是了。”这才找准了方向,从容下跪。时人有诗道:
金床玉案列中间,粉草琼枝左右环。
五色祥云香缭绕,昆山王母坐花山。
但今天,没有人还有赏花的闲情。这个国家的命运,就要在这间小小的仪鸾殿中决定。参加会议的这一百多位大臣,将因此而负有天大的责任。殿中的地方,大部分给了花盆,小部分跪满了大臣,后至者,只好跪在门槛外边。
军机大臣们在荣禄的带领下,跪在御案旁边,自南而北,仿佛雁行。其余诸臣都面南而跪,好像蜂窝。几乎都来了。只有军机大臣刚毅仍在涿州未归。
没什么帝党或者后党的分别。有历史学家所给出的这一派别判断肯定不确。自戊戌政变后,朝中大臣,只服从一个领袖,那就是慈禧。派别确实存在,但那是由于义和团在北京的动乱和八国联军挺进北京的局势创造出来的。
一些新的人物将在这次会议上出现,让我们首先预告他们所属的派别:
宣战派:我们已经熟悉了他们,以端王载漪为首,多为皇亲国戚,少数军机大臣。
主和派:以总署(外交部)官员为主,包括一些熟悉外事和国际公法的官员,部分尚书(部长),人数很多,但较之宣战派,权势微弱。
一声不吭派:以领军机大臣荣禄为首。权高位重,并深得慈禧倚重。他们倘若发言,将会决定天平的倾向。
毫无疑问,会议开得及时。混乱的局面,该是澄清的时候了。不少与会者都记录了会议情况,虽略有出入,但大致相同。在这不祥的会场,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没有迷惑于政府会议的庄严,人人都知道这里马上要开始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辩论。
真奇怪。根据记载,这次会议,竟是自戊戌政变发生后一言不发的光绪皇帝先声夺人。看来,事关重大,国家的倾覆,眼看就在眼前,自己个人的荣辱退居其后了。
光绪皇帝“色甚厉”,首先对大臣们重言诘责:“国家动乱,乱民遍京,你们为什么不进行弹压!”
可能,谁也没想到皇帝会首先发言,个个把目光偷偷朝着慈禧看。皇帝言罢,竟是无人敢应。
这时,正跪在翰林院庶吉士恽毓鼎旁边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永亨偷偷对他说:“刚才,我正好在提督董福祥的家里,董福祥说,他可以把义和团拳匪驱逐出北京城外。”恽毓鼎一听,便怂恿他把这话告诉皇上。于是,刘永亨壮了壮胆子,跪着前进了几步,奏道:“臣刚才见到了董福祥,我想请旨,让他驱逐义和团乱民。”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声怒喝,是端王载漪,伸出他斗大的拳头,大拇指向上翘着,厉声道:“好!你这话,是失掉人心第一等方法!”
刘永亨唬了一跳,再也不敢把他的话说完。
所有的眼睛都望着太后,但太后沉默不语,在幽暗微明的大殿内,望上去,像一座快要倒塌的墓碑。
忽然,太常卿袁昶在大殿槛外高呼:“臣袁昶有话上奏!”
上谕让他进来。于是袁昶进殿,奏道:“所谓义和团拳民,实在是乱民啊,万万不可以依靠他们,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邪术,自古至今,断然没有依靠邪术而成就大事的啊!因此,与列强的战争,万万打不得呀!倘若纵容乱民,冒险一战,大祸必至,不可收拾,以后内讧外患,相随而至,这个国家还是个国家吗?”一边如此慷慨陈词,一边流着眼泪,声音很大,记录者说:大殿上的瓦片都颤动了。
慈禧太后突然发言:“即使义和团的法术不足以依靠,难道民心也不足以依靠吗?今日中国,积弱已极,所依靠的,只有民心啦!如果我们再把民心失掉了,你说,我们该用什么来立国?”
停顿了一下,太后又说:“今日京城扰乱,洋人有调兵之说,这是当务之急,我们将何以处之?你们在这方面有何见识?各持所见,从速奏来。”
群臣纷纷奏对。有的说,把义和团剿灭了,洋兵自退;有的说,应该把义和团编成军队,他们有神功,自可以打退洋兵;有的说,还是应该先保护住使馆,看看情况再说。一时之间,莫衷一是。
吏部侍郎(副部长)许景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中国和西方各国有外交关系,已经数十年啦。民教相仇之事,几乎没有一年不发生。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赔偿他们点东西罢了。只有攻杀外国驻中国的公使,这可是中外皆无成案的呀!现在,位于东交民巷的各国使馆,有义和团拳民日日窥伺,已经到了朝不谋夕的地步。倘若使馆遭到不测,那结果,唉,不知我大清国的宗社生灵,以后会置之何地?”
于是话题又转向如何对待义和团。
太常寺少卿张亨嘉说:“拳民不可依靠。”
仓场侍郎长萃正在张亨嘉后边,却大声说:“义和团是义民,臣刚从通州来,通州倘若没有义和团,就守不住啦。”
于是载漪等纷纷附和,说“人心不可失”。
这时,光绪皇帝忽然驳斥道:“当此动乱之际,人心何足依靠,只不过更加添乱罢了!你们都喜欢谈论打仗的事情,可我大清自从朝鲜之役(指甲午中日之战),创巨痛深,那打仗的效果如何,你们不是有目共睹的吗!何况,今天,我们面对的是更多的西方强国,其强大,十倍于日本,他们如果合而谋我,我们拿什么抵抗他们?”
载漪顶撞皇帝,大声道:“当年,董福祥在宁夏剿灭叛回,神功无比,用以御夷,肯定无敌。”
光绪皇帝道:“董福祥骄纵难用。西方器利而兵精,不是我们中国的回回可以比的。”
会议开得乱起来。恽毓鼎等主和派终于发现慈禧太后是袒护义和团的。倘若太后仍持此见,今日之议将等于没开。于是跪趋而前,道:“臣等尚有言奏。”
刘亨嘉力言义和团当剿,不过,只要杀几十个人就可以了,然后“大事即定”。
这时,一个矮子,叫朱祖谋的,也是个侍读学士,忽然问道:“皇太后相信义和团可以战胜西洋人,臣不知道,将依靠何人来办成这样的大事?”
太后道:“我依靠董福祥。”
朱祖谋有点失了分寸,竟然顶撞道:“董福祥第一个不可依靠。”
太后大怒,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厉声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朱祖谋道:“臣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朱祖谋。”
太后怒道:“你说董福祥不足依靠,那么,你保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来!”
仓促之间,朱祖谋不知如何对答。恽毓鼎应声道:“山东巡抚袁世凯,忠勇而有胆识,可调进北京,镇压义和团乱民。”
光禄卿曾广汉奏道:“两江总督刘坤一也可以。”
慈禧见议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这会议开得很没意思,猝然宣布散会。群臣纷纷起立。慈禧也站了起来。她要看看那个敢对她顶撞的朱祖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直到他迈出了门槛,“犹怒目送之”。
这就是大清朝的第一次政府首脑扩大会议,惟一的成果是:派吏部侍郎许景澄前往杨村,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八国联军不要到北京来。但消息不知谁透露给了义和团。许景澄走在半道上,遭到义和团的劫杀,幸亏跑得快,方免一死。而八国派出的2000洋兵,因人数太少,受到义和团和官兵的拦阻,行进到落垡地区,无功而返。